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年轻时是草原上的一颗明珠,跑马逐日,放牧打猎,生活肆意,没有她不会的,也没有她不敢的。

要不是身上背负着大清和蒙古的双重责任,早在福临那不孝子变着花样地忤逆她时就撂挑子不干了,或许还会更早些?

嫁给皇太极,和姑姑哲哲、姐姐海兰珠共事一夫,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排挤、针对,所有人都劝她忍,问她要是嫁给了别人,哪还有如今锦衣玉食的生活?

儿子福临年幼继位,多尔衮摄政,做出一件又一件的荒唐事,他们依旧劝她忍,忍到多尔衮死,福临登基,他们又问她儿子当了皇帝,能在皇宫颐养天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太皇太后有什么不满意的?

嫁入爱新觉罗家就是她最大的不满。

一听胤祚的想法和自己的不谋而合,太皇太后只觉找到了知己,年迈却精明的双眸里迸发出了旁人看不懂的光彩。

“小六,你是这么想的?”

胤祚知道自己的想法和旁人有许多不同,见太皇太后没反对,似乎还很支持的样子,放心地说道:“合则来,不合则散嘛,没必要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太皇太后提醒道:“大清很少很少有女子和离,只有男子休妻。”

两个“很少”都还算是多的说法,事实上,在大清,女子提出和离的情况少得几近于无。

“真的假的?”胤祚下意识去看康熙和太子,“是大清律例的规定,还是民间的风俗、潜规则?”

康熙:“大清律例规定女子犯七出,可休妻,七出指的是无子、通奸、不孝、多言、盗窃、妒忌、恶疾。”

胤祚小小的脑袋上冒出了大大的问号。

七出好像是古代都有的休妻理由,并不仅仅是大清独有,但是……“生不出孩子又不是女人单方面的问题,也可能是男人身体不行,这也要休妻?妒忌、病重也要休妻?”

是人都有占有欲,如果真的喜欢,谁愿意和旁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

生重病这一点更令人无语,天灾人祸,世事无常,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生病?病得重了就休妻,女子可真是弱势。

皇家没有和离,也没有休妻,所以康熙没什么反应。

而这些对于目前十岁的太子而言,又太过遥远,倒是有些好奇,“生不出孩子是双方的问题吗?”

胤祚:“当然,生不出孩子,男女都有问题,都得看大夫,包括生儿生女这一点,性别是由父亲决定的,所以说哪个女人命中无子这种话都是无稽之谈。”

康熙数了数自己儿子的数量,再数数女儿的数量,有点乐。

“朕命中多子。”

胤祚:“……”

还真是,光是活下来的儿子就有二十多个,能不多吗?

太皇太后十三岁进宫,二十六岁生下唯一的儿子福临,十三年间被人明里暗里说过无数次“命中无子”,她不服气,但暗地里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生儿子的福气。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曾孙会告诉她,生男生女是由男人决定的,和女人无关。

这说法和以往的认知完全不同,却让太皇太后的心中燃起了一把火。

“这也是那个老爷爷告诉你的?”

胤祚稍稍考虑了一下,现在说什么基因染色体的还太早,别人也听不懂。

“对的,简单来说,就是决定性别的因素在父亲身上,一怀孕就定下了性别,所以那种喝了什么符水就能把女孩变成男孩,吃了药就能生男孩,完完全全就是骗人的。”

太皇太后心虚地撇开视线,绝对不能让胤祚知道自己也曾吃过那种据说能够生儿子的药,还吃得不少。

宫里的皇子比公主地位高,后宫的嫔妃们都想生阿哥,所以康熙还真听过什么符水、生子药。

太子就对此一无所知了,“那些东西对身体有害吗?”

“单纯的纸烧成灰喝下去,可能拉肚子,要是上面画点墨汁或者朱砂,那就说不好了。”胤祚摇了摇头,“生子药不在我的专业范围内,应该问太医。”

太子皱眉:“这样的话,大清岂不是有许多女子都深受符水和生子药之害?”

胤祚叹气:“慢慢来吧。”

别说大清了,哪怕在科学之光普及照耀的现代,还有愚昧无知的父母逼着孩子喝符水、神水,甚至为此丢掉性命。

太皇太后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免得等会儿胤祚问她一句“乌库妈妈听说过吗”,就得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她已经知道在宫里的前十三年里没有生出儿子,是皇太极的错就可以了。

“你已经知道大清是什么情况了,还坚持合则来,不合则散吗?”

胤祚反问道:“为什么不坚持?就算现实碍于种种原因做不到,但是每个人的想法是自由的。就算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和离对大清也是有很多好处的。”

康熙来了兴致:“怎么说?”

胤祚问:“汗阿玛应该没忘记后宫的女子带给了你多少帮助吧?”

