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云才人又露出一副失言的样子,小心翼翼去看阮贵妃。

阮贵妃神色淡淡,道:“这也正常,她确实是最得宠的,你我无法否定。”

云才人颔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乖顺地跟在阮贵妃身后,陪着她一起回长信宫去了。

而后几日,宫中十分安静。

自法事后,萧昱几乎每日都去椒房宫里,陪伴莹雪公主,她本来说要到我这儿来的,到头来也抽不出时间。

腊月二十八那日,我正无聊的跟着桂嬷嬷学剪窗花玩儿呢,我这双手实在是不巧,连双喜都剪不出来。

每次剪完就是个四不像,桌上散碎的纸片只有八九都是出自我的手,云珠也是如此,唯有桂嬷嬷和水苏,心灵手巧。

“不剪了,不剪了。”

云珠比我还没耐心,一会儿不成以后,直接就撂挑子了,哭丧着脸去拿牌过来,说还不如打马吊。

“咱也不打多大!先输的,不许吃点心,后头再输,再给铜钱就是。”

云珠嘿嘿笑着,看一眼桌上那几碟子的点心。

有牛奶小方糕,还有奶酪酥、船叶酥饼和绿豆糕,以及一整个攒盒的花生瓜子什么的。

她早就馋了。

现在提出赌约,就是想多吃一些。

我看出云珠的小心思来,倒也没说破,只是看了看桂嬷嬷和水苏剪出来的几个很好看的窗花,道:“行。”

“咱们先把这几个窗花贴起来吧,再陪你玩牌!”

云珠心愿得偿十分高兴,一窝蜂的把窗花都拿走了,直说快点儿做完了事情,就能玩儿了。

然而。

事情做完了,萧昱带着莹雪过来了。

“你们在做什么?”

父女俩手牵手,莹雪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皇后身边承欢膝下的小姑娘似的。

“贴窗花。”

我如实说完,又补充道:“本来打算打马吊的,皇上怎么来了?正好莹雪也在,臣妾宫里备了不少点心呢。”

“云珠,先带莹雪去吃点心吧。”

“好呀!”莹雪眼前一亮,乖巧跟在云珠身后先进殿了。

萧昱则是走到我的身侧,问道:“打马吊?你什么时候还会打马吊了?”

“呃。”

我不好意思,嗫嚅一下,回答道:“过年不是无聊得紧么,便问桂嬷嬷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

“桂嬷嬷就教了臣妾打马吊!皇上也别怪罪,长日漫漫,总是要找一些乐子打发时间的,不是吗?”

萧昱不置可否,失笑摇了摇头,便道:“那行,正好朕也无事可做,就陪着你们一起打马吊吧。”

……

萧昱要加入,我也不敢说不好。

云珠这丫头就不肯了。

她陪着莹雪吃点心,自个儿也跟着一起吃,反正目的达到了,不打马吊还不用输银子,乐得自在。

就是水苏十分谨慎,摸牌的时候偷偷去看萧昱,几次都差点掉到桌子底下去了。

她的个乖乖!

和皇上坐一桌打马吊,谁敢想呀!

还好,萧昱从来都是平易近人的,几个回合下来,水苏赢了两把后,渐渐也放开了。

就在接近晌午,我有些累了,琢磨着是不是该休息的时候,外头魏公公急匆匆跑了进来。

他脸色铁青。

看见魏公公这番神色,我的心顿时就咯噔了一下。

得。

这家伙,每次这样急匆匆的跑过来都没好事,这次又是怎么了?

我还在想呢,魏公公已经喘着粗气,说道:“皇上,不好了。张家……张家出事情了!张大将军,被人杀害了!”

!?

张大将军被杀了?

我的脑子嗡了一下,还差点没反应过来张大将军是谁,随即才想到了应该是张不为。

张不为虽然辞官了,但是无论是百姓们,甚至是宫里的人,对他“大将军”这个称谓还是根深蒂固的,魏公公也是如此。

“怎么回事?”

萧昱攥了攥手里的马吊,然后徐徐放开,压抑住心头的怒火、疑惑等诸多情绪,问道:“他不是病了,在家中养病吗?”

“是……”

魏公公战战兢兢,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件事。

张不为是病了,而且一病许久,人都衰弱了下去,从之前一个英姿勃发的大将军,迅速衰败成了一个暮年的老人。

他的年纪其实并不大,也就五十出头而已,但我听魏公公提过,他原本头发乌黑,只夹杂了些许的银丝而已。

手刃亲子,且将其头颅悬挂城门口的事情之后不久,他就一夜白头了。

可见,他虽然做了自己心中认为对的事情,但内心还是不好受的,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没有教养好儿子,害了许多无辜的人。

他自责,悔恨,诸多情绪交织,也就病倒了。

然而张传英被杀以后,头颅虽然被悬挂城头示众,但是其余的尸身还是被人收敛了的,就是张不为一直没去看过。

直到最近,要过年了,张不为大概想了结这件事,还是在京郊某个山头找了个风水宝地,准备将自己的儿子安葬。

他希望,若有来世,儿子能做一个好人,便也准备为其做一场法事。

今日正好就是迁坟的良辰吉日,张不为出门安葬儿子,谁知那些做法事的人里,混进去了几个刺客。

若换做从前,张不为骁勇善战,一人一枪打十个青年壮汉都不在话下,可他身上病痛没好,又牵连出旧伤来,已有几分风烛残年的感觉。

再加上,心里的伤,更是难以愈合的。

那几个刺客,成功偷袭了张不为,将其杀了。

但很快,刺客也被不远处的侍卫们抓住,带回了衙门里进行了审问。

“刺客们,都招供了。”

魏公公嘴唇颤抖,准备说一件很难开口的事情,道:“他们说……是安阳侯指使他们做这件事情的。”

