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枫残阳,巫山神女

枫叶漫山血红,随风起舞,已至,深秋。

半山腰树林之间,小道之上,黑压压全是大片江湖中人,约近百数,面上多是风霜之色,众人衣衫,都显褴褛,更有不少人,身上,手上都带有新伤,犹有鲜血浸过包扎白布,渗透出来,更显狰狞。

现下虽只有十数人低低出声,整个山腰间却也是喧嚣一片,一双双眼中是说不出的表情,是兴奋,激动?还是渴望,诡异?却都一动不动全痴痴望着对面山顶。

这些人并非普通江湖人物,从众人身着各色俗,道,僧衣衫与身后破烂不堪的大旗之上,还是依稀可辨“少林”,“武当”,“昆仑”,“点苍”,“崆峒”,“华山”等派字号。

天下英雄,如此落魄于斯,云集于此,所为何事?

对面山顶之上,乃是蜀山之圣地,峨嵋之巅之绝顶,金顶,现在却是秋阳普照,静寂无声!

晨曦阳光泄照之下,绝顶之中一方突兀巨石之上,孤鹤般挺立着一个青袍中年人。他一头黑发,无风自动,随意向后飘起,却是如此精神,大气之色,显露昭然,似乎眉毛也根根竖立,桀傲之色,天下无双。

他面如青玉,微有胡须,却仍然是看不出有多大年纪,嘴唇薄而坚毅,倔强轻轻抿着,现下却一丝血色也没有。

可是,无疑,他可算是江湖上最有魅力的男人,因为他的眼睛,比蓝天还忧伤,比大海犹深邃,那本应该是世上最多情的晶莹星目!现下只是冷结一片,聚精会神,萧杀之意,从眼神处衍生向外,直直看着前方。

在他的左手之中,用力握住一柄长剑,那剑,只是这么被握着,可是漫天之中,竟也被它带起阴冷,天煞之气,远愈方圆三丈,此剑绝非凡品!剑身长三尺有三,黑体黝亮,阳光之下,泛起奇异的色彩,正随时等候随他的主人,作惊天一击!

而这青袍中年人却是良久动也不动,对面,让他如此忌惮的,乃是一个女人。

这女子,只是随意坐在他三丈开外的地上,眼神一动不动,好似正把玩注视着手中之剑,其他世事,一切与她无关,似乎她全身都毫无防备,处处空门,可是,那青袍中年人明白,一旦他仗剑攻击,她那全身看似处处空门的破绽将全是天下最凶险,最神机莫测的漩涡。

这女子,如果世界上真有一副让男人一见之下,就可以为她生,为她死的容颜,则非她莫属;如果世界上有一种让男人一见之后,就难忘销魂的眼睛,那么就是她这一双;她只是随随便便坐在那里,可是普天之下,竟没有任何人可以形容出她的风姿,因为,她的绝世资颜,岂是凡夫俗子有幸得见,形容得出!

早已清晨,山顶微微有风起,能听得见下面山腰之中,满山枫叶随风“潇潇”之声,落叶在风中飘舞,又是一年萧瑟之时。

山腰间众人仍然是孜孜不倦抬头望着山顶,不敢丝毫怠慢,生怕错过场中任何一个变化。众人之前,各大门派掌门更是心无旁骛,专心上看,为首二人正是天下闻名的少林派掌门如水大师与武当派掌门青天道长,在颇凉的深秋晨曦中,他两人额头上却都是汗流不断!

山顶,只有两人衣袂在随风而动,带起两股气息,一是似漫天杀气,一是如和煦春风,都散发着飞扬之气,正浩**在天地之间。

良久,他终于动了动,握剑的左手手指动了动,只见他手指骨节均匀,白皙修长,关节突出,连手指甲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无一丝杂质,也只有这样的手,才配能握这样的剑!

普天之下,也只有他左手握剑,他之左手,乃是天下最有名的左手!

她见他手指稍动,也终于开口,道:“西楼先生,这一夜,可是比昨日白天还要凶险三分!”

她声一出,漫天白云都似开始为她微笑,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让人情愿“朝闻声,夕可死”的声音,只怕便是她的声音,峨嵋之仙山,满山云雀,轻吟之声,也远差她之风韵。

果然,她虽似乎不闻周围风吹草动,可是,这微小动作,决计逃不出她之锐利眼神!

