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死人的哦◎

大佛寺是京城香火最旺的寺庙之一, 每逢初一十五,上香的人都能挤爆寺庙。香雾弥漫,人声沸腾, 请符的开光的都能排出去二里地。

温鸾上次还是和宋南一一起来的,饶他是堂堂国公世子, 也得乖乖排队等着大师开光。犹记得他一边抹汗,一边抱怨:“白捐了那么多香油钱, 竟是一点都不肯通融。”

然而今日,除了她,大佛寺不见一位香客。

松竹掩映的红墙在阳光中璀璨生光, 佛塔檐角的铜铃轻轻摇晃着,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乐声,愈发显得这里静谧肃穆了。

偏偏安福嘻嘻哈哈道:“还是我家大人的面子大, 换做别家,主持是决计不肯答应的。是不是罗大哥?”

今日高晟禁宫当值, 实在脱不开身, 便让罗鹰跟着她。罗鹰一向沉默,闻言只是点点头,表示他说得很对。

不过以权相压罢了,许是她也是被压迫的那个, 温鸾心里着实不怎么舒服,等法事一毕, 起身向寺后走去。

罗鹰亦步亦趋。

温鸾心里装着事,如此一来更烦躁了,立马回身道:“我去更衣, 罗大人也要跟着?”

把罗鹰闹了个大红脸。

温鸾冷笑道:“寺门锁了, 院墙足有丈许, 你还怕我长翅膀飞了不成?”

这下罗鹰的腿也不好意思再往前迈了。

安福摸摸鼻子道:“温姐姐的脾气变大了哦,以前很好说话的一个人,不过话说回来,整天让人监视的滋味也的确不好受。大人把她看得这样紧,真真是罕见。”

“这样不好。”罗鹰突然说。

“是不好。”安福深以为然,“没有人喜欢失去自由,温姐姐这几天都憔悴了。”

“不,我是说对大人不好。”

安福愕然,片刻后又明白过来,看着温鸾离去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

大佛寺后身有一株七叶树,传说是当年天竺僧侣携带的种子种植于此,距今已有六百余年,足有三丈多高,两个人手拉手才勉强保住树干。

此树极其灵验,大家都说凡在树下许愿的男女,都能求得一段好姻缘,因此京城的人也称其为“姻缘树”。

大佛寺之所以在京城出名,和这棵七叶树也不无关系。

葱葱茏茏的树荫里,无数祈福的红丝带飘摇着,无言诉说着一个又一个欣喜或悲伤的故事。

距许愿时已过去一年多了,温鸾慢慢找寻了会儿,才在层层绿叶中找到那个同心结。

她鼻子酸涩的厉害,想哭又哭不出来,宋南一占据了她过去所有的时光,爱他,宛若喝水、吃饭,已成了她生命中极其自然的事。

对她来说,一旦习惯了某个人,某种环境,分别时就跟死了似的难受。

祖父离开时她还有爹娘,娘亲走的时候,爹爹陪着她,后来爹爹也不在了,换成了宋南一守着她。

这一次,她没人可以依靠。

温鸾颤着手去解同心结,然而刚刚摘下来,她的目光就被旁边的红布条吸引住了。

上面写着一行字,或许不能称之为字,歪歪扭扭,缺笔少划,虫子爬似的,刚启蒙的孩子写的都比这个强。

温鸾痴呆呆望着,忽的瘫坐在地,无声地哭起来。

这是只有她和南一才明白的字。

小时候顽皮,为了彰显两人的关系与旁人不同,也是不愿大人们知晓他们信上的内容,便一起起琢磨出来这种字体。

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她和他的字。

他说:虚与委蛇,等我。

南一没有负她!

生怕时间长了罗鹰他们起疑,温鸾不敢放肆大哭一场,蘸着随身带着胭脂膏子,匆匆在布条背面写了几个字。

左右看看,周围并无人看见,她暗暗松口气,擦干泪痕急急忙忙往回走,可刚转过台阶,就见高晟负手立在树下,显然是在等她。

温鸾惊得头发差点竖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高晟上下扫她一眼,“净房在东北角,你从西边过来?”

“随便走走。”温鸾声音发虚,不自然地笑笑,“难得出来一趟,就到处看了看。”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他身上,枝叶沙沙随风摇摆,碎金似的光亮来回游动,忽明忽暗,让高晟的神色也变得不可捉摸。

他走近,带着一丝迷惑,“难得?前天刚刚出来一趟。”

“而且,”略显粗粝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温鸾不自觉向旁一躲,却听他说,“你哭了,为什么?”