“事后,衙门的人去侯府想要问一问安阳侯,却发现……安阳侯在侯夫人上吊自尽的地方,也上吊自尽了。”

“他留下血书,斥责皇上不严惩张家,令张氏还活在后宫,他不服,故而一定要杀了张不为报仇雪恨……”

“他不愿苟活,只想天下有良知的人,能谴责张家族人。”

事情说完,我和萧昱都沉默了。

万万没想到,临近过年,会忽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张不为死了。

他或许在刺客偷袭的时候发现了,甚至知道对方杀自己的目的,他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没能防御,又或许根本不想防御,只想赎罪。

无论真相如何,他已经死了,而刺客招认的真凶,也已经自尽,且这真凶,在另一个案子里,又是受害者。

他们双方的纠葛,到如今,很难说个清楚。

萧昱脸上闪过悲戚、无奈,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我知道,他是惋惜张家的遭遇,张不为这样的铮铮铁骨,本该为国效力,征战沙场,却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还有安阳侯家。

安阳侯一死,这爵位恐怕就要落到阮贵妃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头上了,还不知道要败落成什么样子呢。

更何况……

安阳侯杀张不为这件事一传出去,肯定有不少人会谴责安阳侯,同时记恨上阮贵妃的。

“皇上。”

魏公公侍立在原地,犹豫了很久,还是问道:“此事,可要告知阮贵妃还有张采女吗?奴才实在是……”

他也一个头两个大了。

差事不好办呀!

“……”

萧昱默了默,叹气道:“张采女那里先瞒着。至于阮贵妃处……事情闹得这么大,她迟早也是会知道的,罢了,你去说吧。”

“是。”魏公公颔首,无论心里再怎么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了。

魏公公一走,这阁殿里就安静了下来。

我看了一眼面前的牌。

我刚刚赢了一手大牌呢,得,这下是没机会说了,看萧昱那阴沉着脸的样子,今个儿是不必想马吊的事情了。

而另一头,莹雪将所有的事情听在耳朵里头,现在看着屋子里面的大人脸色都不好看,便走了过来。

“父皇,别难过了。张大将军,其实也是死得其所的。他这一生叱咤风云,或许有遗憾,可他能做的都做了,是无悔的。”

莹雪声音稚嫩,语气柔软,但她看穿了这件事背后的本质,点名后,我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也松了不少。

也是。

张不为,没什么“愧”了。

“皇上,莹雪说的是。”

我拉了拉萧昱的衣袖,柔声安慰道:“国失栋梁,皇上伤心也是正常的。不过大周国力强盛,人才济济,将来也一定会再有能像张大将军一样,为皇上镇守边关的将领的。”

萧昱颔首,脸色缓和,缓缓起身,道:“朕先回去了。虽然已经封印,但……经此一事,还是有些事要处理。”

我知道他的意思。

张不为死了,怎么都是要安抚张家的,他要给张不为一个谥号,至于张家族人内斗抢家产的事情,只要别太过分,他都不会过问。

稍微头疼一些的就是安阳侯府了。

这一家子人都是不省心的,也不晓得那位新侯爷会不会闹事,总之这大过年的,原本以为能安安生生,现在恐怕是不成的了。

“皇上去吧。”

我闻言起身,送他出门,莹雪也乖巧跟着,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对我和善地笑了笑,表示告别。

我也对她点头,目送这对父女离去。

这天傍晚。

我还在未央宫里打马吊的时候,就听见了乾元宫那边传来的消息。

阮贵妃脱簪待罪,请求萧昱宽恕自己父亲的胆大妄为,同时表示,她愿意亲自去给张采女道歉。

萧昱拒绝了。

“不必道歉。这件事千头万绪,真要说你父亲有多大的罪责,其实也不见得。你回去吧。”

萧昱亲自扶起了阮贵妃,对她说了这么一席话。

而后阮贵妃没有再强求,便也回了长信宫里。

我听桂嬷嬷将消息说完,叹了口气。

“她还是在乎侯府的。可惜时至今日,侯府已经一败涂地了。”我说完,又道:“明早还是过去看看贵妃吧。”

“但愿前朝和民间,少一些关于这件事的议论。”

桂嬷嬷也是颔首。

可惜。

事与愿违的是,正如我所想的一样,安阳侯府早已破败多时,已经没有多少真心结交的朋友了。

反倒是张家,烈火烹油多年,无论真心朋友,亦或是利益驱使的人都有很多。

哪怕现在朝廷正值休沐,都腊月二十九了,那些个大臣们还都一个个乌鸡眼似的换了朝服来乾元宫求见萧昱,要求萧昱夺取安阳侯府的爵位。

同时,也要贬了阮贵妃,再安抚安抚张采女什么的,晋一晋位分。

虽说前朝后宫本来都是一体的,可这些朝臣们的要求也太过分了一些。

“怎的男人们犯了事情,或是受了委屈,到头来吃亏,或是得到好处的却是我们女人,真是没道理。”

我差点都气得笑了,又道:“安抚张采女或许还有道理,可惩罚阮贵妃又是什么意思?先前张氏被降位,那是张氏自己作孽!”

“现今阮家的事情,又不是阮贵妃造成的,都是那对夫妇自己脑子不好使弄成这样,也要连累贵妃?”

我一股脑说完心里的郁闷,桂嬷嬷也道:“理是这么个理儿。前朝那些大人们未必不知道,但还是要这么做呀……”

说完,她深深看我一眼。

这回,我什么都明白了。

也是。

他们都是利益驱使的,能踩阮贵妃自然要踩,顺带着能把张采女拉起来就更好了,张家族人里也还是有人的,和张家结交,不是坏事。

阮家那就是一团烂泥,能一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