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几时停了，空气里的湿冷又重了几分。
一餐饭，仓促地结束了，成江行只说下午还要看诊，匆匆忙忙地就走了。那背影落在闵月亮眼里，感觉更像是落荒而逃。
她系着他的围巾，在楼下站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什么，眉目都温柔了几分。
她不像冯露丝那样感情丰富外露又擅长表达，她有医学生该有的理性和冷静，但是又执着于真心。理智和情感，在她身上矛盾又统一，并不显冲突。
所以，当冯露丝将成江行的心意告诉她，她立时放弃了理性，她的心想要向他而去，那就随心意去走。她不知道成江行为什么会胆怯，他不勇敢，那就换她来做勇敢主动的那个人。
有相熟的同事经过她，随口说道：“阿闵，难得有时间在这儿发呆啊。”
她只笑着不说话。
对方就有些惊讶了：“阿闵，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爱情是藏匿不住的，总会从一个人的眼角眉梢显露出来。
她有些难为情，搪塞说：“我只是觉得刚刚有一句话表达的不够到位。”
“你呀，工作狂，走了走了，站在这里别着凉。”对方拍拍她，以为她想的是与患者的沟通。
她点点头，跟在对方身后向着住院部走。
她心里想的是那句话——阿行，我喜欢你，像你喜欢我一样。
如果，给她字斟句酌的机会，她会换一种表达，她会说——阿行，你来做我的日月星辰吧。
真是发挥得不够好。她扶着楼梯栏杆往上走，心里一阵懊恼。
行至楼梯拐角，她向外看了一眼，这一眼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停车场的一角，丛明朝从车里下来，手里提着袋子。闵月亮停住脚，丛明朝应该是来找她的吧，她准备下楼去迎他。然后，袁晓星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袁晓星向着丛明朝的方向走过去，走得并不快，反倒是丛明朝快步向晓星走过去，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
闵月亮见状并未多想，只继续向楼上走。
一到病房，她即被患者家属拉住，于是，又耐心地将病情相关情况陈述一遍。她在病房区停留了一会儿，回办公室的时候与晓星在走廊里走了个照面。
“怎么去这么……”
她本是无意询问一句，却见晓星神色不自然地将右手提着的袋子挪向身后。于是，闵月亮将后面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她心里稍稍有些诧异。
“藏什么好吃的呢？”她故意逗晓星。
袁晓星竟真的有些慌张，只晃晃袋子：“我怕晚上饿，叫了一份外卖，糕饼，核桃味的。”
她见阿闵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又弱弱地补充了一句：“你要不要尝尝？”
闵月亮撇撇嘴：“我最不喜欢吃核桃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慢慢享用吧。”
闵月亮笑着走过去，心里的诧异却更深了，晓星为什么要刻意掩盖丛明朝来过的事实？但是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海里盘旋了一下，人与人总需要空间和距离感，即使私交甚密，也总要恪守边界感。
办公室里有些热闹，方若回归了。
“我们科都是铁人，上午刚出院，下午就回来上班，方医生，我可要批评你，身体是本钱啊，你还没有吸取教训。”
“就是，方医生，你回家好好休息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说着。
方若笑盈盈的，说道：“我哪里有那么娇弱，原本就是个女汉子，你们不用劝我，我的病人还等着我呢。”
众人说着话，闵月亮走了进来，见到方若，她立时大步过去，抓住方若的手：“方姐，你没事啦？”
方若的笑容忽然淡了几分，很自然地将手缩了回来，说道：“阿闵，这次真的要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接过我的手术刀，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我们阿闵真是长大了，年纪轻轻就已经可以挑大梁了。我当时全身无力，一瞬间把能接替我手术的医生全想了一遍，就是没想到主任会派阿闵来。还是主任慧眼识珠，是我狭隘了，不应该用资历和经验来判断一位医生。”
方若说完，空气似乎安静了那么一瞬间，气氛有些尴尬。这一番话，似褒似贬，模棱两可。
陈医生心无城府，一个劲儿地点着头：“那天最害怕的人是我啊！方医生一下子病倒了，我手足无措，结果阿闵冲了进来，完了，我心里更慌了。”
她动作表情略略夸张，将当时的状态表演得惟妙惟肖，众人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但是，等阿闵拿起手术刀，哇，我的心一下子又从嗓子眼回到了左胸腔。阿闵的气场太稳了，隐隐有我们主任的风范呢。我忽然就不紧张了，阿闵那天可真是我的主心骨。”
众人又笑，气氛随着陈医生的陈述而轻松下来，大家三言两语的又将闵月亮赞扬了一番。
闵月亮很是难为情，忙说：“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多亏了前辈们指点，成医生和我配合得也非常默契，一场手术是一群人的战争嘛。”
方若脸上已经全没了笑意，起身去换衣服，说道：“我去看一下我负责的病人，然后得去院长办公室做检讨了。”
有人咳了一声，也跟着说道：“哎哟，就顾着说话了，大家都去忙吧，一会被主任撞见，我们怕是要集体做检讨。”
于是，众人笑呵呵地散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又多少有些不自然。任谁都感觉到了方若对闵月亮存了那么几分情绪。
方若走出办公室，犹能听见身后的笑声，不知为何，那笑声格外刺耳。她冷着脸经过护士站。袁晓星一抬头看见她，连忙喊了一声。
“方医生，等一下。”
方若停住脚。
“技术科前两天发了通知，查房系统更新了，需要手工操作一下，需要我帮您看一下吗？”
方若将手机递给袁晓星：“谢谢了。”
“不用客气，很简单的，马上就好。”袁晓星一边说一边在方若的手机上操作着。
然后，一条微博新评论的提示在屏幕上方闪现了几秒钟。
袁晓星的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落在那条提示上。
“怎么了？”方若和经过的患者家属打了声招呼，回头看见袁晓星的神情有些异常。
“哦，没事了，更新完毕。”袁晓星把手机还回去。
二十七床的信号灯在闪烁，有小护士喊了袁晓星一声，提醒她该去换药了。方若摆摆手，两人没再说什么，各忙各的。袁晓星握着一袋药水，只觉得这袋子怎么那么凉呢，她用双手握紧袋子，仍旧觉得怎样都暖和不过来。
“发什么呆啊？快去啊。”小同事提醒她。
她握着袋水快步往病房走，还是觉得凉，仿佛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跟着凉了下来。
方若的微博ID是“心若向阳”。
从闵月亮因为乔红椴的事故第一次遭遇网曝开始，这个ID就作为黑粉活跃着。袁晓星记得清清楚楚，她曾经整夜不眠地在网络里回击那些黑粉，其中就有这位“心若向阳”。
她远远看见闵月亮从走廊最尽头的重症病房走出来，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发现告诉阿闵。
人性，越来越超越她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