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去,便觉胡同远比一般的胡同要长要宽,走了不过几十丈远,右侧一堵长约五六十丈的围墙内,几株梧桐树已长出高墙丈许。

靠墙内一株老海棠树,正探出一截盘根虬结的枝桠来。

正中一座朱漆大门,门下灯笼写着苍劲的“韩”字,胡同两头的墙角上还各有一座角门。

虽说是角门,但因为按的是正一品官制建的府,实际上也比沈府的正门还要宽,尤其东南角门为府宅主仆日常出入之门,因此往来之人十分之多,门旁的一条小巷,小商小败人烟不绝,倒渐渐形成了商贩聚集之地。

沈羲始终无法想象出温婵现如今的样子。

那年从徽州带着她回到京师,自打进城门起她就看傻了眼。

到进了张府,她的下巴都已快掉下来,立在垂花门下,望着廊下自转的宫灯眼都不曾眨一眨,只以为那里头的转灯是妖怪作祟,而背抵着门框大气不敢出。

若不是张盈发现她转而牵着她,她连路都不会走了!

沈羲并不曾歧视她的出身,可是她一个根本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最后能够有资格变成这座豪门里的老太君,可全是凭着张家!而并不是她凭自己努力得来的。

车停在街道一侧。

她倚着车窗扬唇,收回目光凝眉片刻,又指着不远处人群里一个卖花的老妪,交代元贝:“你先去前面买几枝糖葫芦,着他们拿油纸好生包着,带回去给梁哥儿吃。然后把那老婆婆请到车上来,我跟她挑几枝花。你在车下守着,没叫你就别上来。”

元贝答应着下了去。

沈羲凭窗打量着近处的路人百姓。

除去商贩,路上大多为年轻男女,俱都很爽朗地在春光下散着步,说笑着。

其间自然也有文绉绉的士子与娇滴滴的闺秀,男子倒不觉怎地,女子却在面上覆着纱帕,搁在满城的男女里,颇有几分刻意讲究的样子。

拓跋人的民风,比起大秦,确是开放得多。

“上车吧。”

说话间元贝已经抱了一捆包好的糖葫芦到了车下,回头与唤过来老妪道。

老妪透过车窗看了眼沈羲,立时躬腰上了车。

沈羲望着她微微弯唇,虽没有别的动作,而且左胳膊也还随意地搭在车窗上,但只这一股泰然雍容,已让老妪不觉拘促起来。

拓跋女子爽朗又不拘小节,虽说也有优雅温婉的,可像面前这位这般浑然天成的,又能有几个?

韩府里进出的漂亮小姐她见得多了,可到底拥有好的仪态,才更让人变得耐看。

“敢问小姐,要些什么花?”

她把花篮往前递了递,满篮子盛开的鲜花经她这一拨弄,顿时散发出更浓烈的香味来。

沈羲信手接过她递来的一枝玉兰:“婆婆在这带卖了多久的花了?”

“都十多年了!”老妪热情地道,“奴家就是这鹿儿胡同外围的人,原先年轻在人家家里帮工,老了就干起这营生来了。

“小姐放心,奴家这花儿都是顶新鲜的,奴家的老头儿就是大户人家的花匠,花苗都是好的!”

十多年了。

也就是说自韩家发家时起,她就在这里了。

沈羲又拿了枝芍药在指尖顿了顿,然后望着她:“我出两钱银子,花我全要了。”

老妪愣住,眼里就有了亮光!她是个有心眼儿的,一篮子花顶多不过卖个百来文钱,沈羲竟能出两钱银子买下,这不是明摆着的便宜么?!

喜出望外之余,她又不由惴惴试探:“小姐莫非还有什么吩咐?”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道理她还是懂的。

沈羲微笑:“吩咐倒是没有,只不过有几件事想问问你。”

她掏出颗碎银摆出来。

老妪忙道:“小姐请说。奴家定然知无不答。”

沈羲点头:“我是南边来办事的,听说这韩府势力十分了得,因此想打听打听情况。这韩家原先住哪儿?韩家祖上原先又是做什么的?我怎么从前没有听说过。”

“这个容易!”老妪听说只是打听韩家情况,顿时清着嗓子,拉开架势说道:“韩阁老大名韩顿,大周定国之前,韩家住在西城,韩家老太爷原是秦灵帝时期五城兵马司的一个指挥官,家世不算显赫,姑娘是南边人,没听过也正常。

“但约摸五十年前,秦灵帝身边的大臣张解,却把自己的养女嫁给了韩家。

“张解就是当年名震朝野的燕京张家的后人,张家的女儿历代连宫里皇子也都不一定能娶得着,但当年张解夫妇却把自己亲手**大的养女嫁给了一个小小的指挥官。

“后来韩家就渐渐起来了,尤其到了韩阁老出生之后,亲自教养他的老夫人又将他送到张家书塾里读书。

“韩阁老竟是天资聪颖,半点都不输世家出身的张家子弟,后来果不其然,大周定国后就入了六部,后来先帝驾崩,太后就任命了他为内阁首辅。

“如今可就了不得了。”

老妪通篇说下来,字里行间全是敬畏。

沈羲因着早有过刘嬷嬷的话垫底,此刻竟然已能保持十分冷静。

果然她猜的不错,温婵的确是从她的案子上平安脱险了,而且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还在利用着张家。

只是这个姓韩的小指挥官,她却着实没有什么印象。

“你说韩家并不显赫,那当年张阁老为何又会将养女嫁给他?”她凝眉道。

“这个妾身便不清楚了。”

是非八卦似乎是这老妪的本能,说到这里,她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当年张家嫁女也并没有在京师掀起多大波澜,毕竟不是亲生女。

“再者正因为韩家不显赫,所以也没有多少人特别有印象。若不是因为韩家发家,人们对他们家这段历史突然感起了兴趣,恐怕也没有人记得了。”

沈羲心以为然。

张家就算不曾怀疑温婵,也绝不会把她的婚事当成自己的婚事一样操办。

她到底只是因为张盈才会进入张家,张盈不在了,张解与肖氏能把她寻个靠得住的人家嫁了,再赔上份嫁妆也算是仁致义尽。

再说时间过了这么久,旁人没了印象,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