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隽一直安静的待在旁边没有打扰杭峰, 以他的观察力不会看不出来杭峰此刻的状态。
现在杭峰并不需要他, 他需要的安静,还有一名可以为他解惑的教练。
所以在看见范总走过来后,唐隽默默地离开,到了不会打扰两人的地方。
看着远处正和范总低声交谈, 面色严肃的杭峰, 唐隽嘴角一勾,专心搞事业的男人太帅了。
第二场比赛和第一场比赛大概会间隔半个多小时。
12名比赛选手, 从出发到结束比赛用时不过1分钟,剩下的是两名选手中间的等待时间。
杭峰和范总没有聊很久。
主要白鸟优宇已经是比较靠后出场的选手, 他比完再到杭峰出场,总计也不过十分钟左右。
两人不得不一边往赛场出发,一边聊。
快到门口的时候, 孙烈追上来,问:“状态怎么样?”
杭峰眼睛睁圆:“什么怎么样?”
孙烈看他眼神,困惑:“没被掏空啊?”
杭峰:“……”
本来确实有被掏空的感觉, 但刚刚被刺激了一下, 又是干劲满满, 他现在特别想再赛一场,让白鸟优宇知道他上一场没有用尽全力。
如果不考虑给裁判“挖池子”,用他最擅长的动作挑战赛场,分数应该会更高。
只不过……不断重复唯一的五周好吗?
这一跳自己是继续追求五周,还是降低最后一跳的难度, 以更从容的方式呢?
这也正是杭峰和范总聊的地方。
他有点把握不准裁判们的“脉门”,不清楚裁判们究竟想要从自己身上看见什么,才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同,获得更高的分。
范总给了个建议, 让杭峰再冲一次五周,而且用他较为擅长的方式挑战,毕竟他还有两次机会。
五周终究是个U型池赛场的“大杀器”。
杭峰若有所思的点头,同意了范总的建议。
其实怎么都好,他都会去尝试,只是先后顺序不同而已。
来到赛场,比赛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第一轮的最后一名选手已经出发了,裁判正准备换班,这大概需要耽搁五分钟的时间,留给杭峰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杭峰抓紧时间活动身体,在范总和孙烈期待的目光中滑了出去。
同样第一跳一周半540的起跳和第二跳三周半的1260难度,直到第三跳,杭峰考虑到技巧递进的节奏感,这一跳选择了四周的1440,降低了半周的难度。
第三跳再出来,来到第四跳前,杭峰难度升上四周半1620,是他比较顺手的动作,顺利完成。
落地后,终于来到第五跳。
五周终究是比较难的,他现在的实力,能够提供的势能还是少了一点,如果爆发力更强一点就好了。
他现在只能完成唯一的最简单的五周。
后手抓后板。
横向转体1800。
落地。
很顺!
在掌声中,杭峰直接控制雪板,滑到积分榜前。
还没来得及和等候在这里的队友们庆祝,他的分数就出来了。
太快了。
但并不是好消息。
93分。
没有第一轮的分数高。
有时候光看出发的时间,就知道自己这一轮的分数怎么样,裁判打分只有在涉及到奖牌,才会更为慎重。
有时候看上两遍重放还不止。
杭峰看着被依旧被“涂绿”的第一跳。
最高的分数会被设为“有效分”,决赛有三场比赛,选手只用最高的分数进行排名比较。
这一轮没有超过上一轮,毫无疑问,裁判不喜欢他重复出现的第五跳。
所以除了在第三跳他少了半周外,最后一跳也被扣了分。
足足少了的一分,让杭峰沉默了许久,最后是孙烈比完赛过来,抱着他安慰了一下,才把他哄好。
孙烈说:“没关系,还有最后一场,而且我们只有接受自己的问题,才能去解决问题。”
杭峰自然是知道,但情绪不好也没办法。
他难受坏了。
这一年他在国际赛场上简直就是“战必胜”,不得不说这种顺水顺舟的境遇,让他有点忘记了挫折的滋味。
调整状态,杭峰看向孙烈:“烈哥你怎么样?”
