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了早朝,小皇帝真就在南书房与韩顿提及接兰姐儿进宫陪伴太后的事。

韩顿道:“兰姐儿前些日子遇见高僧,说是未来三日有血光之灾,须得西行以避凶。

“鬼神之说虽不可全信,但到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此不日臣将送她前去西川。”

小皇帝静默片刻,又道:“兰姐儿这一走,阁老与夫人岂不寂寞?”。

韩顿深深望着他:“皇上可是有什么示下?”

小皇帝道:“没有。朕只是在琢磨,韩阁老一心扑在朝政上,下了朝还要辅佐朕的政务。以至于这些年却未曾再添子嗣。

“长此下去,朕内心委实难安,因此,朕想准阁老三个月假期,自明日起,早朝之后阁老就不必额外再来乾清宫奉驾了。”

韩顿吸气眯眼:“皇上这是要革去臣辅政之职?”

“阁老多虑。”小皇帝道,“朕只是不希望为了朝政罔顾了孝义。

“子嗣之事极之要紧,朕虽盼着阁老替朝廷遮风挡雨,但也不能仗着为君之势剥夺了阁老全部。

“这三个月里朕会交代太医定期给尊夫人请平安脉,若是传来喜讯,朕再恭请阁老回乾清宫辅政。”

殿里忽然有些安静。

帘栊下立着的李秋目光不时往这边睃来。

韩顿握着手里的天殒石纸镇把玩了一会儿,漫声道:“不瞒皇上说,内子自六年前产下犬子时损了元体,昔年太医曾说过将不会再有子嗣。”

小皇帝哦了一声,说道:“那真是可惜。”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韩顿端茶的时候,眼神却有些晦黯。

当日傍晚正准备出门赴饭局,内务府忽然就奉旨带了两名宫女来到韩府。

“皇上有旨,阁老为朝廷鞠躬尽瘁,日夜操劳,圣心难安,特赐紫馨、绿意二女前来侍奉大人。

“二女中凡先有孕者,可奉旨抬为贵妾,并赐良田十顷,白银千两。

“若是诞下男嗣,则嫡子女另有封赏,请阁老接旨。”

韩顿望着塞到跟前来的圣旨面色倏然变得青寒,但转而一笑,又将圣旨丢到谭缉怀里。

说道:“拟个折子进宫叩谢皇上太后,就说韩顿遵旨。”

折子上到乾清宫,小皇帝客气地说韩阁老太见外了。

上到慈宁宫,郑太后脸色便也转青了!却又对着小皇帝那张无害无辜的脸指责不出来。

穆氏与沈羲在闻讯之后俱都笑了起来。

紫馨绿意奉旨前来,又有巨大**摆在那里,自然卯足了劲寻找一切机会接近韩顿。

穆氏是“大度贤淑”的原配,又是宫里送的侍妾,也没有理由不配合。

韩顿自然不至于栽在两个小女子手里,在她们围追堵截频献殷勤之下,似乎还有半推半就之势。

郑太后心窝子绞疼了几日,到底另想了个名目,着人悄没声儿地上韩府将紫馨绿意给带走了。

“二女带回宫里之后,太医便到了慈宁宫验身,方才改头换面,让羽林军领着出宫去了。”李秋在帘栊下禀道。

小皇帝咬着笔杆子想了半刻,摆了摆手。

等李秋走到门槛下,他又道:“看世子有空不曾?请他驾马到午门。”

萧淮正陪着沈羲在别院里**秋千。

一场夜雨过后,落红铺了满地,萧淮在秋千架上铺了锦毡让她坐。

“你最近怎么这么闲呢?”她问道,“我以为你应该一头扎进了朝斗里,琢磨着怎么给韩顿挖坑才对。”

萧淮慢吞吞地摇着秋千索,说道:“谁说我不忙?我若真闲着没事干,皇上还能给韩顿来上这么一出?”

沈羲就停下来:“这事跟你有关?”

宫里送宫女到韩家的事她当然是知道的。

“没有直接关系。”他抬手撑在绳索上,说道:“梁修几乎被逼入死胡同,他不能不设法保他。

“要么他从韩顿与郑绣私情这边下手,要么便来寻我。

“但是寻我只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这么做。

“这次他之所以送侍妾给韩顿,是因为他暗示过郑太后,以体恤韩顿为由让他与穆氏再生子女,倘若他们新生了子女,便册封兰姐儿。

“这是**裸的挑拨和**,因为他知道韩顿对权力的渴望,也知道郑太后对独占韩顿的私心。

“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皇权。

“郑太后不会对好不容易得来的皇权让步,而韩顿则需要更强大的权势来保住他自身,所以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是必然的。”

沈羲停止晃动,说道:“这么说你之前帮着韩顿参梁修,就是为了逼得小皇帝出手?”

“他也朝思暮想的想要除去韩顿,我怎么好让他从旁看着我们斗个你死我活,最后捡个渔翁之利?”

萧淮摸摸她耳垂:“你看,这不就逼得他替我们把韩顿与郑绣之间撕出一条裂缝来了?”

沈羲虽然早已料到他是打算把小皇帝拉扯上,却没有想到小皇帝竟会直击韩顿与郑绣软肋。

“郑绣把宫女领了回去,自然是不希望韩顿再有子嗣的了。

“韩顿与她在这件事上意见相左,眼目下即便有小皇帝给的**在,他却也不能不顾及郑绣。

“因为他得罪不起郑绣,如果万一郑绣被激怒,他面临的局面会更麻烦。”

“没错。”萧淮又轻轻摇动起绳索来,“但是皇上到底未曾亲政,且顾虑良多,在韩顿身上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但亲军卫他是绝不会让给韩顿的,让给韩顿他就全无翻身之机了,所以梁修的处境越是艰难,他对韩顿的恨意只会越重。

“韩顿也知道,所以也越发急迫。”

沈羲沉吟着,没再说什么。

倘若没有翠湖那次燕王将梁修与韩顿的矛盾直接挑开并且激化,或许局面还不至于进化这样快。

忽然她又抬起头:“宫里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

萧淮垂眼睨她,刮她的鼻子:“真以为我成天无所事事呢?”

沈羲笑起。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居然都已经往宫里插了人进去了么?

恰在这时,宫里来传旨请萧淮进宫陪小皇帝骑马的太监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