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杭峰为了赶上早操, 六点就出门了。

骑着他电驴子,从小区的后门绕出去,沿着滨海路骑, 一条宽敞的路通到底, 直通浪域。

海风吹拂, 清晨金色的阳光从海平线的尽头跳出来, 耀的海面一片的粼粼波光。

去年这片冲浪区和唐隽老家别墅的中间,还有一小截的海产养殖区, 今年这些养殖区全被搞旅游的资本买下,开发建设中。

再往前走,树木渐高,沿街的园区也逐渐茂盛,还有一些海滨小公园里有人在音乐声里晨练。

等着遥遥可以看见浪域的时候, 沿街就满是海鲜大排档,昨夜想必生意好做, 留下的食物残骸和纸巾铺了一地,等着环卫工人打扫。

浪域这一片的海面不平静,是华国难得的冲浪海域,吸引不了喜欢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顾客群,但几乎独一份的冲浪资源, 让这里一年四季都游客爆满。

杭峰出名后, 这里又迎来了更多的游客,但浪域一直没有扩建的意思, 别人家恨不得捂着一毛不拔的海滩还一直免费开放, 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垃圾清理费。

浪域是N市海滨旅游的根基,后面很多的消费产品都是以浪域为核心在开发建设。

杭峰走进浪域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地亮, 但沙滩上却已经有人在玩。

N市的海边经常会出现开不了房间,或者单纯只是为了省钱的旅行者,用一块地垫在沙滩上将就着睡一晚上的情况出现。

这些人,还有一早来赶海的人,就会在岸边上拎着一个小桶,一家家的,大的带着小的,走两步就蹲下铲上一铲子沙子。

沙滩都被赶海的人挖的千疮百孔,但海浪一冲一退,又恢复了平整,能治愈所有的强迫症患者。

杭峰沿着沙滩再往里走,就是国家冲浪队的训练中心。

这时间队员都已经起床了,灯光从室内照出来,不甚显眼,但一眼却还是能看出来。

杭峰加快脚步,赶在集合时间前,走进了院里。

水泥铺着的地面,鞋踩上去满鞋底的沙子,院里扫洒的阿姨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和这些被海风卷上来的沙子做没完没了的对抗。

杭峰早到了五分钟,院里没人,就连教练都不愿意早一分钟下来,但杭峰在院子的篮球架下面,看见了老杭同志。

老杭同志对杭峰勾了勾手,等人到了近前,便问了一句:“这是往老油条的路子上发展啊?这片儿地是没人能管住了你是不是?都开始夜不归宿了?”

杭峰说:“我昨晚上住在唐隽那边儿,他搬回别墅这边住了。”

老杭同志闻言沉默,好一会儿蹙眉:“这段时间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我做的这事儿算不算对?好好一孩子,万一因为我的原因给废了,我这辈子可就不安了。”

杭峰安慰老杭同志:“不放心今晚上您和我过去看看。还有,唐隽一个人住那么大个屋子,我答应他没事尽量过去住,放心我不会耽搁训练。”

老杭同志想想:“行吧,晚上我跟你过去一趟。”

队员和罗总他们先后脚地下楼。

一共23名队员,男女生分开,高矮顺序,站了三排。

罗总腋下夹着个黑皮的教练本,手里端着个保温杯,和老杭同志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杭峰的日常训练跟着大部队走,每天都由助教布置训练任务,主要还是体能训练。

跑步、蛙跳、引体向上、卷腹,然后再加上一些平衡训练,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过去了。

早餐通常吃的很快,因为队里还有一些要读书的小队员,吃完饭就匆匆地离开去往学校。

剩下年纪大的全职,在消化了一下后,八点半集合,就开始了今天的训练。

在沙滩上跑步,相互配合着进行拉伸活动,在沙滩上踩着冲浪板进行姿势训练,充分地热身之后,下海正式训练。

最近这片儿的浪不错,浪高都在三米往上,而且还不乱,大部分浪都可以用上,玩上几招技巧。

这时候何洲就会跟杭峰在一起,基本一黏就是一天。

何洲是国家冲浪队男队里,仅次于杭峰的队员,算是华国“幼苗培养”里,高质量标准下培养出来的第一批运动员,但最终实力和教练员们预想的天差地别,尤其是进入成年组后,何洲的实力在亚洲参赛都够呛。

这也是为什么罗总对杭峰“千娇万宠”的原因……今年的奥运会,真是只能指望杭峰了。

何洲倒是个极为豁达的人,倒没觉得自己和杭峰有什么差别,能干的人做能干人做的事,他在国内赛场仅次于杭峰的“称王称霸”就好。

就杭峰知道,何洲这小一年,女朋友都换三个了,简直就是无缝对接,曾经那个被何洲叫着“我真想娶她”的露露,已经消失在那片姹紫嫣红的花名册里。

渣男!

