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绩文对酒桌饭局其实有点反感,如果是单纯的喝酒聊事情,哪怕不聊什么正事儿也不打紧,问题是现在很多酒局啥也不聊,一群人就是吹牛拼酒拉皮条,美其名曰做关系养感情,还不是酒色熏心的男人们搭起来的戏台子,又要浪费粮食祸害女性,真的不知所谓。

今儿这一场原也是无奈,海州那边几个项目做得很漂亮,京建在南边的名声渐渐起来,珠三角这边儿能约得上饭局的,一来关系近,二来诚意足,人家慕名而来,面子是要给的,尤其这个共同开发的项目已经谈了七七八八,周绩文来露个面,对于双方的长久合作总是锦上添花的。

约见的酒店门口有一座仿得很像的埃菲尔铁塔,入内倒是很典型的澳门风格,白墙被金色的墙饰吊灯映得泛黄,大厅的喷泉,穹顶的油画,灯光诡异,前台又换了种看着更乱更渗人的配色,出了电梯,眼睛是舒服一点了,就是地毯必须华丽。

周绩文都能想到小琪如果在会说什么:“这里的欧洲很澳门呀。”

何飒跟在后面,看不到老板脸上的淡笑,澳方出来接应的人看见了,觉得这位小周总很和气,操着一口流利的广普打招呼:“周先森,欢迎欢迎,您怎么提前过来了,我们真要去接您。”

周绩文和对方握手:“不必这么客气,我听说丽城的几位已经到了,我是客,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

那人熟练地一边带路一边聊天:“您系客那也系贵客,这边请这边请。”

何飒事先和这边的人沟通过,不怕饭局上出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进去一一见过打了招呼,丽城的副董请周绩文坐到主位,周绩文当然推辞,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两个位置挨着,周绩文气势又足,多少有点我在哪儿主位即在哪儿的感觉,赵副董旁边的位置空着,似乎是给什么人留的,看位置身份应该不低,周绩文猜不出是谁,也就不在意。

赵副董的秘书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赵副董脸上闪过一丝不愉,转头询问周绩文:“周总是想先喝点茶,还是直接开餐?”

“我看人还没到齐,再等一会儿吧。”

赵副董松了一口气,立马交代上壶好茶:“周总之前来过澳门吗?有没有四处转转?”

“第一次来,这几天匆匆忙忙的,在香港也没顾上买东西,澳门都有些什么特产?难得来一趟,总想带点特色正宗的东西回去给太太尝尝。”

“小事小事,听说得啦,周总新婚大喜,怎么没带太太同行?”

“她工作忙,不乐意跟我出来。”

席上有人搭话:“哈次有给回,周总一定带太太一起来,我们地方虽小,美食还系很不错的,早晨茶点,中午西餐中餐,下午茶就是甜点雪糕凉茶奶饮,女士怕胖,晚餐一定食粥啦,宵夜中有好多糖水,要外带,就是点心最得啦。”

周绩文看着说话的人微微淡笑,点了点头:“看来胡/总是行家,下次我带太太过来,一定麻烦您招待。”

谁都知道这是虚的客气话,不过这位胡/总搭上话了还是很开心的,周绩文顺口/交待何飒:“请胡/总推荐几家点心店,咱们明早排队去。”

这话惹得在座的男士都笑了,胡/总干脆直接站起来说:“您交代一句就行啦,哪里还要亲自去排队。”

有人接话:“这你就不懂了,现在宠老婆,花钱已经没有诚意了,人家又不缺钱,想买什么姐妹淘逛才尽兴嘛,现在的女人要的是你不管在哪边都惦记她,付出体力就更好啦。”

他“体力”两字说得重,旁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看周绩文表情淡淡,便知他不是那路子人,周绩文还是笑着,悠悠补充了一句:“也不尽然,花钱买包还是很有诚意的。”

众人又一阵笑,闲话聊到正事,正事又聊到闲话,当然还是闲话居多了,空着的位置一直没有人坐,看得出赵副董隐隐焦急,看了助理好几次,周绩文开始还接他的话,越往后越不看他,只和桌上其他人互动,聊了整整一壶茶的时间,周绩文第一次抬手看表,掏出手机放在桌上,侧了侧身继续听人讲话,没有面露不耐,却让一旁的赵副董心头一紧,寻了个空档插话进来:“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开餐?”

周绩文放下手上把玩的打火机:“好像是位大人物,不等了?”

赵副董满脸堆笑:“都是朋友,什么人物不人物的,开餐吧。”

周绩文笑而不语,年轻漂亮的服务员鱼贯而入,没一会儿就上了满满一桌子菜,北方特色南方特色都有。

领头的女经理熟稔地站在赵副董助手旁边:“今儿宴请贵客,赵董那几瓶好酒该开了吧。”她普通话很好,还带着点京州口音。

周绩文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女经理胸前的名牌上刻着英文“kiki”,不禁又拿起手机,点开和“Lucki”的聊天界面,依然没有回复。

桌上已经摆了几瓶价值不菲的白酒,赵副董不清楚周绩文对酒具体是个什么态度,转头笑问:“听说周总也是藏酒大家,饮酒有什么偏好吗?”