孙烈笑着,心态豁达:“状态用完,就没了呗。”
杭峰看了一眼积分榜。
孙烈的第二跳,89分。
这一次干脆连90分都没上。
看来是没有做五周,包括整个比赛过程也比较散,裁判才会压这么多的分。
按理来说第二跳应该是状态最好的一跳。
大部分选手都会在第一跳去适应赛场,调整状态,酝酿到第二跳的时候,往往都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至于第三跳,除了个别斗志不减的选手,一般是不会有什么突破了。
但杭峰和孙烈两人,却在第一跳拿出了全部的状态,进而导致他们在第二跳各方面的不足,退步明显。
赶来汇合的范总没有说什么,又搂又拍地安慰了一番。
“没关系,没关系,尽力就好。”
一手一个,搂着他们回到了选手休息室。
半路上,唐隽和其他国家队员赶来汇合,又是一番安慰,杭峰想静静。
“还去那边坐吗?”唐隽问他。
杭峰点头,那里有个躺椅,地方又偏僻,很符合他现在的需求。
来到之前休整的地方,还是那张牙舞爪的姿势,可却少了大马金刀的气势。
唐隽看周围没人注意这里,坐在他身边的时候,同时也牵上了他的手。
“不知道怎么赢?”
一开口,就说到了点上。
杭峰点头。
“他的五周池比我深,拼五周我拼不过他。”
“你们的四周半实力不是差不多?”
“但五周才能拼出高分,烈哥刚刚没做五周,连90分都没拿到。”
唐隽问他:“这两天没好好复盘吗?”
杭峰看他。
唐隽说:“资格赛的时候,白鸟优宇可是没出五周就赢了你。”
杭峰理所当然:“那是因为他的印象分很高。”
唐隽说:“都决赛了,还是同一批裁判,你怎么就知道他们对你的印象不好呢?”
杭峰定定看着唐隽。
唐隽对他笑了一下,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纸笔,快速地书写着什么。
杭峰坐起身,好奇地看了过去。
唐隽在空白的纸上画了一个简易的表格,为了书写简单,还都动用的英文单词。比如正滑的“regular”和倒滑的“switch”,外行看起来头疼的专业英语词汇,在杭峰眼里倒是一目了然。
很快,这些英文技巧动作的单词就按照某种规则组合在一起,唐隽再在这些词汇上画圆圈和波浪线,很快杭峰就看懂了唐隽想要表达的意思。
从资格赛到现在,他的四周半难度已经展示出了五个,其中他完成了三个易转方向和两个难度方向,一旦用圆圈和波浪区分后,就变得一目了然。
在杭峰说话前,唐隽先说:“你资格赛我也就看了两遍,不知道记得清楚不,应该就是这些动作了。”
“是的。”杭峰记得清楚,“所以我应该去挖掘自己没有做过的动作吗?赛前我和范总开会,这方面已经总结过了,安排那些没有做过的动作没问题,但衔接上可能不是很顺手,这里还有一些正反起跳的问题。”
唐隽点头:“我懂,四周半是一个很复杂的阶段,难度本来就高,还要考虑那多出来半周的衔接,肯定不能随便的上。但我的意思并不是要在这个时候查缺补漏,因为那太没有意义了。”
杭峰看向唐隽。
唐隽说:“你看,无论是你的四周,还是四周半,你不但尽量做到难度技巧的不重复,而且很好的告诉裁判,你也没有特别明显的易转方向和非易转方向的问题,你已经做过了,不擅长的转体虽然少了一点,可裁判已经看了不止一次。
所以,你又怎么能认定,在裁判的心里,你还有明显的弱点,肯定他们对你的印象不好呢?
明明是同一批人啊,你已经展示的够多了。”
杭峰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唐隽。
这个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范总说:“小唐说的不错,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我们拿出了一个更好衔接的五周,裁判为什么给了更低的分?
毫无疑问,他们想看新的东西,新的五周,或者是这个赛场上,没看见的其他东西。”
范总拿过唐隽手里的纸,在心里赞叹一声漂亮的字,忍不住对这位大学神笑一下,随后说道:“比如你更加流畅的全场表现,每一次精准到极致的起落点,还有你每次都比其他人高处些许的抛物线,哪怕是在空中帅气到让人惊叹的抓板技巧。
这些我们都有的,可是我们从资格赛开始,就只盯着五周,这其实不是一个好的状态。
U型池不光是周数的展示,它应该更潇洒自在,我们应该去玩滑板,就像你玩极限运动。”
杭峰听到这里,明白了。
他很聪明,往往不需要别人说的很透,他就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更何况范总已经说的非常明白。
其实第一轮还好,他的整体状态不错。
问题是在第二轮。
第二轮大概是被白鸟优宇刺激了一下,他过于激进,路走窄了。
不仅是在技巧难度的变化上不行,整个状态也不好。
他是否真的在享受比赛,是否真的从容,可能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裁判已经从他的选择和表现上都看出来。
急于求成。
然。
老祖宗说的好,欲速则不达。
比赛比的是心态。
直到这个时候,杭峰才真正明白。
“心态”不是你不紧张,不害怕就是好心态。而是要足够从容的去享受赛场。
像之前被人嘲讽两句就受不了,就热血上了头,又不是莽夫,自然是错的。
范总很欣赏唐隽,觉得这小孩儿的思维和他差不多,是个当教练,甚至具备成为总教练的潜力。
不过在盯着人看了两秒后,最后他放弃了。
这可是能参加数学国家队的主儿,以华国数学竞赛队在全世界的名望,只要他能成为正式队员,参加比赛,并且拿到胜利,全世界的研究机构哪儿不能去。没准过两年,人家就成院士,做大科学家呢。
当教练在想啥呢?