这青袍中年人,正是当今闻名天下的魔教教主冷西楼,她口称“西楼先生”,相当客气与尊重,自然似乎两人相识,却为何两人会在蜀山之圣地,峨嵋之巅作如此轰动天下的决斗?

她,又是谁?

冷西楼点点头,却是明白她所言非虚,道:“神女所言不差,昨日你与在下一日斗剑,固然凶险,可是,比起昨夜我俩虽然一动未动之较量,实在又是差之远也!”能以魔教教主口称‘神女’之人,天下间能有几人?却原来他二人竟然已经相斗一天一夜!

那神女点点头,还未开口,冷西楼已继续道:“可惜,山腰,山下俗人,只怕对昨夜,对我俩失望之至吧!”

神女叹息一声,道:“是啊,他们如何知道,虽然昨天我们大战一千回合,固定是凶险,傍晚,残阳中相斗,固然是绝妙,却是刻意着万俗之相了;可是昨天夜里,这一场较量才是如雪有生之年,最为精彩一次!”

她自称“如雪”,自然是她芳名,配当她如雪肌肤,天人容颜,正是名如其人。

她嘴角又似乎是难得上弯了一下,微笑道:“西楼先生一夜之滴水不漏防守,再加上保持整整一夜的高昂进攻气势,如雪自愧不如,可说是天下第一!”

冷西楼也苦笑道:“难得神女夸赞,你又何尝不是,整整一夜,你故意显露了一百零九次破绽,引我进攻,我也几乎上了一百零九次当,死了一百零九次!”

“可是最终西楼先生一次也没有上当,既然西楼先生一夜无恙,看来我们今日只能再续前战了!”那神女说完此话,似乎也稍稍摇摇头。

“不错,看来,我们此战,只能有一个活着下山了!”冷西楼说完,一声轻吟,身子已直射而出,那手中黑体黝亮之剑,竟然也可映射如一弯秋水,直刺而出。

他这一击,似乎只是平常招式,可是,神女脸上的笑意全部消失,不待冷西楼剑靠近,手中剑已是迎上去,这上手后手之分,当真是有如国手博弈,寸子不让,先后必争,两人剑势,身体已是揉作一团。

魔教“神鬼莫测,闪电三十六剑”岂是平常剑法,何况自邪道第一高手,魔教教主冷西楼手中使出,天下有谁敢轻视?

山下众人才是齐身呼了一口气!议论纷纷起来,山上两人所使招式,乃是当今天下最绝世的招式,众人无不用心观看。

半晌,山上两人轰然分开,三十六剑之中,两人竟是平分秋色。

只是,这一次,两人已移形换位,冷西楼是站在了绝顶之地下,屹然不动;那神女却是凌空飘落,到了先前冷西楼站立的巨石之上,她出尘气质,更是让人不敢仰视,疑为三十三天仙女下凡!

“哎,想来,我昨日竟然是走了眼,竟然没有认出神女手中剑乃是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神剑天玄混沌上古剑!乃是传说中自轩辕时期流传下来的天人共铸的不二之作的天玄混沌上古剑!”冷西楼叹息一声,道。

那神女微微低头,看了看手中剑,也欢喜道:“不错,天玄神木,混沌精血,轩辕时期所铸造之天玄混沌上古剑,如雪数十年前得到此剑也是欣喜若狂呢!此剑三十多年来,如雪也只用了两次,没有想到,第三次,却是与西楼先生对战!”

天玄神木,普天之下,五行之中,木系第一神兵。而混沌,上古显赫之恶兽。这天玄混沌上古剑竟然是轩辕时期以这两般神物铸成,可想该是何等奥妙。

冷西楼听罢,也是一低头,才道:“其实,我早该想到是你,配约我决斗于这峨嵋之巅的,当今天下,也只有你!”

他似乎遥想起很多事情,轻身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又是一抬头,眼中射出闪电一样凌厉的光芒:“巫山神女暮如雪,天下能挡我坎幽古剑之人,除了你,谁还能配?”

这女子,正是巫山神女暮如雪,乃是当今天下的第一正道高手,她听冷西楼说完,叹息一声,却不说话。

“而我手中,坎幽古剑,绝代铸剑大师欧冶子呕心沥血,铸磨七载,此剑方成!剑成之日,天摇地动,人神共愤!”冷西楼看着心爱之剑,又继续道:“此剑逆天命,修人道,辗转了数百年,才落到了我圣教手中,成为教主的圣剑!圣火不灭,世道不亡!”

