吴兰淑没有再念网络上那些不堪入听的话了,周绩文知道,琪琪已经用最有效的方式应对,渡过了这个难关。他心中隐隐为她感到骄傲,但更加迫切地想要出去,想告诉全世界她是最棒最棒的,他很爱很爱她。

吴兰淑新寻的乐趣是给儿子喂饭,她大概疯到已经忘了周绩文三十好几,而她也早过了能成为一个尽心尽责的好妈妈的年纪。她依然会在周绩文面前注射毒品,然后癫狂,说很多不着调的话,甚至会殴打周绩文,像在警告他要谨言慎行,不然就让你的宝贝也变成这样。每每这时,周绩文就会放空自己,脑海里是琪琪小小的身影缩在角落里,被一个吸了毒的疯子虐待,沈秋霞的命他要定了。也慢慢理解吴女士那些年为什么要极力把自己推得远远的,一个冷淡的母亲总比被发现是个吸毒贩毒的疯子好得多。

这天深夜,周绩文比以往任何一次清醒得都快,虽然有些迟疑,但他还是凭感觉走进了卫生间,果然没过多久,排风管道发出一阵拆卸的声音,有人试探着叫了一句:“文哥。”

会这样叫他的人不多,周绩文以为自己听错了,犹豫要不要应声,那人又唤道:“文哥,是我呀文哥。”

“操!你怎么在这儿?”他压低了声音。

来人终于拆除了扇窗,探出半个脑袋:“有点窄,我不下去了,”他伸手递过来一张地图和一把枪,“这里是中心医院墙根儿上一栋旧楼,以前好像是研究细菌病毒的,里头这几年改建过,但构造还是有点儿见鬼,您记一下,总比抓瞎的好。”

的确见鬼,安全出口的数量位置,疏散通道的距离宽度,完全达不到消防指标,周绩文记下了每层的动线,想起卫生间里也有监控,抬头问:“你黑了他们的监控?不是一个人来的?”

“AA在配电室,她黑的,就我俩。”

周绩文扫完平面图:“怎么变了样子?”

“稍微整了点儿,国内查得严。”

“金三角的事儿了了?”

“差不多吧。”他又探出来一点,“靖哥在泰国遇到一个金盆洗手的老面虫,也是巧了,就是从前给沈秋霞供货的人,沈出狱之后从前的门路都断了,现在拿的都是散货,靖哥请他帮了把手,把刘承宗那条线给她搭上了,不搭不知道,这刘承宗胆子不小,竟然敢和乌鸦抢生意。”

“乌鸦?”

“北方的老鸟儿了,但也是真邪门儿,这乌鸦老江湖了,被那孙子抢了多少生意都不反手,怪得很。”

周绩文略一思索,心中有数:“难怪郑明伯要废刘铭伟,乌鸦应该是郑明伯一线或者某支的代号,刘铭伟是郑明伯的手下,更是刘承宗的老子,暗渡陈仓罢了。你们怎么混进这里的?”

“我可不是混进来的,郑家和缅甸南佤军有关系,你母亲她,只怕……”

“不用顾忌,直说。”

“我只知道这里除了乌鸦,还有一个代号是鸢尾的。姓刘的玩了一票儿,南佤的人对郑起了疑心,让鸢尾盯他,救我的老魏病了,我是替他过来干活儿的,我来了也没两天,您就被送来了。”

“所以吴兰淑很有可能是鸢尾?”周绩文想不通,但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要不怎么说您运道好呢,起码眼下,性命无碍。姓郑的军火和毒品玩儿得溜,我和靖哥都觉得您不应该硬碰硬,敢拉他下马的人还是有的。”

周绩文点头:“她吸的什么?给我打的什么?”

“好像是冰,给你注射的东西目前还没有上头的,但也很伤身。”

“他们在这儿放了多少东西?”

“谨慎着呢,每天用多少供多少,我也不知道哪儿送的,但量不多。”

“你能传话出去吗?”

“我出不去,但可以想法子递给AA。”

“那帮我递个话给我助理,太太身边全天不要离人,全天,通知陈家速战速决。”

“小琪会有危险?”