不过心态这么一转,范总对唐隽的重视度提高,自然不会再把他当成个高中生看待,而是拿着唐隽写的那张纸,以同龄人的方式交流了起来。
唐隽聪明归聪明,但人生的阅历明显不足,和范总交谈也学到了很多。
而且他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能看懂杭峰的U型池,以及U型池的国际局势。
能帮上杭峰,就是好事。
杭峰在那“嗡嗡”的声音里,睡着了。
他放松了下来,不再去想干掉白鸟优宇这件事,而且如果不去冲五周,只在四周半的难度技巧里抓细节,他觉得还算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情。
细节掌控需要的不是“冲劲和热血”,平静下来反而能够察觉到更多的问题,为了让自己耳清目明,睡一觉可是很好的办法。
聊到一半的唐隽感觉到安静,转头看了一眼杭峰,从脚边的旅行包里拿出了一件外套给杭峰盖上,然后起身离开。
范总看看他,又看看杭峰,明白了。
也起身跟着唐隽,到了远一点的座椅坐下,又聊了好一会儿后,去找孙烈了。
作为总教练也不能总跟着杭峰,孙烈那边更需要指导,毕竟比起杭峰,孙烈这种一直在华国体育制度下成长起来的选手,多多少少地少那么一点主动思考能力。
在范总离开后,唐隽也没有去打扰杭峰,他走到积分榜前,看了下现在的排名。
白鸟优宇第二场还没有比,但依旧高高挂在第一名。
杭峰和孙烈分列第二三名。
排名第四的是资格赛第三名的选手,最高分数是90分。
这是一名没有五周的运动员。
其实从分数来看,完成五周和不完成五周的差距还是很大的,裁判确实更愿意把高分给到五周。
也不怪在这之前,华国队从上到下都在往五周上拼命。
唐隽目光移到不远处,更大的LED转播屏幕上。
新的选手正准备出发,白鸟优宇出现在镜头的一角,正在有条不紊地活动身体。
这确实一一个国际赛场经验非常丰富的运动员。
而且是常规赛场,真正用自己的亲自体验,完全了解和适应了赛场的头部运动员。
他不但清楚自己在不同的赛场,应该做到什么程度的发挥,更是清楚裁判们对自己的“印象”是多少,也只有完全浸透了赛场的理解,才能够显得这么游刃有余。
杭峰缺少常规赛场的经验。
范总缺少男队在头部赛场的代入感。
两个一半一半的人在一起,这才是他们需要磨合的地方。
毕竟不是谁都是简。
简是个异类,他只和你聊经验,讲格局,粗中有细,最关键,他是一名成功者,他有一双看的更远的眼睛。
如果这两年的比赛杭峰能够顺利登顶,范总也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的更远,进而打造出一支更强的队伍。
不过在那之前,杭峰和范总还有得磨。
将目光收回来,最后看了一眼积分榜上的分数。
差不多到时间,可以叫醒杭峰了。
杭峰被唤醒的过程非常温柔。
他被人挠着手心叫醒的。
一睁开眼,就看见笑意盈盈的唐隽,漂亮的凤眼含着笑的时候很迷人,盛满了浓情,像是一汪醉人的深潭。
杭峰眨了眨眼睛,还有点没有睡够,他很快做出决定:“时间还来得及吗?我要去洗把脸。”
“还有15分钟左右,应该够。”说着,唐隽跟杭峰一起去了洗手间。
走在路上,杭峰问唐隽:“白鸟优宇比了吗?分数比第一轮高吗?”
“不知道。”唐隽说,“认真的比赛不是已经比完,接下来要玩了吗?你还管他的分数干什么?”
杭峰愣了一下,要不是唐隽提醒,他差点就忘了。毕竟在比赛期间,哪有那么简单就能放下来,“玩”滑雪。
人就是这么奇怪,越优秀越从容,越是在后面追,越是容易心态不好。
杭峰很少在后面追赶别人,他还有点不适应这种状态。
不过唐隽说的对,既然已经决定好的事,就不要再过多的思考。
洗脸的时候顺便解决了一下个人问题,当时杭峰和唐隽并排站着,两人动作一致地撩衣服,撩到一半,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
咳,有点尴尬。
自打两个人在一起后,好像还从来没经历过这个场面。
杭峰将身体往前倾了些许,藏了起来。
等待。
疑惑低头。
等待。
惊讶。
咦?怎么突然不会了呢?