“错了,除了如雪,还有他!可是,他之待你友情之心,天日可鉴!”暮如雪突然道,刚一说起‘他’,她脸就是一红,似乎有难得羞涩之心,对后面冷西楼所说坎幽古剑竟然不十分在意,她继续道:“可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你决斗的!因此,约斗帖子上我也并没有署名,自然是怕你误会于他!”

“可是,江湖中无风还起三层浪!山腰众人,自然是打听到了巫山yunyu宫要与我圣教决斗之事,都想趁这机会将我圣教一网打尽,因此,我连本教十大长老一个也未带来,全是因为不相信他们所谓的名门正派!其实,论以多欺少,围殴偷袭,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冷西楼冷冷一笑,接着说:“倒是,神女与他之人品,在下是深信不疑!”

这两人口中的‘他’,是谁?

暮如雪并没有因为被冷西楼所赞而高兴,只是幽声道:“西楼兄,你的‘毁天灭地,天残九式’只怕远超过贵教上任教主,而又得坎幽古剑之利,纵横天下,武学修为又已至巅峰,只专心向道修真,参悟斟破人身本能极限武学障,何不快意?你在东海先天圣蝶岛上一向逍遥,为何此次要对天下与中原武林为敌呢?”

她见冷西楼想起旧时之事,自然也是感应良多,她夫妇二人在武功上,在悟道修真上,与冷西楼相互指点,相互印证,早已熟悉;去年,她夫妇二人还曾在东海之上,与冷西楼共习阴阳,共研天地,共炼道家法器,都与冷西楼乃是至交,这一声“西楼兄”饱含诚意,怎是随口而出?

冷西楼冷冷一笑,道:“哼,原本如何不是这样?神女也知,在下一向只在岛上自在,教中事务也不多管,因是见《洛书》,《玄冥》,《抱元》等道家珍典乃绝非天下凡品,只有勤加专研,一心悟道修真,不理人间烦琐,可是本次却是非出手不可!”

暮如雪轻叹一声,似乎并不反驳,她实在是与冷西楼在玄学钻研,修真修心突破人之极限上,相交甚深,任由冷西楼说下去,只听他接着道:“我圣教万千教众为驱除鞑虏,还我中原河山落下成江过海鲜血,可是,这大明王朝刚一建立,无良天子却即刻过河拆桥,下令取消我教,杀我教众,在下忝列教主,如何能不为教众出手!”

他虽早已经修为高绝,将要达到古井无波,但是现下,说起此事,却仍然是忿忿不平,自然是所言非虚了!

良久,暮如雪才道:“这些,其实,如雪又何尝不知?西楼兄乃是当世之中,愚夫妇最为知交好友,你之性格,如雪如何不知道?当年,你连逐鹿中原,驱除鞑虏,争夺天下都毫不动心,本次自然不是为你私事,原来是为你万千教众,却也怨不得你!”

然后她却是一抬头,肃然道:“只是,你不该刺杀这大明朝新圣上。当今天下,百多年浩劫将尽,正是明主昌盛之机,西楼兄一向对天理玄学之研究,如何在如雪之下?却又如何不知?”

冷西楼苦笑一下,道:“在下如何不知?顺天意者生,逆天意者亡!道中早有明示,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在下自当顺天行事,只可恨,天子对我教众,可有半点悲天悯人之心!在下却也不能忍,只有去……”

暮如雪在巨石上,不待他说完这‘刺杀圣上’之字,上前一步,道:“唉,也是天意,若非两月前,少林,武当等七大门派掌门同在京师,与圣上商议今后江湖何为,若非他们护着,只怕这来之不易,混乱百多年后的日月新天,又将不在!”

“哈哈,若非我见他等数人,奋不顾身,心生怜惜,不忍痛下杀手而杀之,他们哪里能脱得我手?若论单打独斗,他们如何能胜我十招,若非他们以多对少,如何能护着那糊涂冷血,无良天子!”冷西楼这一言语,竟然丝毫没有将天下少林,武当等七大门派掌门放在眼里,何等猖狂!

可是,暮如雪却是知道他所言不虚,道:“可是,你与贵教众长老也杀死了各门派第一代高手十数人,二代弟子更不用说,自然,各大门派要联合一致,全力追杀你了!”

