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后,萧昱渐渐忙了起来。

张不为回京了。

我从桂嬷嬷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听到了未央宫外,女眷们说笑的声音。

“张大将军昨个儿回京了。京中百姓们听说了这个消息,都夹道相迎呢。路上水泄不通,都想看看咱们这位英雄大将军。”

桂嬷嬷说起这个的时候,唇角有浅浅的笑意。

对于张不为,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尊敬的,只不过嘛,她顿了顿,又道:“张夫人就高调了许多。”

“这几日,三天两头就入宫探望贵妃娘娘。不光是她,就连郑王妃,也带着相熟的闺中密友进宫探望贵妃娘娘呢。”

“先前还冷冷清清的长乐宫,现在一下子也热闹起来了呢。”

桂嬷嬷这话,像是感慨,可我更听出来了,她心里的不高兴。

我不免感慨。

饶是桂嬷嬷这般,早年跟着萧昱,后来跟着皇后,早已修得沉稳心性的人,对张贵妃,也是有所怨怼了。

“张大将军立了大功,被加封太子太保,那可是未来的帝师。风光无限,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桂嬷嬷不置可否,到底叹了口气。

我却看着外头的雪,缓缓道:“她这样炙手可热,无异于也是烈火烹油呢。”

闲谈一阵。

外头云珠回来,一脸喜色。

桂嬷嬷瞧她一眼,估摸着是猜到了云珠过来是有话想要跟我说的,服了服身,便先退下去了。

“怎么了?”

我好奇看向云珠。

云珠闻言,从怀中掏出一个大大的包袱出来。

起初我还不明白。

等她从包袱里,拿出肉干和信件,我一下子就知道,这是我那个臭弟弟寄过来的信。

信中提及,他按我要求,做了牛肉干给我,风干得几乎没多少水分了,吃起来干香十足,好吃得很。

再者,就是娘亲的病。

多亏了我从太医院找来的药方,娘吃了大半年,咳疾终于好了许多,入秋时虽然因为天气变化而还是反复了一回,整体却是好了。

“太好了。”

信,我看得十分高兴,又见末尾,我那弟弟写着,他现在已经长得很高了,几乎要超过我两个脑袋。

“嘁。”

我扁嘴啧舌,有些不屑于我这蠢弟弟在我面前这种傻乎乎的炫耀。

但看到后头,我这心里对蠢弟弟的嫌弃,也烟消云散了。

“他说,他的骑射很有进步,今年秋日里进林子里狩猎,还打了两只豹子呢。那豹子皮毛极好,他已经让人给娘亲做袄子了。”

“嗯……我没有?”

我看完,就把信丢到一边。

愚蠢的弟弟!

我虽这么嘀咕着,心里对他还是很满意的。

他小的时候是傻了些,心思也单纯,但他志向其实很简单,不是要做一个多么有用的人,只要好好保护好家人,我们三个过得好,他就知足了。

“娘娘……”

云珠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现在看我一会儿高兴,又一会儿郁闷想骂人的,忍不住问道:“小公子还写什么了?”

“他……”

我顿了顿,回答道:“这个臭小子说,他会成长起来!嗯,且瞧着吧。他现在年纪还小,不过我相信他。”

云珠听得眼前一亮,与我一样,点了点头。

月底时,张贵妃生辰。

她给各宫都下了帖子,若是张夫人从宫外弄来了几盆稀罕的兰花,还有张大将军从北方获得的璞玉。

那璞玉刚刚雕琢好,她想请众人来鉴赏一二。

“兰花,玉石?”

我看过帖子以后,嘴角闪过一丝讥诮的笑意,反问道:“她不是最喜欢芍药么?先前还因为云才人拿了她的芍药,责罚了云才人呢。”

“现在倒是稀奇了,邀请咱们去观赏兰花,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意思。”

云珠正帮我沏茶。

一听这话,便“啧”了一声,道:“娘娘忘了。花房里的人说了,这个时节,芍药花难得。奴婢想着,想要也得提前培育着呢。”

“现在么,她想宴客,提前培育是不成的了,不就只能用兰花了么?”

我一想也是。

这些时节的东西,到底她张贵妃是没法子的。

想当初,武皇想在不合时节的时候看到开放的牡丹花,可牡丹花并不惧怕武皇的震怒,并未开花。

后来,牡丹花因此被武皇从长安“贬谪”去了洛阳,谁曾想洛阳那地方更加适合牡丹花的生长,反倒是成就了牡丹花。

听云珠这么说着,我莞尔一笑,问道:“先前皇上是不是赏赐了一幅画?仿佛,是前朝画师吴道子的真迹?”

“是山水画。”云珠颔首,道:“那画画得极好,皇上偶然得到,便赏给了娘娘您呢。皇上他那时候还希望娘娘挂起来,不过娘娘没挂,反而是收起来了。”

这事儿我记得。

吴道子。

我其实对字画不了解,萧昱提及他是前朝的大画家,我看着那画的时候,其实觉得也还好。

呃,主要是我不懂品鉴,不是这位大人物的东西有什么不妥。

后来我想着,珍贵的东西,又是字画,待会儿弄坏了就不好,索性压箱底放了起来,这回拿来做人情倒是合适。

“兰花。”

我讥诮一笑,问道:“咱们那幅画上,画的也是兰花,是不是?张贵妃既然附庸风雅,也想要让咱们去品鉴兰花。”

“正好,这幅画,和她的邀请,是最合时宜的。”

云珠一听,言笑晏晏,忙不迭点头。

三日后,二月初二,便正好就是张贵妃宴请的日子,龙抬头,春意复苏,一片盎然的景色。

就连未央宫后头的迎春花,都十分应景儿的开了。

刚过辰时。

我重新梳妆打扮整理,穿得不过分艳丽,中规中矩,在镜中仔细打量一二,觉得十分满意以后,就出门去了。

一刻钟后。

我和淑妃、温嫔还有病刚刚好的云才人一起,抵达了张贵妃的长乐宫。

长乐宫的宴厅里,已有女眷欢笑的声音传出来。

其中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说道:“贵妃娘娘这儿的兰花可真好看。臣女的祖母素来喜欢兰花,也搜集了不少,都没有贵妃娘娘的兰花好看呢……”

“是么?”

张贵妃莞尔一笑,似乎也有几分得意,道:“本宫这些,也是娘亲辛苦寻来,宫中花匠,也花费了不少心思培育的。”

“原来如此。”

那少女应了,继续吹捧道:“贵妃娘娘素来得皇上的喜欢,难怪就连宫中的花匠,对娘娘的一盆花,也是这么尽心养育着的呢。”

“……”

张贵妃面上的笑容忽然顿了顿。

那说话的粉衣少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显得有些惶恐。

而我,恰巧看见了张贵妃略略出神的神色。

她,恐怕是想到了自己的那盆芍药了吧?

就在少女还想说话的时候,淑妃已经领着我们几个进去了,屋子里众人的视线,也一下子朝着我们转移了过来。

“贵妃娘娘。”

淑妃服了服身,我也跟着行礼。

在座的几位夫人大多也认得淑妃,纷纷跟着一块儿起来互相行礼。

张贵妃则还是那么倨傲。

她半晌也不叫我们起来,只是视线不停地在我们几个人的脸上逡巡着,最后落在了云才人的脸上。

看见云才人的一刹那,张贵妃的笑容十分灿烂。

她先是看了看她纤长的手指,仿佛新染了蔻丹,格外高兴似的,又阴阳道:“本宫道是谁呢。”

“原来是云才人呀,月余不见,云才人仿佛是消瘦了不少呢。怎么?有皇上常常去看你,却还是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