周绩文盯着手机出了会儿神,闻言回过神来:“不用费心,我看大家都不是贪酒的人,随意喝两杯就行了,藏酒才知道心疼酒,今天就是吃个便饭,何必浪费呢。”

此话一出,京建和丽城高层第一次半正式的会面就变成了一顿便饭,在座的大多心里有数,难怪一开始问些公事,周绩文还认真答,等得时间越久,他的回答越不明了。

酒店的女经理吩咐服务员开酒,话还没说完,包间的门被人打开,蒋示明一脸自在意得地迈步进来:“我就说,来得早不如巧,正是时候。”

赵副董有些尴尬地站起来:“就差你了,这个点,是不是堵车。”

蒋示明不走他的台阶:“澳门的路况可比京州好多了。”

他戏还挺多,看到周绩文假装惊讶:“我说你们今天怎么兴师动众得凑了一桌,原来是为周老弟攒的局。”他坐下扫了一圈人,“诶,怎么重学没来?”

周绩文脸色不太好看,何飒先俯身和周绩文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两旁的人都能听到:“这位是明诚集团的蒋示明蒋总。”说完才回蒋示明之前的话,“蒋总有所不知,南边的市场大周总一向不过问。”

蒋示明当然知道,不过是故意在小周的局上提大周罢了,只是没想到这小周派头也不小,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

“周老弟回国不久,对我们这些老人脸生,情有可原,你祖父说得不错,年轻人还要好好历练。”

赵副董本就对他姗姗来迟很有意见,看他态度倨傲,拿腔拿调,更加抹不开面子,但也只能笑着找补:“周总,示明是我的老朋友了,他最近在澳门,我想着您和他都是京州人,老乡见老乡,总能聊上几句,不如大家先喝一杯,喝一杯再叙旧。”

旁边的服务员挨个儿斟酒,周绩文不碰酒杯,点了根烟:“叙旧,真叙旧,场面可就难看了。”他朝蒋示明的位置抬了抬夹着烟的手,“他在丽城有股?”

赵副董不知两人的恩怨,却听出些话头,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朋友而已,朋友。”

“生意场上可没有单纯的朋友,既然蒋总在丽城没有股,那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有点不合适。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拐弯抹角,赵副董不如直说,请蒋总过来是想聊点什么,值不值得我们一大桌子人等他这么长时间。”

丽城的高层,有人微微皱眉,有人会心淡笑,蒋示明自从知道周绩文和宋斯琪的关系,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一面想着也不是第一次做那样的事,未必就查到自己头上,一面又想这小周不知深浅,万一真查出点什么该怎么应对。

今天来是探探风的,他不可能把有些话挑明,看周绩文的态度,恐怕不是那么好过去,事从权宜,还是放低了一点姿态:“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陌生人,周老弟,有些事情,不知者不怪,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说是不是?”

周绩文掐了烟,伸手端起酒杯,蒋示明以为他要来敬自己,笑着抚了抚领带,没成想周绩文站起来并不看他,抬手虚敬了下众人:“今天和大家聊得很愉快,有机会京州再聚,我做东,一定好好招待,一会儿我还有个重要的会,不得不先走一步,自罚一杯。”

他喝了酒,放下杯子就走,有的人反应快,站起来送他,好些都懵了,只知道看着赵副董,等赵副董反应过来周绩文已经走到门边,他匆匆起身送出来:“周总,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到电梯口,周绩文不再有平易近人的微笑,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严肃:“这个蒋示明,做过危及我太太生命的事情,暂时不拿到台面上说,不代表没有发生过。我今天第一次和他见面,不是因为京州的圈子大,而是没有人敢给他牵线,你拿他当朋友,他把你当什么?私人恩怨,我不会迁怒丽城,但也请你记住,下不为例。”

赵副董听得直冒冷汗,他本以为是普通的牵线搭桥,没想到有这样的前因,蒋示明还在摆谱,恐怕以后得少接触,以免煞到自己。

周绩文对一旁的胡/总明显态度好很多,又说下次带太太来澳门旅行请胡/总推荐向导,说得有鼻子有眼。

待他离开,丽城这边的人争论不休,大多对赵副董表示不满,丽城和京建说是共同开发,其实更像开发方和承建方,承建方得罪了开发方,以后合作还能舒坦嘛。

赵峰在这边受了一肚子气,回包间又和蒋示明一通争执。最后一个人在包间里唉声叹气,负责包间的女经理推门而入,语笑盈盈地替他揉肩膀:“不欢而散啦?这位周老板眼生啊,来头很大吗?”

“我都要唤一声金主,你话大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