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闹别扭,周绩文陪宋斯琪坐了三天地铁,宋斯琪心疼他每天忙得觉都睡不好,还跟着自己挤地铁,心软之下给他炖了一锅鸡汤,晚饭时主动说了话:“明天让何竣来接你。”

周绩文一愣,抬头看了看她的表情:“我送你。”

宋斯琪皱眉:“你喜欢挤地铁?”

周绩文反问:“你喜欢吗?”

“我不喜欢,可我已经习惯了,而且那是最适合我,也是最方便的出行方式,但不适合你,周先生。”

“我知道,我陪你。”

“可是你很忙,看上去很疲惫。”

“不耽误坐地铁啊。”

“你给何竣打电话吧,让他来接你。”

“我陪你。”

宋斯琪叹了口气:“我明天去望京采访,本来同事说来接我,但他还要送小朋友上学,你能不能送我过去?”

周绩文眼睛一亮,咽下一口鸡汤忙回:“能!我送你过去。”

讲话太急,他被呛得咳嗽,宋斯琪给他倒了杯温水:“你最近都不要自己开车,你吃的卡马西平片有副作用,会让人觉得视线模糊,疲惫困倦,何竣好像不知道你吃什么药,立风什么时候回来?”

周绩文听见她的问话后背一直,那药是拿出来凑数的,根本没在吃了,清了清嗓子说:“为什么何竣是叫全名,立风叫他立风?他叫何飒。”

宋斯琪莫名其妙:“以前我叫他何助理,现在何竣也姓何,也是你的助理,我怕叫混了,立风是跟着你叫的,有什么问题?”

“那我还叫何竣阿竣呢,你怎么不跟着叫。”

宋斯琪觉得他没事找事,自己不过是怎么顺口怎么称呼的,咬了咬牙说:“行,那我以后就叫他阿竣。”

“不许!”

他说得咬牙切齿,宋斯琪吓了一跳,周绩文看到她眼中的迷惑与惊吓,后悔自己讲话太大声:“你不要这样叫他们,让我觉得我还不如他们。”

宋斯琪轻轻哼了一声:“周绩文你可真幼稚!今天你收碗。”

说完起身要走,周绩文见识过她甩头就走的速度,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怕把她扯痛了,揽住她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圈:“爷爷叫我们去他那儿吃饭。”

宋斯琪正抬手推他,一听来任务了,低头问:“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老大一家也去,我妈也去。”

宋斯琪点点头:“正好我明天结束早,先回来换衣服。”

“嗯,我去接你,我也回来换衣服。”

宋斯琪感觉腰上的手在收紧,赶紧挣着要走,周绩文不给她跑,柔声道:“不生气了吧。”

“我没有生气。”

周绩文可不信:“你问我的话,我不是不和你说,有些事说了你也没办法,何必影响心情呢。”

“那是不是有麻烦?你都发火了。”

“我不过是和手下的人发发脾气,两三件事情一起查就乱了,干什么吃的。”

“可是,可是你好几天没睡好了,每天工作到很晚,吃得也少,你还在吃药,我有点担心你。”

“你怎么知道我工作到很晚?”

宋斯琪眨了眨眼睛:“我起来喝水的时候听到了。”

“最近是有点忙,不过都是正常工作,我不爱出去应酬喝酒,只好多管几个项目,省得大周那边的人说我光吃不做。”

“压力很大吗?”

“还好,没事。”

宋斯琪听到他说没事就来气,但又知道他不愿意说,自己也没办法:“今天也会很晚吗?”

周绩文抬手看表:“十点有个会。”

“为什么这么晚开会?”

“因为芝加哥的人开始上班了。”

宋斯琪一默,这才想起他说过,他的事业重心在慢慢转回国内:“难怪你说赚的都是血汗钱,真的好辛苦。”

“所以不管什么事,你都要直接和我说,不要让我猜,好嘛?”

宋斯琪眨着眼睛点了点头,周绩文发现她说假话的时候,眼睛就很不自然,但起码她表面是答应了,也就没有拆穿她。

“今天还帮我准备宵夜吗?”

宋斯琪撇嘴:“哪天没给你准备。”

“今天不是让我收碗嘛。”

“那你撒手,我去给你弄,鸡汤冷了再热就腥了,得去温着。”

周绩文耍赖:“我没困着你啊。”

宋斯琪羞恼,转身想走,周绩文就是不撒手,咯咯笑说:“诶,你力气这么小的嘛。”

宋斯琪好不容易跑开,嘴里嘀咕着“真是幼稚”,背对着他在厨房做事,不再搭理他。

早上是何飒来接,宋斯琪许久未见他了,笑着和他打招呼:”何助理,好久不见。”

何飒礼貌地笑了笑,倒是周绩文脸色好看起来:“何助理,早上好。”

周总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打招呼,搞得何飒一头雾水,宋斯琪知道他是抽风,垂眼上了车,一直到目的地也没说几句话,路上周绩文竟然睡着了,到公司才被何飒叫起来。

周绩文扭头没看到宋斯琪,惊得一下醒过神来:“小琪呢?”

