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惶急。

我刚一见,就听周嬷嬷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她被斥责,抬眸一看,许是没想到今日皇后竟然出来了,且我与淑妃也在,便稍稍收敛,行礼后到了周嬷嬷身侧,低声耳语了什么。

周嬷嬷本来十分严肃板正,一听这小宫女的话,不由的变了脸色。

“怎么了?”

淑妃忍不住发问,我的心里也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皇后娘娘……”

周嬷嬷顿了顿,沉声道:“先前太后娘娘不是让您引荐杨姑娘么?”

皇后本就虚弱,脸色苍白。

现在一听这话,白得更无血色。

那件事,对她而言,到底不是什么愉快之事。

“后来,因为皇上不愿,娘娘您又病了。皇上就说,因您病着,也无心纳妃嫔,私下便要给杨姑娘赐婚。”

给杨玉蓉赐婚?

我一听,几乎可以想象,以太后的执拗,还有杨玉蓉自以为的对萧昱的一腔爱意,她们那头必然是不肯的。

“然后呢?”

我忍不住追问。

“唉。”

周嬷嬷叹了口气,说道:“刚刚传来消息,说是杨姑娘……不愿出宫家人,竟是悬梁自尽了!”

!?

我闻言大惊。

悬梁自尽?

这事儿,听着倒像是杨玉蓉能做得出来的。

只不过……

那应该是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故意装装样子,再想法子逼迫了萧昱娶她才做出来的吧?

“周嬷嬷。”

我是急得不行了,总感觉周嬷嬷的话不应该说到“悬梁自尽”就结束,总该有个转折或是什么的,又问道:“那现在呢?”

“杨玉蓉到底怎么样了?太后那儿呢?”

周嬷嬷敛容,只有满面的愁苦痛色。

一刻钟后。

我与淑妃,扶着皇后一起去了太后处。

一踏入,我便见有宫人拿了白帆过来挂在各处,一副要给人做丧仪的模样。

看到这些,我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周嬷嬷说,杨玉蓉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只剩一口气了,太后匆忙召了太医,也没能将杨玉蓉给救回来。

杨玉蓉竟是,这般香消玉殒!

怎么可能!?

我只感觉满心的不相信。

杨玉蓉喜欢萧昱,每回我在颐宁宫中,萧昱前来时,她总想与我争,她虽然也有坏心思,说到底也不似张贵妃那般,是能吃人的。

她怎么舍得真的死了?

皇后一开始大概也是不太相信的,现在一来,见此情景,刚想说话,便是一声咳嗽。

“母后!”

莹雪牵着皇后的袖子,本急急要去帮着抚皇后的心口,我缺见……

皇后拿开嘴角的帕子,上面是一抹殷红的血迹。

“皇后娘娘!”

我大惊,看淑妃一眼,她也看见了,就扶住皇后,问道:“您身子这样,要不先回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太后这头……”

淑妃话音未落。

前头阁殿里头,张贵妃款款走了出来。

她原本娇艳的面容,此刻有些憔悴,眼眶也是红红的,仿佛十分伤心。

不过。

她这伤心,显然是有些虚假的,因为那阁殿中众人正陪着太后悼念杨玉蓉呢,张贵妃只怕也是做做样子。

现在一出来,她嘴角闪过一抹讥诮的笑意,看着皇后,问道:“皇后娘娘身子这样不好,怎么还过来了?”

“难不成是觉得愧对了杨姑娘?”

“也是。”张贵妃扫一眼身后,那里头尽是呜呜咽咽的哭声,她亦叹惋道:“若非皇后不肯帮忙,让杨姑娘给咱们做了姐妹。”

“不然,这好好的一条性命,也不至于香消玉殒了。太后可伤心了呢,方才差点儿都要晕过去了。”

张贵妃站在阁殿门口,正巧是几级台阶之上,她俯瞰皇后,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态势,眼里更有怜悯。

“贵妃娘娘。”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牢牢扶着身侧身子已经摇摇欲坠的皇后,说道:“皇后娘娘贤德,自是尊敬太后,听太后话的。”

“那也不过是因为,皇后娘娘乃是太后正经儿媳!这是孝道!更何况,当日杨姑娘缘何不能与咱们做姐妹,贵妃娘娘心知肚明。”

“这与皇后娘娘又有什么干系呢?”