上午下午的训练,也不都是在下海训练,陆地训练同样重要。

陆地训练一是进行下半截身体的核心力量,二是进行平衡训练,还有一些技巧动作的陆地姿势,汗流浃背的一天转眼过去,离开前杭峰洗的干干净净地出门。

今天又没办法练车了,得带着老杭同志去看看唐隽,才能放心得下,顺带着求个常住唐隽家里的许可,也就算是过了明路。

老杭同志要开车,让杭峰上车不答应。

杭峰拍着自己的小电驴说:“坐你车走了,明天我骑什么回来?”

“你还真住唐隽那儿啊?”

“不是说了吗?那么大的屋,唐隽一个人住着太空了,也挺寂寞的,我去陪他。”

老杭同志盯着杭峰看了几眼,将目光收回来,一言不发地将车打火。杭峰一看,赶忙给小电驴通电,**地左拧右绕行到了前面,一路以最快40迈的速度,“嘟嘟”的开到了那片小区。

杭峰终究是大意了,当老杭同志说出在屋里看看,最后走到那间大卧房的门口,定定地站了十多秒没出声后,杭峰就反应过来自己错在哪儿。

大部分土生土长的上一代华国人,一直处在相对传统环境里,很难因为一些蛛丝马迹联想到性向的问题。

但老杭同志不一样,老杭同志是留过学的,而且留学期间叛经离道,跑去玩起了那时候也还属于极限运动的冲浪运动。

这样一个人,你要说他和华国传统的老人一样,那绝不现实。

老杭同志绝绝对对发现了!

一张大床卧房的证据不够,那浴室里的双人大浴缸呢?

这样要是还不够,到了书房里看看那除了书就没有其他的装修风格,口口声声说着要长期住在这里的杭峰,是住哪里啊?

住没有休整过的房间?

还是住客厅的沙发?

就说那大卧房放在双头柜上的无线充电器,老杭同志都表示眼熟到刺眼,不是这小子从家里拿走的充电器吗?上面就连那撕一半剩一半的彩虹商标都一模一样!

参观完房间后的老杭同志显得异常的沉默,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决定要走。

杭峰有点儿担心老爹的心脏,起身说:“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你给我呆这儿!”这句话老杭同志简直是用声嘶力竭的声音吼出来,吓得杭峰一个激灵,他老爹还从来没用这语气和他说过话呢。

目视着父亲独自出门上了车,又一直看着他开车离开小区,杭峰站在院门口,眉心紧紧地蹙着,担忧不已。

唐隽说:“你回去吧,你爸那边你先别过去,但你得在身边。”

杭峰点头要走,又停下来,看向唐隽:“老实说,我说我爸过来的时候,你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吗?”说完杭峰又觉得自己这话不对,把唐隽想成什么了,满肚子的心机吗?急忙又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我通知的太晚了,这事儿赖我……”

唐隽却直勾勾看着他,眸子很黑,说:“我想到了。”

杭峰接下来的话卡了壳儿。

唐隽表情很复杂,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很轻,断断续续:“我很喜欢你爸,成熟有担当,儒雅又谦和,他和简一样,是少数可以听见别人声音的长辈。这样的长辈,符合我对父亲的所有的期待。”

杭峰的嘴巴张开,又闭上,刚刚还有点愤怒的情绪像是被冰水泼过,霎时间消失不见。

唐隽说:“从小到大,我的家长会从来没有父母出现,无论是批评也好还是夸奖也好,只有奶奶爷爷到校,后来就连他们都不在了。”

他深深地看着杭峰,声音有些微微的哽咽:“但是最近,杭叔叔为了我的事跑了五次学校,和我谈了好几次的话,那时候我就在想,这要是我爸爸多好。”

泪花在唐隽的眼眶里碎掉的时候,他最后说:“所以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却什么都没说。”

杭峰觉得自己傻了。

明明是自己没有想的面面俱到,却以埋怨的语气质问唐隽。

这算什么?

因为足够亲密,因为知道对方深深爱着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能被原谅,所以就能任性到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了吗?

