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佳华，足足走了四十分钟的车程。闵月亮往急诊跑，迎面遇到护士长，护士长急忙喊她：“阿闵、阿闵，主任他们在十六楼。”
主任赶回来了。闵月亮的心安稳了几分。
“患者情况。”闵月亮转身又往电梯间跑。
“腹腔出血、多处骨折、百分之四十的二级烧伤。”
两人匆匆擦身而过。
闵月亮满脑子都是护士长的这几句话，一颗慌张的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视线霎时模糊。她是医生，她不该因为冯露丝与自己有私交就动了情绪。但是……她想到那么爱美爱撒娇的冯露丝，吸吸鼻子，泪水还是浸满眼眶。
电梯到了十六楼，她低着头擦着眼角，尽量让自己情绪平稳。
旁人不得入内，走廊里清静了许多。琳姐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着步，一只手握着电话急匆匆地与人沟通，另一只手忙着回复另一个电话里的微信消息。
走廊另一侧的会议室里，普外、骨科、ICU、麻醉科、神经内科、检验科、急诊科、消毒供应中心等多科专家正在对冯露丝的情况进行会诊。小护士看见她，急忙招手。她推开窄窄的门缝挤进去，并没有人被她的出现打扰。成江行站在投屏前，专注地分析着患者伤势与处置方法，似乎对她的出现浑然不觉。
她挑了就近的位置坐下来，见科里几位经验丰富的前辈都在，她有些诧异成江行这样一个外院的医生竟然成了他们科的主导，听说院方与他签了临时手术协议。
但是，她的思路很快随着成江行往前走。
“成医生，我打断您一下，虽然您的看法我很认同，但是您的公众身份是美容整形医生，在后期的康复治疗中，您可能会起到很大的作用，但是我认为您现在并不具备参与手术的资格。”骨科的一位权威专家慎重说道。
现场静默了几秒钟。
“抱歉，我忘了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美容整形只是我的专业特长之一，我在M国PZB大学主修了博士学位，对烧伤创面覆盖、烧伤感染的基础和临床治疗颇有研究，在H国长期从事烧伤临床救治工作。”
成江行不合时宜地轻笑了一下，冷冷说道：“毕竟美容整形更赚钱，烧伤是理想，整形是现实，一点儿都不矛盾。”
现场再度静默。
闵月亮紧抿着嘴唇，这种场合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还真是成江行能做出来的事。
“成医生，您是否有过类似复杂情况的手术经验？”
说话的是主任师兄。
成江行停顿了两秒钟，点头：“是的，情况极其类似，而且在事故发生前都过量吸食过毒品。但是那一场手术——患者没有度过危险期，最终还是没有抢救过来。”
众人哗然。
接着，各科主任又凑在一起研究着综合方案，没有人对成江行的身份再提出异议。
成江行从台上下来，也没有坐下，只倚着窗站着，定定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着什么。闵月亮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失神。然后，在某一瞬间，他忽然转过头来，循着闵月亮的视线望过来。闵月亮来不及收回目光，尴尬地看着他。他却仍旧面无表情，仿佛只是看着陌生人一样，眼神里让人分辨不出任何意味。
闵月亮低下头。
时间就是生命，主任们半分钟也不肯耽误，迅速地制定了多科合作的综合手术方案。烧伤科由成江行主刀，闵月亮和陈蕙医生做助手。
方案一公布，就连闵月亮自己都诧异不已，她看看主任，主任只对她摆摆手。而科里同事们眼里似乎也有意外，却并没有人提出异议，毕竟，患者综合情况复杂，虽然不是本院医生，但成江行有过经验，行业内的资历也足以折服众人。
于是，手术立刻有序地开始进行。多个科室的医护人员就像精密仪器中的每一颗螺丝与齿轮，协调合作地运转着这一场抢救接力赛。
成江行和两位年轻的助手也在护士的协助下开始做术前准备，成江行有条不紊地重又向闵月亮描述了一遍冯露丝的病情，情况比闵月亮之前大致了解的要更复杂。她抬头看成江行一眼，他接收了这个眼神，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没问题，她不会有事的。”他语气忽然温柔下来。
他竟看懂了她眼里的种种忧虑。
然后，他把自己的想法再次细致地讲给她听，对于某些细节以及可能会出现的状况，一一叮嘱。提到一些突发状况，他会停下来问一下闵月亮的看法，闵月亮冷静思考，给出自己的处置方案。
最后，成江行点点头，没再说下去，只最后叮嘱：“休息一下，保持体力，今天可能是个持久战。”
陈医生第一次参与这种综合性合作手术，整个人的状态稍显紧张，早早地就与众人一起紧盯着外间的屏幕。而闵月亮和成江行则在休息区坐下来。
闵月亮心里是佩服成江行的，他不过比自己早入行三四年而已，却成长迅速，两个人专业上的差距，不是三四年的临床经验所能达到的。这个人，究竟都经历过什么呢？
“你在H国一直从事烧伤的临床治疗？”她不由得问出口。
“并不是。”成江行只应了一声。
能让他走上烧伤手术台的，多半是见不得光的病例。
“那你怎么……”闵月亮讶异，“你看起来是有把握的。”
这个人还真是胆子大，谎话张口就来。
“当然有把握，在我做过的烧伤手术中，这只算小手术而已。”
“媒体评价我是天才。”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样高傲自负的姿态，这才是闵月亮印象里的成江行。她轻嗤了一声。
“这世上哪有天才，一个人之所以能快速的成长，是因为他身后有狼，如果不快快地跑，狼就会吃了他。”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闵月亮脸上的嗤笑僵住。
她心里有浪涛拍岸，却又什么也没问出口。他就像一片表面平静却暗流汹涌的海，他就像黑夜里披星戴月的赶路人。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她总是一抬头，就能望见他的孤独。
成江行并未太注意闵月亮神情的变化，他将思绪又捋了捋。从他在事故现场看到冯露丝开始，他就察觉到了异常。在金澈的黑暗帝国中，他多次目睹过这样的案例，受害人被施以某种特殊的毒品，然后造成种种事故的表象，其实致命的是毒品。他在这起简单的事故中，感受到了金澈那张暗网的痕迹。
他一路守着冯露丝，既是防止有人趁乱再靠近冯露丝，又是想第一时间给以急救措施。所以，在急诊，他第一时间给了处置方案，为冯露丝后面的手术争取了最宝贵的机会。
他并没有再对闵月亮多说什么。时间分秒过去，轮到他们登场，他们相互望望。
没有人开口，也无须开口，这将是一场默契十足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