我是怕皇后内疚自责。

说到底,皇后的心是善良的。

听我开口反驳,又提“正经儿媳”,摆明了讽刺张贵妃再得宠,再是贵妃也不过是个妾室,张贵妃便有些变色。

“燕婕妤,本宫与皇后说话,岂容你置喙!?”

张贵妃柳眉倒竖看向我,厉声问道:“莫不是前些日子本宫叫你罚跪,你吃的教训还不够,现在又要出言犯上了!?”

罚跪。

提及这事,张贵妃看我的眼神愈发怨毒。

这件事,于我于她,都是个心结。

“好了。”

一旁,皇后到底是缓了缓,她由我和淑妃扶着,拾级而上,到了张贵妃身侧,才道:“杨姑娘乃太后娘家人。”

“她出了事,本宫也很难过。贵妃既然与她交好,现在她尸骨未寒,就不应该在这门口喧哗。”

皇后端方大度地说完,便回头看向我与淑妃,道:“走吧,先进去瞧瞧。”

“是。”

我与淑妃一齐答应,进了阁殿。

阁殿内,早已摆了棺椁,而太后坐在棺椁一侧的太师椅上,由孙姑姑照拂着,还在擦拭眼角的泪珠。

“玉蓉这孩子,怎么这么傻?皇帝不过一句话要为她赐婚,她何故这么想不开?”

“她这一走,哀家如何和哥哥交待?她还这样年轻,竟是走在哀家前头。哀家无用,护不住她,也不过是把自己的棺材,提前给了她用罢了!”

太后啜泣不已,格外伤心。

杨玉蓉自七八岁就入宫了,现在也有八九年了,侍奉太后膝下,与太后相伴的时光,其实比与萧昱在一块儿还多。

加之萧昱并非亲子,杨玉蓉又是她娘家亲哥哥的嫡亲孙女,有这一份血缘在,还是亲厚的。

如今杨玉蓉骤然没了,还是青春正好的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

太后也是真的疼惜杨玉蓉了。

太后自己的棺椁……

我记得,太后也有五十多了,这陵寝自然早就建好,棺椁也是备下的,提前给老人家备下棺椁在中原似乎也并非是不吉利的事情。

仿佛,棺材又叫“寿木”,提前置办下来,也能起到“添寿”的作用。

“母后……”

皇后进殿,也微微动容,便行至太后跟前。

太后正哽咽不已,不停拭泪,一听皇后的声音,她又擦了眼泪,收住凄然神色,抬头去看。

“你怎么来了?”

太后仍有些呜咽,言语间却毫不掩饰自己对皇后的不喜。

“母后。”

皇后似乎有些尴尬,不过气度还是极好的,就道:“儿臣听闻玉蓉出了事情,便赶了过来。”

“母后,逝者已矣,您也不要太过伤怀了。玉蓉表妹泉下有知,也会难过的。”

这本是宽慰之语。

可太后显然对皇后早有成见,此刻不管皇后说什么,太后都是听不进去的。

太后丢下手里的绢子,豁然起身看着太后,骂道:“若非是你嫉妒小气,不肯大方引荐玉蓉,玉蓉她何至于此?”

“哀家不是不知!你为皇帝安排姜才人侍寝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太后的话,直白而又刻薄。

我听完,心已经完全沉进了谷底里。

安排姜才人在月圆之夜侍寝,那件事仿佛更伤了帝后之间的情分,萧昱原本是不肯的,奈何皇后一力恳求。

帝后二人再生了嫌隙,皇后心中又是两面为难。

现在这件事被太后拎出来,拿来和杨玉蓉的事情作对比……

这哪里是能相提并论的事情!

我心中焦急,怕皇后吃心,主动上前想扶一扶皇后,却见皇后身子一震,就吐了一口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