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艰难唯一死。

陈东改了称呼,那道难关对他而言,似乎已置之脑后,缓缓又道,“可陈某食君俸禄,与君分忧尚且不能,若因六贼胁迫,不敢真言,实在愧对自己良心。”

李彦神色恼怒。

陈东继续道,“圣上适才言及,陈东证词说明了沈先生处事公正,其实真相始终昭然若揭,只在于旁人是否真想去看!”

赵佶目光闪动。

陈东显然是有了豁出去的打算,继续道:“京中六贼祸国殃民,不提旁人,只是这个大内总管李彦,就是横行京城,强买强卖,占地数万顷……”

李彦握拳,怒视陈东。

陈东看了眼李彦,无惧道:“无数百姓因此家破人亡,哪怕京中富户,也是朝不保夕,若被李彦看中他的田地,也是一夜之间,变成流浪街头的乞丐。因此死在李彦手上的无辜性命,据陈东所知,就以千计。”

李彦怒道,“陈东,圣上面前,容不得你信口胡言!”

赵佶突然道,“李彦,陈东所言,真是胡说吗?”

李彦心中微凛,感觉到天子称呼的疏远,跪地道,“圣上,微臣的确征用了数万顷的土地。”

他一言落,众人反倒怔住,不想他会自爆其短。

不想李彦随即道,“可微臣此番作为,只是为圣上着想。”

陈东怒道:“满口胡言!”

他出离了愤怒,难以想象青天白日下,还有这般人枉顾事实,颠倒黑白。

沈约旁观不语,暗想李彦若不反击,也就不是李彦了。至于李彦的言语,倒不出乎他的意外。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此中妖孽不是说怪物频出,而是说人性近妖,这才有诸多丑陋的事情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李彦随即道,“圣上日夜操劳,微臣食君俸禄、自然当为圣上分忧。当初华福宫、艮岳的建设,因为用地问题,着实拖延了许多时日。但区区艮岳,池水尚潜,难容圣上自由自在之心。”

满脸忠君为国之情,李彦扬声道,“微臣就想,若圣上再想扩建宫城,一展逍遥自在的天性,那征集土地难以避免。”

赵佶喃喃道,“原来如此。”

李彦闻言振奋道,“微臣就知圣上会明白微臣的心意。微臣竭尽全力的征集用地,只想圣上再建世上瑰丽宝地时派上用场,微臣所有,皆为圣上所赐,微臣征用的土地,自然也是圣上所有!”

微有凝顿,李彦又道,“微臣近日来感觉龙颜不展,早想将此事话于圣上,希望能稍解圣上的忧心。”

说罢向陈东看了眼,李彦略带嘲讽道,“此等用心,被宵小误会,却以为微臣贪婪无度。”

沈约暗想这个李彦倒也聪明,立刻舍弃积累多年的数万顷土地,换取逃脱祸事,着实有非一般的决断。

这恐怕也是赵佶犹豫的原因。

无论李彦如何不堪,但好处终究是他赵佶所有。

陈东怒道,“那你李彦害死了千余性命,也是为圣上祈福吗?”

一言落,赵佶神色微沉。

李彦瞥见天子的脸色,暗想你陈东恐怕就要成为忠烈了。

陈东怒,李彦反倒不紧不慢道:“圣上,微臣征用土地时,对手下三令五申,让他们定要公平买卖,可这世上总有贪得无厌之辈,索要难数,这时候,微臣的手下或许使用了过激的手段,但天地良心,微臣所为的一切,均是为圣上着想。”

见沈约望着他,笑而不语,李彦心中反倒打了个突儿。

处理怨民上诉,他李彦自然轻车熟路,可对于不动声色就能获取天子信任的沈约,他着实有些忌惮。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见沈约,就先行服软。

“当然,微臣手下恐怕也有不尊命令之人。”

李彦轻叹道,“但这实在无法避免,想我等哪怕忠心耿耿,身边亲人亦有不肖之辈。”

赵佶缓缓点头。

沈约暗想这个李彦不愧是大内总管,对宫中消息极为灵通,李彦想必已知赵佶处罚赵愕一事,这才这般言语,让赵佶感同身受。

“微臣定当将手下因征地伤害百姓一事严查,给圣上一个交代。”李彦渐渐气定神闲,“以微臣想来,陈贡士太学书生,想必难察民间疾苦,被少数别有用心的蛊惑也是说不定的。”

带丝微笑,李彦看似大度道,“但以微臣看来,陈贡士也是一片忠心,只是少了些理智罢了,不适宜重责。”

他这般叙说自然而然。

以往的时候,话说到这里,因为赵佶害怕麻烦,懒理朝政,剩下的事情都会交给手下宠臣处理。

李彦秉承以往的习惯,顺便给案件做个了断。若以他从前的手段,先将陈东打入大牢再说,可如今只怕另生枝节,决定大事化小。

看向陈东,李彦暗想你这书生若是明白事理,就应谢罪感激皇恩浩**才对。

陈东微吸一口气,“劳民伤财,草菅人命一事经你李彦一说,反倒变成了忠君为国的美事了。”

李彦眼中闪过丝寒意。

“成大事者难拘小节。”

李彦带着诱导的口气,“李彦所为,皆为圣上。以往亦是这般作为,并没有什么问题。”看向了赵佶,李彦很是忠诚道,“若让刁民都顺了意,那可耽误了圣上修仙的时光。”

沈约暗觉荒唐。

一个皇帝将修仙作为主业,而且公然说出,可见赵佶这个皇帝多么离谱。可李彦提及此事,说的自然而然,又见以往这不过是惯例罢了。

再荒唐的事情,让国家机器合法化,似乎都变得天经地义。再愚昧的风俗,得到众多人的执行,看起来都有碾杀清醒的力量。

陈东咬牙道,“以往作为,不代表以往是正确的。”

他难得见天子一面,眼看所有事情如同和稀泥般,终决定再度坚持。

李彦轻淡道,“难道陈贡士觉得……扩展华福宫、修建艮岳这些事情,都是错的?”

众人静默。

可有头脑之人都明白李彦的意思——否定他李彦,就是在否定赵佶以往的作为。敢说天子做错的臣子,世上能有几个?

陈东孤单的站在殿前,半晌终道,“不错,在陈东眼中,天子以往所为,的确是大错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