周绩文咬牙:“蒋回了南边,刘又折进去,他们要人做事,我这种属于一个顶俩,破绽满身,只要他们想驯服我,琪琪就不会安全。”

“靠,所以现在是玩儿精神折磨那一套,等你快崩溃,给你来招狠的,然后拿下了?”

“吴兰淑现在在我面前毫无顾忌,就是不断试探,只有我彻底崩溃放弃抵抗,他们才会用药物控制,不然我意志坚定,打什么都白瞎。”

“我得走了,下次再说。”

“一定把消息递出去。”

“我知道。”

“小杰,谢谢。”

“嗐,见外了不是。文哥,撑住。”

“我知道,我知道。”

**

虽然周绩文已经醒了,周家没人再嚷嚷遗嘱的事儿,但吴兰淑的视频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宋斯琪出席京建年初的股东大会时,很多高层都对她表示质疑。

“既然小周总已经醒了,那就不需要他的太太出席股东会议了吧。”

宋斯琪懒得理他,浏览会议日程安排以及今天需要投票的几项事宜。

何飒向那位解释道:“但凡涉及集团事务,需要股东投票表决的会议,太太都是需要出席的,集团有规定,重要股东如果无法参会,会议结果需要再议,也就是说,如果今天我们太太不出席,会议所有讨论和投票都是无效的。”

那人不耐地问:“小周总什么时候痊愈?难道没有个期限?”

宋斯琪放下手上的平板:“听说下个星期独立董事换届,您觉得那时候绩文痊愈了吗?我希望他是痊愈了,毕竟我什么都不懂,投票都是凭心情,是吧。”

会议照常开始,新年头一回开会,没有什么头疼脑热的问题,宋斯琪撑着精神开了一天的会,到家还要审稿改稿,有时候还会有始终的会要听,美国那边的事儿宋斯琪实在没有精力,她英语也就是能听能说的水平,开会太吃力,所以基本上都请严律师代劳,然后她看简报。好在周先生这个人做事想得长远,年底规划做得详尽。

这段时间她压力实在太大了,忍不住抽了一回烟后,让何竣安排了射击课,她有点明白周先生说的,有些情绪只有通过暴力才能宣泄,她把厌恶端在手上,每次扣动扳机都觉得浑身通畅。

隔天又去始终开会,新疆宝石矿的事情还没闹完,始终的高层又给宋斯琪出了难题。周绩文计划回国后就成立了始终矿业,与他在美国的公司有一定关联又相对独立,始终签的第一个单子并不在国内,是为缅甸的一家铜矿提供管理和技术支持,合同签了五年服务期,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是用铜矿的股份置换的,剩下的服务费每年一结算。

现在到了支付第一年服务费的时间,缅甸发生政变,局势动**,铜矿的老板一直拖延付款时间,还提出希望始终矿业能无限期延长服务时间,并用很少的一部分股份置换剩下的百分之七十服务费。

宋斯琪这个外行得不能再外行的人都觉得可笑:“缅甸现在这种政局,一段时间内能不能盈利还带一说,不想付钱还要拉着始终一起分担亏损的风险,这老板是想空手套白狼啊。你们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始终内部有两种声音,有人认为应该及时止损,转让手头已有的股份,因缅甸方违约在先,始终可以要求解除原始合约,及时抽身。有人认为可以妥协,不然就实实在在的亏了,妥协的话,一段时间内会有一定亏损,但长远来看,一旦缅甸政局平稳下来,盈利还是可观的。

两方代表说完,宋斯琪分不清他们是认真的,还是又想试探自己,一个说“亏就亏点吧,争取少亏点儿”,一个说“先做会儿冤大头,看缅甸政府和咱们八字合不合”,他们平常真就这样做生意?宋斯琪一点儿不信。

“所以现在,你们的方案一个是赤字,一个是空头支票,到底是需要我来做决策呢,还是需要一个人背锅?缅甸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决定合作的时候没有做风险评估和回报预测吗?他欠钱不还你还要妥协,不赖你的账赖谁的账?这挖的是铜矿不是废纸,还不上钱就用货抵,做不了主的股份是虚的,矿石是不是实打实的?他政局不稳定你就压价格,能买多少买多少,最好把他整个矿都收了,不比拿点股份踏实?你与其耗着,不如去抄底,抄底会不会?”

