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堂堂二姑娘前来婶母屋里串门,却还得留在门下等通报,若放在从前,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存在。

珍珠元贝们偷觑一眼她,见她面无不悦,忽也心定下来。

少顷,那进去的丫鬟便就转出来,为难地道:“我们太太正养神,姑娘不如改日再来。”

珍珠元贝皆有些丧气。

沈羲略顿,而后道:“也好,正好昨儿晚上大姐姐送诗集过来给我的时候,说她过两日便要去赴什么刘夫人的寿宴,反正我也只是路过,既如此,我便去她房里先坐坐。”

说完,她就当真转了身,往外走去。

这丫鬟却倏地皱了眉,沈歆什么时候跟她那么要好了,还大晚上地给她送诗集?

她是纪氏身边的二等丫鬟,纪氏什么心思她大致是有数的。

这里瞧着沈羲走了,她便立刻转身,朝院里奔去。

纪氏这里看着沈渠写了几行字,心里才渐渐好些,听青梅匆匆掀帘进来把门口事情一说,也不由把身子直了起来。

“刘夫人?哪个刘夫人?”

青梅道:“奴婢近来只听说刘阁老的夫人要做寿,这事京师只怕都知道。”

纪氏移开目光望向窗外:“长房要去刘府贺寿?”

朝中阁老府办寿宴,沈家自然是得有人情往来的,可这份情面却是由沈若浦出面去行。

若是论子弟们单独走人情,从前沈崇信在的时候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如今长房与三房却没有这份体面。

他们长房居然要去刘府贺寿,这背后目的怎么会简单?

刘湘岚是吏部尚书,她们此去,自然是想替沈祟义谋求回调之机会了。

沈祟义若调回来,影响最大的可是她纪氏……

“去把她追回来!”

她执着扇子站起来。

沈羲刚走出拐角,青梅便已经顶着副笑脸追上了她。

“姑娘走得好快,我方才刚回屋里,太太就醒了,听说姑娘来过,忙让奴婢请您回去坐坐呢。”

沈羲笑道:“这可怎么好?我是正打算去拂香院的。”

“进屋吃杯茶,也耽误不了姑娘多少工夫。”青梅极力劝说。

沈羲便就慢吞吞回头瞅了眼珍珠:“那你先拿着回去,元贝跟着我便成。”

珍珠微顿,倏然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立刻拎着花了一两多银子买来的点心颌首回了梨香院。

点心拎到撷香院,自是给纪氏买的,纪氏再怎么说也是当家主母,权力在手,这点子上争也没法争。

既是求她办事,带点伴手礼去,多少给彼此留点余地,总归比空着双手上门讨方便的要好。

可没想纪氏对送上门来的她竟然不见,等人走了,非得回头又巴巴地追上来求着人回去,这下沈羲被动化成了主动,自然这点心也可省下来不必再送了。

珍珠对自家姑娘的敬仰之情已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想起自己先前那点气竟都受不了,与原先的沈羲又有何分别?不过是凭着腔热血给自己添麻烦罢了。

哪里及得如今她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达成目的?

她这里一面惭愧难当地回屋,一面又愈发惊骇着沈羲的变化,一颗心浮浮沉沉,在胸膛里翻来覆去。

沈羲看她走了,这便也与青梅折回了来路。

到了纪氏房门下,才要掀帘,屋里却先走出个十三四岁的锦衣少年来,只见他身量稍高,身段也有着身为官宦子弟的丰实,墨发下一张银盆脸,挺鼻丰唇,只可惜一双眼睛略微有些后吊,平白多了几分轻佻之气。

元贝见着忙后退半步行礼:“二爷。”

沈渠负手从沈羲脸上扫过又落到她脸上,两眼骨碌碌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才又慢腾腾离开。

原来这就是纪氏的长子沈渠!

沈羲睃了眼他背影,抬步进了屋。

这里一抬头,就见迎面一张湘绣富贵花开大屏风,屏风左右两厢他都设有桌几,但明显只是摆设。

左首一只半人高的青花大梅瓶,插着一大枝桃花,右首则是一对尺长的西洋珐琅狮虎,几上一只大座钟,也不是等闲货色,至少不会比她费尽力气要保住的瓷枕要便宜就是了。

随着青梅入到屏风后,便就剩下满眼的富丽堂皇。

沈羲见的世面也算多了,也没见过谁家里整的这么张扬。

除去被当成仓库摆放着数不清古董的博古架,贴着赤金贴片儿的各色家具,案上玉雕的白菜与兰花,整个儿看起来只剩富贵二字,却连半分她所熟悉的读书人家的清雅也无。

撩开东边帘栊下的珠帘,沈羲便望见炕上坐着的年轻妇人。

如这屋子一样,她浑身也收拾得极华丽,鹅蛋脸儿,丰嘴唇,与先前的沈渠颇有几分相似,只除了她脸上并没有那双微吊的眼尾。

沈羲心里有数,矮身一福:“三婶。”

纪氏只觉今日这副进退有度温文有礼的样子与她素日颇为不符,望了她半日,才扯开殷红双唇作了回应,指着炕下锦墩儿让她坐:“病都好了么?”

“多谢婶母惦记,都好了。”沈羲回应着。

纪氏身子未动,随眼又溜到她身上。

看她依旧稳稳当当从容自如,捏着扇子穗儿的手指头便逐渐动得缓慢起来。

上次见她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模样,那股浮躁劲儿看得她打心底里生厌,可如今这——

这眉眼开阔眼神清亮,又落落大方,看着比自己教出来的沈嫣还要更有教养与气质的样子,虽然也谈不上让人多么喜欢,可终归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加之她相貌本就生的极好,这气质一变,竟生生有了脱胎换骨之感。

紫薇来上茶,她接茶轻啜半口,对着窗外静默起来。

八成是装出来的。

不过是不是装的,她总有办法让她现出原形。

可她静默到手里茶都凉了,丫鬟们都有些紧张了,坐在绣墩儿上的沈羲却还是泰然坐在那里!仿佛在她印象里,她纪氏天生就是这么不爱说话,她早已司空见惯似的。

又或者,她根本就没当这里还有她这么个人!

纪氏皱眉看她片刻,将碗盖啪嗒盖上茶碗,惊破这一屋子静谧:“昨儿夜里老太爷屋里那么大动静,也不见你出来,还道你犹病着。没想到却是歆姐儿上你屋里去了,这么说来,你们姐妹倒是又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