温鸾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我想我娘了。”

大概她掩饰太拙劣,高晟不禁莞尔一笑,“你是真不会撒谎啊,想瞒过我的眼睛,还得多修炼几年。”

他看看温鸾来时的方向,迈开长腿就往七叶树那边走。

温鸾大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别、别……”

高晟慢慢回过身,虽笑着,眼眸却暗沉沉的,平静中难掩锐利,隐隐藏着一股戾气。

温鸾强压着心头慌乱,想再编个瞎话把他糊弄过去,然而大脑一片空白,嗫嚅半天都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高晟连连冷笑,一抬胳膊轻轻松松挣脱开她的手,“是宋南一?我说你为什么突然要做法事,原来是为了见他!这家伙也有点本事,居然能躲过罗鹰,看来这次我不止要废了他的胳膊,还要挖他的眼割他的舌头!”

“不是!不是这样的!”巨大的惊恐让温鸾脑子分外灵活,从怀里掏出同心结朝他扔过去,“我是为了拿这个,他跟别人好了,之前许的愿就不能作数,我想拿走烧掉。”

这一扔力气很大,同心结反弹了下,落到草丛里面,愈发显得那一点红孤零零的可怜了。

“你满意了吧?”一直隐忍的痛苦和委屈统统在此刻爆发,温鸾蹲在地上“哇”一声哭出来,“看我这样你很得意是不是?变着法儿的往人心上扎刀子,还嫌我不够难受?你还不如杀了我。”

她哭声太大,引得远处两个洒扫小和尚不住往这边看。

高晟脸上难得露出尴尬的表情,同样蹲下身,低声哄她,“别哭了,你看,多大点事,你一开始告诉我不就好了?我给你赔不是,快别哭了,让人看笑话。”

温鸾哭了一阵,心里痛快多了,闻言抽抽搭搭道:“谁爱笑笑去,反正我早就成笑柄了。”

“我在,谁敢笑你?”高晟单手撑着脸看她一阵,忽而笑道,“委屈巴巴又气鼓鼓的,嘴上还不服软,倒有几分你之前的样子。”

温鸾擦一把眼泪,“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对我起的心思?总不可能是你在书馆的时候吧,那会儿我还没及笄呢!”

高晟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温鸾气结,起身就走。

“等等。”高晟捡回同心结,拿在手里抛了几下,“此地的事,就在此地毕,我帮你把它烧了,以后他过他的,你过你的,以往种种,就当一场梦吧。”

说着,点燃火折子就要烧了手中的东西。

温鸾脸色一变,“不要”急急冲到唇边,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好”。

高晟故意停顿了会儿,见她始终没来阻拦,方干净利索的烧了,随手扔到一旁的香炉里。

风猛地灌了进来,无数火星像萤火虫一样飞舞着,盘旋着,又消散在风的尽头。

同心结被火包围着,黑色的边缘吞噬着那颗心,最后变成了一块看不出形状的黑乎乎的东西。

温鸾的心里突然涌上莫大的悲哀,似乎在哀悼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高晟想要她,温鸾没有拒绝,反而出奇的配合,好像真的要忘却她和宋南一的一切。

高晟很享受她的主动,但不知为何,温鸾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冷,匿着一股说不出的狠,亦或是疯?

他不应该很高兴么?

被他这样看着很难受,温鸾忍不住用手去遮他的眼睛。

高晟躲开了,抓住她的脚踝,一点点拉近,拉开,“温鸾,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最无法容忍的行为是什么?”

窗子开着,凉丝丝的空气袭进来,温鸾那里很不舒服,“什么行为?”她随口问,略挪了挪身子,试图关闭门户。

但没用,反被拉到最大。

“欺骗,背叛!”沙哑,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从而显得异常强硬的声音刚刚落地,他猛地冲上来。

温鸾全身紧绷,几乎是本能地叫了声疼。

太疼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粗鲁过,今天却像是发了疯,简直就像要直接冲进她的心里。

床幔簌簌抖动着,耳边是咯噔咯噔的木头撞地声,温鸾推他、打他,反被他浑身的肌肉震得手疼,完全无用。

直到窗户纸蒙蒙发亮,她才重获自由。

“可以不爱我,可以不接受我,但是绝不能骗我。”高晟轻轻拨开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今天,姑且信你一回。”

温鸾已是累得手指都抬不起了,勉强积聚起仅剩的气力,喘吁吁问道:“如果,我有一天骗了你呢?”

高晟想了想,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会死人的哦,很多。”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一更,明天加更,中午12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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