宋斯琪本来气得想站起来就走,奈何头发昏,怕站起来就倒下去,她手肘撑着桌子,抬手按太阳穴,会议室里的人见她这样,纷纷看向旁边的何竣,何竣知道宋斯琪不舒服,挥手让他们都出去,宋斯琪睁开眼睛,叫住了投资部的总经理,冷冷看着他:“用最低的价格,把这个铜矿拿下,最低的价格,懂吗?”

“是,明白。”这个总经理是周绩文从一家老牌国企挖过来的,能力没有问题,只不过因为周绩文眼下不在,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也是出于对宋斯琪的不信任,所以极力想要□□。不过几番试探下来,知道这位太太不是个好糊弄的,甚至十分有头脑,总算觉得周总把所有事情托付给这么年轻的她,并不是儿戏。

回来后,宋斯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小五和徐阿姨都知道她很累,就没忍心叫她起来。凌晨,宋斯琪做了个很糟糕的梦,她梦见周先生和爸爸妈妈站在一起,那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梦见爸爸,爸爸的模样竟然那样清晰,周先生和爸爸妈妈笑着说话,她向他们跑去,却怎么也接近不了,他们还挥手,让自己回去。

她从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已经二十天没见过周先生了,这个梦让她心慌,她呼吸着想平复心情,小五就在一旁,看到她醒了,提醒她回房间睡。

宋斯琪站起来,却没有办法忽略心里沉甸甸的感觉:“小五,我想,去一个地方。”

“太太想去哪里?现在吗?”

“现在,去中心医院。”

小五立马摇头:“很危险,不可以。”

宋斯琪也料到她会拒绝:“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我也想忽略,但你知道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坚持。”

小五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电话给何竣,陪她一起出门。

周绩文一直在约郑明伯谈判,表示这件事还有商量的空间,郑明伯很精,答应他可以谈,但一直没给确切的日期,今天突然袭击一般过来,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周绩文原本计划在郑来之前尽量停药,然后挟持他以求脱身,把他交到陈家手上。陈家很早就在查郑明伯,他给他们牵上南佤的线,几乎事半功倍,郑有所察觉,已经半个多月没有现身了,既然现在来见周绩文,必然做了十全的准备。

再如何措手不及,机会只有一次,好在周绩文今天只打了半管药,还算有力气。郑明伯被枪顶着头,倒是沉着:“这样都能弄把枪,我倒是小看你了。”

“没点本事,也难入您的眼。”

“谁来接应你?周家可没人敢来。”

“猜猜?”

“好猜,不是老江就是老陈。是他们也好,起码不会死于流弹,还能找个地方养老。我这买卖还是可以做的,可惜闻泰是个傻的,原以为能交到你手上,又有你妈妈这段渊源……唉,为什么都这么扭呢?”

“我觉得你和我的母亲,有一点很相似,你们根本不爱自己的孩子,以后我有了孩子,我希望她所生活的世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希望她无论是什么样的性格,都善良正直,健康快乐,刺激和危险,根本是两回事。”

两人走入黑暗,一辆车慢慢开过来,郑明伯淡笑道:“希望你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他掰过周绩文举枪的右手,用力击打他的腹部,他知道周绩文的身体不过是强弩之末。抢过枪,没有一丝犹豫,一枪打在周绩文身上,尽管周绩文闪躲,但依然被击中肩头。

第二声枪响,周绩文以为必死无疑,肌肉已经开始颤抖,但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睁开眼睛,看到琪琪站在逆光处,举着自己留给她的左轮,一枪,又一枪,走近了,再补一枪。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周绩文眼里只有举着枪的琪琪,他没想到,她竟然还可以更美。

“自己可以起来吗?我没力气扶你,我现在抖得很厉害。”

“老婆!”

“快点上车!”

尽管她说话有些颤抖,但不妨碍她在这一夜变身成为守护月亮正义的美少女战士,他的超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