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怎么会这样想?”沈羲不动声色转过脸来,笑道:“不知老太太从敏小姐那里听说什么了?”

温婵目光转冷。

话是韩敏带给她的,就连跟去的下人们都没有听到,沈羲矢口否认,便再也没有人能证明她说过这些话。

既然没有人证明她说过那些话,那么一个身份高贵的首辅府太君,为了几句捕风捉影的话就跑过来质问,这行为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温婵已多年不曾与人斗心机,因为她用不着再斗,但这霎那间,昔年时刻都不曾放下的谨慎与提防,顿时又涌了出来!

“看来沈姑娘考虑的很周到。”她凛声道,“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不过聪明能干的人,也不见得会笑到最后。

“不知道姑娘还记不记得大秦张家?”

她话锋陡地一转,语气也阴冷起来。

“知道。”沈羲眯眼直视门外,也慢吞吞道,“张阁老夫妇,于老太太有养育之恩。”

“不止他们于我有养育之恩,他们的女儿张盈于我更有救命之恩!”

温婵冷笑,面目有些狰狞:“可那又怎样?他们通通都还是死了。姑娘的才情智慧与张盈不相上下,锋芒太过,仔细也落得与她同样下场!”

她要跟她斗心机,那么她也不妨丢几句硬话给她!

整个张家都完了,即便她有心机有城府又有手段,她又能奈她何!

沈羲定望着她看了会儿,倒笑起来:“老太太既这么自信,为什么还巴巴的跑过来见我?”

温婵顿住。

“因为我的才情智慧,使你想起了张盈。”

她两眼平视他,目光直击她心底:“我的存在,刺激到你回想起了你幼年时那段不堪的岁月。

“你努力想要忘记自己是个被继母和幼弟欺辱得无出头之日的村女,忘记曾经跪在张莹面前求她把自己带回京师当婢女时的落魄。

“还有你初入张府时的瑟索怯懦,面对无所不通的张盈时的自卑,以及通过张府逐渐扩大眼界后,膨胀的欲望之下,越来越难以抚平的嫉妒心。

“可是对欲望的渴求和嫉妒心,会使人永远也变成不了一个真正的贵族。

“老太太即便是活到如今,稍有风吹草动,还是会下意识想要利用手上的权势来消除和镇压。

“但是真正的贵族却不会,他们内心永远不会对虚荣有过多的渴求。很遗憾,五十年过去,老太太还是没有修炼成功。

“即便是你确定张盈已经死去,你也还是会不由自主被她的鬼魂所影响。

“因为只要张盈在,在她面前你就完全被打回了原形。

“只有她见过你所有的狼狈和低贱,甚至是卑鄙和阴狠。

“与其说她的死消除了你前进的障碍,倒还不如说她的死成就了你一手虚构出来的尊严。

“于是我的出现让你没有了安全感,你害怕这一切还是抓不住,还是会失去,因为你骨子里仍然低贱,你自己也知道头上这顶贵女的帽子有多沉。”

她单肘支在几案上,身子略为歪斜,不是寻常意义上真正大家闺秀应有的端正样子。

但是她这样的随意,却又使她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睥睨万物的雍容,她的无拘无束,使邻座正襟危坐的温婵无形中显出了几分小家子气。

温婵面色渐渐发白,内心里有什么轰地一下被击垮!

她下意识的想要学着她放松一些,但绷紧的双肩垮下来,却越发抽去了她的底气。

她蓦然觉得在她面前不着寸缕,所有的遮羞布全被她毫不留情的撕开!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令她感到无比的羞耻!

她咬紧牙关,死命将两肩直起:“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你打听过我很多事?信不信等到你们沈家一无所有的时候,你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沈羲也转过身来正面向她,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扬起唇:“沈家一无所有,跟老夫人心里踏不踏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就是把沈家弄的跟张家一样,可只要我不死,老夫人也一日不会安心,不是么?”

温婵额上有了汗意!

“老夫人恨的只是我,你就是把沈家连根拔了,只要我躲起来,你又能奈我何?

“张盈早就住进你心里,你骨子里,你的血肉里,你直到死之前你都不会忘记她。

“你会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而我又会无时无刻不在你的眼前出现,你会觉得接下来的光阴于你完全是种折磨,就像现在——”

她忽而伸手握住她手腕:“我只不过把你的心剖开说了几句话,你就已经在颤抖。

“你这身鸡皮鹤发之下,包裹的只是具名不符实的躯体。你是有多害怕我就是张盈?”

温婵面肌一抖,倏地将手抽回来!

“你敢对我不敬!”她低吼出来。

沈羲笑着歪回去,食指顶着鬓角:“反正也没有人看到。”

温婵极力稳住身子:“你到底是人是鬼!”

“你说呢?”沈羲将五指再次优雅地覆在她手背上。

温婵望着她这只手,整个人快虚脱!

她的手覆在她的手腕上,这手掌不但白皙细腻,透着健康肤色,而且柔软温暖!

“你是……人……”她失措出声,额间已然汗如雨下。

“你说我是人我就是人。”沈羲微笑着,“你说我是鬼,我就是鬼。不管我是人是鬼,你都会同样的怕我。”

温婵浑身颤抖,两手紧扒着扶手坐在那里!

她是人,便不会是张莹的鬼魂!

她既不是鬼魂,那她为什么又会知道这么多!她的神态坐姿他的语气眼神,全都是张盈的样子!

她心脏狂跳得似要蹦出来!她快疯了……

而沈羲却还安然坐在原处,似笑非笑朝她望来!

她这副模样,令她无端觉得自己的余生全部被她攥在了手里!

她魂飞魄散,只余一丝力气支撑着身子未曾倒下。

沈羲轻瞄了她一眼,扬声道:“珍珠茶。”

火候差不多了。

沈嫣说过她有心疾,下手太狠,日后就没得玩了。真吓出什么好歹,她也麻烦。

珍珠端了茶进来放在温婵手畔。

看到了活生生的人,温婵离体的魂魄这才逐渐归位!

她腾的站起来,颤唇盯着沈羲看了半晌,说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