感情的危机竟然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降临,这种肆无忌惮的伤害,足以磋磨任何浓郁的感情。

杭峰搂着人进了屋里,二话不说的先压着人狠狠亲了一番,最后真心实意地道歉,最后在唐隽的纵容中,差点又让人晕过去,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彻彻底底忘记了老爹那一脚深一脚浅离开的背影。

不孝啊!

杭峰思来想去,给杭阳去了个电话。

“爸好像猜出我和唐隽的关系了,现在怎么办?”

“这么蠢的吗?半年都没藏住?亏得你们两个还是三中的高材生。”

“……”毒舌。

杭阳作为长子,老杭家的两口子也第一回 做父母,在亲子关系上没有处理好,导致杭阳和家里人向来算不上亲密。但关系到父亲因为心理状态,可能影响的身体状况,还是不得不上心。

听杭峰说了个大概,杭阳挂断电话前说:“行了吧,我联系他看看,也不要小看那个年代海归的心理承受力,老头子可比你们想象的见多识广。”

电话挂断,屋里安静下来。

唐隽将目光移向床头柜上的书,却没了想看的念头,问:“你在浪域有开自己的房间吧?不行我们去订一套房,今天住在那边。”

也不说让杭峰单独回去的事,因为没必要让他在家人和爱人中间选,带着爱人回去陪伴父亲,也不是多难的事,他有时间陪着。

杭峰定定看了唐隽三秒,探身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走!”

才出了门,杭阳的视频电话打过来:“语气稳定,思维流畅,老头儿一切都好,就说了他什么没见过,能被这点事击垮?”

顿了顿,杭阳看着视频里杭峰的背影,还有从杭峰身后探出的脑袋:“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外面瞎晃什么呢?”

说完,又tui了一口,“白瞎担心你们,搁这儿虐狗呢?”

挂了电话,唐隽问杭峰:“还过去吗?”

杭峰想想:“去,今天就住那边儿。”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

它永远不会堵车~

蓝色的电动摩托车沿着海岸线一路前行,大花瓣似的白玉路灯闪耀着金色的光,照亮车上两人的脸。

这是N市最好的季节,夜风清爽,温度事宜,涛涛的海浪卷起咸甜的风,掀起两人的发丝。

杭峰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短袖T恤,驾驶着这辆小车,慢慢悠悠的往前走,时不时地回头说上一句话,听着身后轻盈的笑声。

好像……离开了学校,也没有那么难放松了,这样的两人一车行驶在椰树下的时光,也让人仿佛思绪都被抚平了一般。

“嘟嘟——”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

我马上就到家了~

……

老杭同志显然是知道了什么,但高情商的人不会出了事就忙忙叨叨胡乱地出手,他得思考,他得观察,他得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来正面处理这件事。

然后就发现,这两孩子实在是太好了。

杭峰没有因为谈恋爱的事耽搁的训练,实力稳定地进步着,踏踏实实的在为奥运会做准备。

唐隽也不会打扰杭峰,他大部分时间不会出现在浪域这边儿,偶尔看见身影,都是静静的像幅画一样,手边还放着一本书。

两人在一起,不会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腻腻歪歪的黏糊,这也是让老杭同志最放心的地方,他们相处起来格外的自然,看不出一点不妥当的地方。

到了他们这个身份地位,即便知道不能把自己的负担给到孩子身上,但孩子作为家庭的一份子,他的一言一行确实是在影响着这个家庭。

再加上杭峰上面还有一个儿一女,老杭同志能够感觉自己对这件事的处理心并不急切,内心深处甚至有个声音再说,再看看吧,或许两个孩子就这么分了呢?当然如果自家的儿子就是天生弯的,非男孩儿不行,那自己还得想办法稳住唐隽呢,这么优秀的孩子错过了可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以为会有“地震”发生,因而警惕了很久的杭峰,却发现别说是预想的地震了,就是大一点的风都没有。

老杭同志也不是一直都在浪域这边,人还要回去陪老婆呢,再加上干到会长这个位置,大大小小的会议就已经够多的了,还不要说今年是个奥运年。

隔三差五的,老杭同志就带着陈虹女士往京城那边出差去,一副终于把小崽子带大撒手,两口子可以过二人世界的态度。

杭玥甚至用怀疑的语气在家族群里说了一句:“你俩可注意一点,别又给我怎个弟弟妹妹出来!”