此处没特意说嫔妃,自然是包括了几个公主。

康熙矜持地点了点头,他会忘记就怪了,毕竟是他想尽办法薅过羊毛的,刚怀孕的嫔妃都不肯放过的那种。

知情的太子和太皇太后忍着笑意,就连一旁站着的苏茉儿和梁九功也不例外。

胤祚接着道:“后宫的娘娘和几个姐姐能够帮忙,一是因为她们在闺中已经接受了相关教育,二则是因为后宫没那么多事。”

“这要是家里天天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吵架,鸡飞狗跳的,谁有心思做生意啊?丈夫要是对妻子不好,动辄打骂,妻子不在你的饭菜里放点毒药就已经不错了,凭什么替你打理家中事务?”

太皇太后:“……”

康熙:“……”

太子:“……”

原来在你心里,对妻子不好,就可能被妻子毒死吗?

胤祚不用问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有理有据地分析道:“你们看啊,如果丈夫活着,妻子要经常被打骂,吃不好睡不好,心惊胆战,还要跟小妾斗个不停,可要是丈夫死了,男人没了不用斗,如果有个出息点的儿子直接继承家业,那不爽翻天了吗?”

这桥段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呢?

康熙和太子默默地看向太皇太后,可不就是玛嬷/乌库妈妈的真实写照吗?

丈夫不行?没事,死了吧,还有儿子呢。

儿子不行?没事,死了吧,还有孙子呢。

这要是孙子再不行,优秀的曾孙都有了,更不用怕。

太皇太后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两眼微眯,康熙和太子立马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想。

胤祚:“……”

暗暗一声“哦豁”,在心底给这对父子竖了个大拇指,这都能联想到,还敢看过去,你们俩可真牛逼啊!

正想着呢,太皇太后的视线扫了过来。

胤祚瞬间站直了,一脸正直。

他不是故意的,就是单纯分析案例,绝对没有代指谁的意思!

太皇太后轻哼一声:“继续。”

胤祚哪敢不听话?无比正直地道:“如果双方合不来能够和离分开过日子,男人不会死,有才能的可以为大清的建设做贡献,不太行多少也能搬个砖吧?人家乞丐都靠双手吃饭了诶。而女人也能有另一种活法,不管她是想再次嫁人生子,还是就此封心绝爱,投入不会背叛她的事业当中,不都是对大清有利的吗?”

康熙:“……”

太子:“……”

怎么什么事经过臭小子/六弟的嘴一说,都变成好事了呢?

太皇太后觉得自己的格局还是小了,瞧瞧胤祚,这才牛逼。

康熙都能想得到,要是他允许女子和离,再行婚配,朝中有多少大臣会立即被和离,他的龙案上又会堆积起多少道哭诉和骂人的奏折。

“成亲不光是两个人的事,也是两个家族的事,就算朕允许女子和离,你信不信也没有多少人敢?”

太子道:“其中涉及到太多,不是某一女子说和离就能和离的,她嫁人时带过去的嫁妆怎么算?那些年变卖填入夫家的嫁妆怎么算?多年的姻亲关系就此结束,许多合作都会受到影响。”

这里的合作不仅仅指生意,也指仕途。

许多大臣都是因为把女儿嫁了过去,这才愿意提携女婿,要是忽然和离……扶持到了一半怎么办?先前的投入又不能收回来。

可要是继续吧?两人都不是岳丈和女婿的身份了,没有那层关系束缚着,可靠吗?继续来往,用什么理由?

太皇太后:“女子嫁人都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和离回了家,没多久照样会被父母嫁出去,还不一定能嫁得比原来好。”

这一点,胤祚也知道,但是有些东西怎么说呢?

“可要是连和离的希望都不给,很多遇人不淑的女子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就只能在后院那块小小的地方慢慢等死。要是遇到个过分的,或许连等死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弄死了。”

康熙和太子都是男人,作为皇帝和储君,在这件事里看到的只有和离后的经济和政治影响,而太皇太后却觉得好似灵魂都被震**了一下。

这说的不就是曾经的她吗?

不是胤祚说火车能让她回到大草原,她不是照样每天无聊地干坐在慈宁宫,慢慢等死吗?

扪心自问,她自己已经没几年好活了,难道还要看着其他跟花似的娇嫩姑娘一辈子在那样的地狱里过日子吗?

她做不到。

太皇太后犹豫着看向苏茉儿,这个陪她历经风雨,伴她走过大半生的小姐妹。

苏茉儿没有半分迟疑,微笑着道:“格格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苏茉儿只会支持您。”

不管是几十年前在大草原的时候,还是几十年后即将入土的时候。

太皇太后笑了:“好。”

她这一生或许遇到过许许多多的不幸,丈夫不爱,儿子不敬,可还是有许多幸福与收获。

不论发生什么都对她不离不弃的苏茉儿是,对她关怀敬重有加的孙子玄烨是,三番四次为她着想的曾孙胤祚也是。

康熙和太子顿时产生不好的预感,连忙看向脑子最活络的胤祚:快,做点什么!

胤祚回了个“收到”“放心交给我”的眼神,握住太皇太后的手,郑重道:“乌库妈妈,您看建个女子保护协会怎么样?以您的身份,会长一职舍您其谁?苏嬷嬷就来给您当秘书,当助手。”

太皇太后轻咦一声:“听起来不错,展开说说。”

康熙:“……”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