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还魂在拓跋族人沈羲的身上,这点从沈家对她身份的认同来看毫无疑问,但她身体里却居然还流着赫连人的血!

——不,是赫连贵族的血!

她睁大眼望着仍然在淌血的手背,几近已窒息……

近四百年前华厦大地在经历过多年战争洗礼之后,之所以最后只留下赫连、拓拔与乌马三族,除去各有优势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三族人都各有其明显的身份特征!

其不同就表现在其血统,拓跋人的血液呈棕色,乌马人的血液呈乌红色,而赫连人的血液则为鲜红色!

三族人各视其血统为至尊,为此战争不休,也死活不肯与异族人通婚乱了血统。

直到大秦建立之后,明文开放三族通婚,才逐渐有各血统的人成婚。

三百多年下来,除去祖上从无与外族通族的纯血统之外,但凡异族通婚的后代,血液颜色已经几乎都体现为寻常的暗红色。

这也是老妪在说到温婵为何没有被张家牵连时,宫里的太监给她验血,最后一看她的血色便知,她祖上有人与异族通婚历史的原因所在。

温婵是异族通婚的后代,但张盈却不是!

张家祖上是从未曾与异族人通婚的!

但是现在,她不但还魂在沈羲身上,居然连血统也跟着过来了?!

这大半个月里,她逼着自己接受已是拓跋人的事实,从来没想过去验证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她忽而间发冷,因为这一切太像是梦。

但同时她又禁不住热血沸腾!

她仍然有着赫连血统,难道说她骨子里极可能还是张盈?!难道她还是张家的人?!

她在春风里,缓缓吸回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已经是拓跋人,也差点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现在——

“你,不用上点药吗?”

略带着点疑虑的声音突然打断她的遐思。

她下意识看向手背,只见血已经顺着手指滴下来了。

但她只一顿,又立刻将头抬起,双目如电往他看过去——虽然血统的发现令她激动,但眼目下却有个致命的问题!

如今朝廷正在竭力搜索赫连族人,而面前这人却恰恰好看到了她的血——

她浑身毛孔骤然收紧,再次下意识地聆听四下。

没有人了。

她把目光再度回到这人脸上,而他目光仍落在她伤口上,仿佛除了这道伤口,他并不关心别的似的。

她是赫连人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心念顿转,她突然打了个寒战。

面前的人眼里平静无波,看不到底。

定立半刻,她略清了清嗓子,和霭地道:“你有药么?”

“有。”

说着,他起身跃下秋千,缓步走到柳树后一片草地上,然后顺手摘下一小把不知名的叶子。

他拿着叶子在手心里捻着,一边慢慢吞吞地走到她面前,跟她招了招手:“把手伸过来。”

他竟比她高出一个头,以至于她须得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如果他要捉她,眼下她逃也是逃不掉的。

何况她也不能逃。

她思忖着,指着秋千旁一块大石头:“你能坐下来吗?”

他便就坐了下来,大刀阔斧地,扭头望着她。

她走上前,将手缓缓伸过去,目光紧盯着他的脖子。

他伸手握住她指尖,将捻碎的草药吐在手心,娴熟地敷在她伤口上。

沈羲却选在这时突然间拔出头上簪子,飞快抵在他喉间!

“你虽然无辜,但我却不能留下你!”

她在他耳畔低语,声音冷到连她自己都陌生。

她知道她在冒险,但她不能不这么做,一旦她是赫连人的消息传出去,哪怕不传到沈家,她这一世也都完了。

她怎么能就这么白白死去?

老天爷送她回来,是让她复仇的。

她也不想杀人,可他若不死,她自己就完了!

人都是自私的,她也很抱歉。

因为她的突然袭击,他的手停下来。

沈羲手下用力,簪子已经将要刺破他皮肉。

她当真是没留余地的。

她必须活命!

四周忽然又变得如子夜一般幽静,没有鸟鸣,没有风吹,除去某处偶尔传来的一两下风铃声,什么声音都已没有,包括呼吸声。

沈羲屏着气,簪子在往下扎。

但忽然,她手下却又顿了顿!

——风铃声?

她脑海里警铃大作。

没有风,连眼前他一头飘散的发丝都丝毫没有动,风铃声是哪里来的?!

她蓦地又回想起先前赫连少年的话,只要进了这条小胡同,韩家的人便不会追进来。

韩家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可是连恶鬼都不会追进来,那这胡同里的人会是什么人?!

这男子虽然着装简朴,但分明衣物做工都极之考究。

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身边连个仆从都没有?

她低头看着坐在石头上的他,忽然把簪子收了回来。

如果他是连韩家的人都不敢随意招惹的人,那么凭她能杀得了他吗?

如果他有这么可怕,那他若要捉她,为什么还要给她治伤?

她呆呆地望着他,颈背处突然冒出片冷汗。

但他却没有抬头,等她将簪子收了,便依旧不紧不慢地帮她涂着草药,而后又翻开袍角,撕下一片里子布,将她手掌包上,打了个结。

他全程甚至连手都未曾抖上一抖,仿佛刚才那一顿,只不过是为了听她说一句话。

簪子扑通掉在地上。

沈羲退后半步,握握两拳,忽然无声地掉转头,提着裙子,往来路上拔腿狂奔而去。

等到她人影消失远去,这时秋千架旁紧闭的门内忽然走出一人。

他锦衣绣服,腰悬宝剑,却飞步到达布衣人的面前,躬了腰。

同时墙头上,远处的屋檐下,树上,呼啦啦一群紫衣人如同同时飞向秋千畔的驽箭,瞬时在空地上聚满乌压压一片。

“少主!”

锦衣男子关切地望着石头上坐着的人。

但他却并没有示下。

只是撑膝托腮,仍然闲得跟随便做点什么事情打发时间都行的样子,顺手捡起掉落在脚尖前的那枝梅纹银簪,扬着眉,在手指间把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