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没有怀疑那双眼睛的诚意。

那双眼睛其实不需要欺骗的。

作为沟通的产物语言，在某些思想层次的交流中，已经成为了障碍。

不然达摩也不会创造“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教法。

华丽的文字，有时反倒会为清楚的理解制造极多的障碍。

——你是修行者，既然这样……

那双眼睛继续道——你就应该知道成住坏空的循环？

沈约对此并不陌生，从一个人的生老病死，到整个宇宙的生生不息，无不被这四个字所概括。

生对成，老应住，病为坏，死则空。

这不仅仅是地球一切生灵不可改变的规律，甚至可以成为人类认识宇宙的变化规律。

念头闪动，那双眼睛已道——你的理解是正确的，但你真的这般理解，就应该知道，这个过程始终是无法扭转走向的。

——但你是在加快进程。

沈约缓缓道——不是李巨人、而是你借李巨人建立的版图，而且你一直在推动世人，向着某种结果进展。

那声音轻微道——我不作为触媒推动，你认为这个世界就不会坏空吗？

沈约沉默无语。

恶人通常都是这种论点——我不干，总有别人要做的。为什么别人做没事，我做就有问题。

可他又感觉这双眼睛并非是在为自己辩解。

那双眼睛说的只是一种简单的事实。

——我一直困惑一件事情。

那双眼睛缓慢道——既然知道正确的事情，为什么还会走错误的道路呢？

沈约沉默，他知道根本，但只感觉悲哀。

——都知道烟草有害，但无数人视而不见；

否定猪的人生，但很多人吃喝等死，似乎也和猪没有什么区别；

白蚁毁灭生存的根基看起来很愚蠢，但你们也在做着一样的事情；

都说以史为鉴，但历史从来只教会一些人权力倾轧，因为历史的本身，就是由胜利者编写……

沉默片刻，那双眼睛略有无奈之意——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

你们的世界几千年前就有人说出这种真正的道理，认为这种权利架构如同浮萍聚散。

但一直以来，我观察到的世界组成都是名利之交，偶有淡泊明志之人，却又无法改变什么。

——于是你决定让这个世界走向毁灭？

沈约发问道。

那双眼睛中似有丝笑意——沈约，你不应该这么看我。

沈约立即回应——那你是决定让这个世界走向美好？

那双眼睛轻叹道——你也不应该这么看我。在大雪山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我其实做不了什么。做事的始终是你们，我只是个触媒。

沈约脑海中念头光点益发的闪亮。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一个始终不带偏见的寻求真相的大脑，清醒透彻，终究会接近真相。

——你只是给世人提供一个快速发现真相的机会，让世人认清世界终究的演变？

沈约终于道。

那双眼睛默然片刻——这个提问，已经有些接近真相了。但你还需要看的远一些。

思想要撞击才会产生灵感的火花，沈约不停的试探中，脑海中终于有了个明确的答案——你希望让世人看到这个世界最终的结局，想办法修正这个世界？

那双眼睛眨了下，淡然道——恭喜你，你猜对了！我的确有这个想法！

沈约得到那双眼睛肯定的答案，很多想法已经有了清晰的脉络——因此叶宣儿找到了你，你让她有了当上歌剧女王的机会，你认为，她的求真，会改变这个世界？

无论叶宣儿还是暖玉，都有和这双眼睛沟通的能力。

那双眼晴不急不缓的回应——不是我给她的机会，而是她应该有这种机会，我设计版图有个意图，就是让她这种人可以真正发挥自己的想法，也有力量去实现自己的想法。你也应该知道，她这种女人，在你所处的那个世界，在世俗中往往会因为正确的惊人之语，却沦为世俗的牺牲品。

按劳分配、按需分配？

沈约脑海中迅疾的闪过了这个概念。

顿了片刻，那双眼睛解释了一下——世事混沌，一切变数看起来千差万别，实际上不离世人的选择，但世人选择有时候很无奈，给需要的人想要的选择，我认为在这场实验中很是重要。

沈约平静的思索其中的含义，他发现这双眼睛的思维和石田秀子、暖玉她们有着相近之处。

——不停的选择，造就了世界不同的变化。你应该听过“靡不有初、鲜有克终”这句话？

沈约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很多人都有个美好的目标，却很少有完成的时候。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不停的有这种事情发生？

那双眼睛问道，似乎期望沈约会有回答。

沈约没有立即回答。

——我相信你明白其中的原因，你是修行者，因此比世人要明白这个原因。

那双眼睛似乎忘记了这是沈约和年的对赌，只是轻声细语道——你们世界有种投胎迷失的说法，也有孟婆汤、奈何桥的解释，说明世人苦恼世上若有轮回，为何不记得前生前世呢。可是……

那双眼睛微有揶揄之意——但你在今生的目标，此生都会全部忘却，为什么还要想着记得三生三世呢？这种南辕北辙的做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约没有回答。

他无话可说。

那双眼睛的声音很是柔和，但说的内容却是异常犀利，而且是事实。

——发现这个世界的问题后，我给这个实验做了一些比较了然的规则。

那双眼睛继续道——去掉一些细枝末节，让一切看起来简单一些。因为我发现有人说过颇有道理的一些话，磨去你大志的从来是你鞋中的泥沙，我尽力的去除这些泥沙。

沈约想到在他那个世界的金鑫曾经指出——版图会让一些心怀志向的人大有作为，不由感慨金鑫在某些方面的认知，也是有先见之明的。

——但我又不可能去尽泥沙，这对某些人来讲并不公平。

那双眼睛随即道——因为你也明白，有些人，只能在泥沙中生活。我们不能因为喜爱干净，就杀死所有不爱干净的人，是不是？

这些说法实在有点玄奥，沈约却在认真的思索，反馈道——因此有版图，也可以有不加入版图的人？

那双眼睛缓缓回道——是的，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