何飒看了眼后视镜:“在望京SOHO下的车,我们到公司了周总。”

“怎么不叫我?”

“琪姐说,就让您睡一会儿。”

周绩文抬手抹了把头发:“琪姐?”

“哦,到望京的时候,我说‘到了,太太可以直接在左边下车’,她说‘叫太太好奇怪,叫名字就好了’,我说‘连名带姓的称呼有点不尊重,不连名带姓的,周总恐怕不爱听’,太太说‘那就叫琪姐吧’,我觉得可以,便这样叫了。”

“你说周总不爱听,她什么反应?”

何飒淡笑:“太太说您是幼稚鬼。”

周绩文冷笑:“你怎么好意思的,她可比你小呢,还琪姐。”

何飒点头:“我也觉得,还是叫小琪好一些,您说呢?”

“Shut up.”

“OK,OK.”

“菲律宾的情况你就不要跟了,全权交给你大哥就行。”

“太太那边也不说?”

周绩文摇头:“暂时不说。你带一组人把明成的关节摸清楚,办公室的事儿交给你手下的人。”

“明白。”

**

宋斯琪带着林楠在望京采访,采访对象是一家快速崛起的高新科技公司的总裁,四十来岁,文质彬彬,林楠第一次独立采访这样的高层,显得有些紧张,宋斯琪安慰她:“其实越是优秀层次高的采访对象越好沟通,一个真正成功的人,修养肯定不差,采访名单讨论了好几轮,组长咨询了很多圈内人,太难搞定的几乎没有出现在名单上,再说他或者他的助理已经看过你的采访大纲,按着提纲来,不会出错的,放轻松。”

林楠点头,她已经知道这个项目之后会由自己独立做,想趁宋在身边的时候多学点东西:“我很喜欢你的采访风格,通俗易懂,又不乏深度,既有提纲之内的东西,也有很多提纲之外的内容,很灵活,即便是两年前只有文字稿没有视频素材的时期,你的采访稿都是可读性很高的类型,你有规划自己的风格吗?”

宋斯琪第一回 听人这样说:“可能我遇到的采访对象都比较健谈吧,我倒是没有规划过风格,不过在采访之前,我常常期待大于紧张。”

“期待?”

“对,就拿林总来说,他是贝尔实验室出身,在此之前你有接触过贝尔实验室的人吗?”

“没有。”

“我也没有,所以会很好奇他在贝尔做什么学什么,对贝尔的由盛转衰有什么看法,从他的回答里面,你会挖掘出别的比较有意思的问题,准备几个主题之外的话题,就会有主题之外的收获,我们制作的内容,受众不是我们采访的圈层,枯燥乏味的东西很难传播出去。”

林楠为了采访做了很多功课,但多着眼采访者,没有考虑受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问的问题让对方觉得不舒服怎么办?”

宋斯琪轻笑:“你是新闻工作者,在尊重隐私的基础上,求实和追问是素养。”

林楠深以为是,连连点头:“不怪组长喜欢你。”

宋斯琪看她状态好多了,玩笑道:“好好儿干,组长花心着呢。”

“哈哈,懂了。”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下午在他们公司又录了一些素材,林楠就抓紧回去整理了。

宋斯琪在这边约了人,一个人坐在咖啡厅等着,想起林楠说的“风格”二字,她回忆起刚开始工作时,在女子监狱做采访,那时候自己是完全的新人菜鸟,前辈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话得举一反三,那时候在做狱警的虹姐笑话自己:“你怎么这么听话,这个架子比你都重,他一爷们儿让你拿你就拿呀,一点儿个性没有,没有个性的人很难出头的。”

自己一直记得“没有个性的人很难出头”这句话,也许那之后就开始有所谓的“风格”了吧。

正想着,对面有人坐下,宋斯琪笑起来:“虹姐,哎,是不是应该叫一声陈主任?”

来人是个干练和气的大姐,明显和宋斯琪很熟悉,瞪了她一眼说:“少拿我寻开心,多少年了才升个主任,够没意思的。”

“那不是您热爱基层工作,一直舍不得挪窝儿嘛。”

“少跟我废话。”虹姐从包里拿出个档案袋递给她,“为你我可是犯错误了,就在这儿看,不许拿走。”

宋斯琪点着头翻看档案,虹姐看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多少猜出点内情:“这个案子的被害人,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宋斯琪抬眼看她,原本就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分明蓄着泪:“被害人,是我妈妈。”

虹姐看她的样子心里也难过:“那这个沈秋霞,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大伯的前妻。”

虹姐眉头皱了起来:“她服刑时间已经超过十三年,最近在申请减刑,有个姓沈的一直在帮她打点。”

“她有吸毒史,减刑会顺利吗?”

“影响不大的。”

宋斯琪忽然笑了笑:“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虹姐按住她轻颤的手:“小琪,你记住,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做什么,都不要放弃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