再回神,好像身边也静悄悄的。
杭峰转头去看唐隽。
唐隽脸冷的像结了冰,在对视间拉链一拉,“算了”,接着转身就走。
杭峰看着唐隽红了的耳廓,忍不住地笑。
眉眼舒展的低头一看,嘿,好像又会了。
出去再看见唐隽,脸上的那层冰不见了,倒是羞红的耳廓颜色还没褪下,看见杭峰出来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红色晕染开来,最后脸脖子都红了。
皮肤太白,稍微染上一点颜色,就清晰的过分。
杭峰怕唐隽羞狠了,开启“怼怼怼”模式,半句不提两人刚刚的尴尬,甩着手离开洗手间。
回到之前的地方,范总带着孙烈已经等在那里,见面就问:“睡够了吗?”
“还行。”
“要不要吃点东西补充一下?”
杭峰接过范总递来的面包,吃了一点,水也只喝了一小口,太过紧张的环境下,吃太多了容易消化不良,每样一小口提个神就够了。
杭峰和唐隽在门口分开,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一样,一个头一个尾,两人在夜幕灯火下对视了一眼。
加油。
好。
夜晚,更冷了。
比赛到现在,时间快到九点。
九点是杭峰洗漱准备休息的时间。
要不是之前睡了一觉,他现在一定犯困。
这样想着,一旁的孙烈当真打了一个哈欠。
范总听见,停下脚步瞪他:“让你放松,也没让你放这么松。”
孙烈揉着眼角的泪花:“我倒是想像杭峰那样睡一觉啊,您在我身边叨叨叨,我也睡不着。”
“得了吧,你什么时候比赛中途能睡着的?你能睡着我可就高兴了。”
“以前睡不着,不代表这次睡不着,信不信我现在躺下立马就能打呼噜。”
范总冷哼了一声,信你个鬼,那么多年的师生关系,谁还不知道谁?
杭峰听着身边的斗嘴笑,不知道是睡了一觉的缘故,还是睡觉前找到了方向,总之他此时此刻很享受地听着范总和烈哥的斗嘴。
整个国家队里,除了烈哥就没有不怕范总的,这大概就是一名优秀运动员该享受的纵容。
一路往赛场去。
黑幕笼罩大地,白雪皑皑的丛山,屹立在深黑色的星空中,宛如一个个银质的巨人,俯瞰着山谷里的喧嚣热闹。
温度已经下降到零下十度以下,还有些山风裹着细小的雪粒落下。
不是下雪,是山上的雪被悉悉索索地吹下来,落在头发上,沾在肩膀上。
山里的天气就是这样,入了夜后不但特别的冷,往往还会刮风,看来今天比赛的第三轮要在有风的环境下完成了。
当然这种风对杭峰的影响并不大。
他只是发现自己突然就能感知到很多东西,温度,光亮,声音,就连那冷冽的空气里含着的淡淡甘甜,都被鼻端清晰地捕捉。
他的五感像是终于从禁锢着的皮囊里探了出来,更为清晰准确地捕捉传递着这个世界的真实。
犹如裹在一层保鲜膜里的感觉消失了。
杭峰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应该还不错。
他想好好滑一场,不去考虑五周,单纯只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呢,给裁判和观众们秀一下。
如果能够得到裁判的青睐更好,如果不行也没关系,第二名的名次也能接受啦。
“你就不能精神点?”
“努力。”
“比赛啊大兄弟!你紧张起来啊!”范总气急败坏地叫着。
孙烈愣了一秒,蹲下身在地上捏了几粒雪在指尖,在自己的额头鼻梁搓了搓,一个激灵:“嗯,醒了。”
范总:“……”这特么就是个欠收拾的老油条,想揍!
孙烈求生欲爆棚,看见杭峰,眼珠子一转:“您别老盯着我啊,您看看杭峰,杭峰先比赛,您快和他说说。”
范总果然冷静了下来,视线落在杭峰身上,盯着看几秒。
杭峰笑着挥拳亮了下肌肉。
范总转手就一巴掌拍在孙烈脑袋上:“有什么好说的,他可比你让我放心多了!你还是师兄呢!师兄呢!这师兄怎么当的!”
孙烈捂着一脑袋包,嗷嗷叫着冲上了楼梯,范总跟在后面追着打。
杭峰走到巨大的U型池前,看了眼前面追逐的两个人,抬步迈了上去。
楼梯一个接着一个,一路往上……
最后一场。
最后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