“这两个月,哼!”冷西楼冷笑道:“他们联合又有合用,口和心各异!各掌门人武学修为根本还没有达到人之巅峰,佛宗,道宗修真玄妙大法修炼都没有登堂入室;而有实力的,却又隐藏在本山护教,若少林达摩堂七老尽出,摆下‘金刚伏魔阵’,或是武当四大护教长老齐动手,运转道家‘七星飞龙阵法’,在下便远非敌手!可惜他们众人都有自己如意小算盘!才让在下逐一击破!”

暮如雪一想到江湖中众大门派,叹息一声,道:“这也怨不得他们,这几十年来,为了天下大计,驱除鞑虏,还我中原,各门各派好手伤亡惨重,元气大伤,因此这代掌门都不甚有高深的武学修为,而修真一学上,更加有限。不过,如雪却观察得,在年轻一代弟子中,武当,昆仑与……点苍等派,无不有天赋异禀的上佳弟子,假以时日,定能可以修炼成道家各精深,玄妙绝学,撑起天下武林大任!”

“只可惜,待他们成长起来,在下定然只是白骨一堆了!”冷西楼久久不语,后才叹息道。

“可是他说:‘西楼兄门下子弟皆是人中之龙凤!’他之所言,必不为假!”暮如雪一提起他,眼内全是柔情一片。

这两人口中的‘他’,一再出现,似乎更加神秘,到底是谁?

冷西楼哈哈一笑,道:“不错,他从来没有错过,这次预言,自然也是准确!”

暮如雪见冷西楼也在意他自己的子弟,便又劝道:“西楼兄,你门下子弟优良,旁人多羡,何不带他们隐于山水,逍遥百年?倘若你之有事,他们又将如何生存下去?”

她句句在理,说得冷西楼也低头思考许些时间,终于,他还是笑道:“这点,不用神女操心,在下已经将他们安置妥当!我东海先天圣蝶岛,玄妙无上,就凭这些武林正派,是攻不上去的!而且,现在正可谓道消魔长,如此绝佳时机,也正是我圣教扬名天下,拯救世人于水火之中的上好时机!”

暮如雪再次叹息一声道:“因此,这两月,江湖中得西楼兄所赐,与贵教十大长老此行,将江湖血腥之气,推向高峰,愚夫妇与西楼兄多年相交,如雪也不得不出手了!”

冷西楼也又是沉默一阵,才悠悠问道:“他,他怎么说?”

暮如雪低头,半晌才道:“他,昨夜,夜观天象,只是叹气!”

“他深知天意,知道,这正邪一战,避无可避,因此才不阻止你来的了!”冷西楼低下头,眉头紧皱,良久后,终于道。

他又接着“哎”长叹一声,道:“巫山yunyu宫何等逍遥,早已不理人间世事,在武学上也达到巅峰,早已经到了修真随心所欲的地步,道家众玄通道法已是正宗,与江湖七大门派高下有天壤之别,神女何必要自污鞋袜,下此凡尘?”

暮如雪听他这么说,也不禁微微一笑道:“西楼兄过奖了,若非七大门派这两月来,日日夜夜派人在我巫山脚下,跪地不起,哭声满山,使我仙山不能如常修行,如雪何必趟这趟浑水?”

她顿了顿,定定看着冷西楼的一双眼睛,又诚恳道:“我向西楼兄保证,只要西楼兄与贵教撤出中原,当今天子一定会礼封贵教,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巫山神女暮如雪,天下正道第一高手,她所言,必是一言九鼎!

冷西楼自然是信她之所言,他虽一向高傲,不过事关一教未来,责任重大,他却也低头沉思良久,蓦然,才一抬头,道:“多谢神女,却不必如此!”

他心存拒绝,上前两步,道:“万千教众,心都在我之身上,今日正邪你我只有一战而决!”

暮如雪听闻,再是沉默一片,也不再说话。

“何况,久闻他之夸你,说你之修为,天下第一,道宗玄妙之法,也是当世无双;在下正好趁这良机,请教一番!神女可要当心!”冷西楼又慢慢道,这也是他一心要与她动手的重要原因之一!

山下众人见他二人远隔而站,正不耐烦之间,山上局势,只在一瞬之间,却又有了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