一转眼,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国家冲浪队开始安排今年的集训任务。

现在是四月中旬,他们会去澳洲集训一个月,那边的浪好,据说非常接近夏威威的浪。

五月中旬回来,开始参加预选赛,到七月,就要前往夏威威海岛,进行最后的适应性训练。

以前是不会考虑往赛场走这一步,主要是华国冲浪队练个奥运资格都拿不下。

但今年不同,杭峰来了,这安排就是专门为杭峰准备的。

老杭回来,为外训做准备,出钱出力,忙完一圈,目光落在杭峰脸上,犹豫了一下后,说道:“唐隽也要过去吗?”

杭峰心里一颤,来了!

他保持面色如常,点头:“当初办理休学,就是因为他要研学,这次肯定过去。而且黄老师的书已经寄过来了,都是些书面的理论知识,其实在哪里看都是一样的。”

老杭意味深长地看着杭峰,最后点了一下头,没再说什么。

杭峰:“……”

这就结束了?

当天,采买机票的工作人员接了老杭同志的电话,让多买一张票,还自掏腰包给了唐隽这次“研学”的钱。

采购员说:“这您急什么,回来算了账再给也一样。再说也没必要拿这么多,除了机票,到了那边跟着团队走,不多这一份儿。”

老杭同志说:“给他单独定房间,单人房。”

“我还想着让他和杭峰住一起呢,不是好朋友吗?挤挤一样还省钱。”

“挤挤啊……”老杭同志嘴巴开口,最后一咬牙,“也行。”

也不知道这通电话是不是打通了老杭同志的任督二脉,在放下电话后,终于意识到,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唐隽现在算是自己的儿媳妇了。

什么?

怎么就肯定唐隽是儿媳妇?

呵呵,我的眼睛就是尺子!瞒得住谁啊!

这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抑郁了一段时间,还拉着媳妇儿出去散心的老杭同志,就因为儿子的体位在上,瞬间豁达,无药自愈啦!

所以说,杭会长也是个俗人,比起接受儿子给自己找了个“男儿媳妇”,原来儿子是女儿这件事更恐怖。

就小崽子在世界赛场上那凶猛的劲儿,内心深处住了个“姑娘”也不现实不是。

老杭同志心情好,再看见杭峰的时候,阴沉了快一个月的脸,是明显的云雾拨开,有了几分晴朗。

杭峰察言观色,试探着上前说:“爸,咱们订的是哪个航班的机票,我好给唐隽订票。”

老杭同志摆手:“已经订完了。”

杭峰又说:“房间呢?他有钱,可以自己单独开着房间,最好那种环境好的,要实在不行,可以和我住一起……”

老杭同志看着小儿子这张“司马昭的脸”,手里的保温杯一举:“赶紧吃饭,饭粒都喷我脸上了。”

“……”杭峰低头塞了两口饭,不放心地又开口,“爸……”

老杭同志现在对儿子的感情问题,是不支持也不反对,沉默观察。

该是他们的,父母再插手也分不开,不该是他们的,自己就算把新房都给他们买了,该分开还是分开。

老一辈儿人说的没错,儿孙自有儿孙福,到了他这个年纪也开始有体会了。

飞澳洲的飞机,N市有直达,9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每天晚上都有一通红眼航班出发,在天亮的时候落在西澳。

但澳大利亚最好的浪区都在南边,所以到了地方过后还会转机再飞3个小时左右。

出发这天,国家冲浪队下午的训练就停了,晚饭正常吃,8点整集合出发机场。

老杭同志在出门前,最后安排了一下浪域的经营工作,就匆匆前往国家队了解出行进度,不出意外,杭峰又消失不见了。

罗总说:“上午训练还在,午饭就没看见人了,我寻思时间还早没给他打电话,没在浪域吗?”

老杭同志含糊地“嗯”了一声,浪域?现在浪域算老几,这小子的心都在那老宅子里的人身上。

一摆手,老杭同志说:“我打电话。”

罗总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笑道:“不过现在有了车,赶过来速度也快。说起来一个月不到就拿到驾照,厉害人就是不一样,做什么速度都快了。”

“还不是赶着回家……”话说了一半,老杭同志看着罗总疑惑的目光,干巴巴地说,“开车也不难,100迈的滑板速降都玩的风生水起……行了行了,我过去看看。”

老杭同志遁走了,边走边不是滋味地摇头。

孩子们果然是都长大了,原先说到家,理所当然地觉得父母所在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杭阳很少回家了,杭峰有了男朋友也天天去那边住,听老婆说就连杭玥都谈恋爱了。

一转眼,身边就剩下老伴儿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