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立法而言,晋国走在了这个时代的前列。

若是以后世某些靠嘴吃饭的人来说,那就是:“晋国人生来就具有严谨的态度,正是这种人生态度让晋国有了法律诞生的土壤,而严谨的晋国人又将晋国的法律一步步的推进,终于让晋国变成了强大的国家。”

这种话看上去颇有道理,但实际上是典型的用结果倒推过程,但又严重缺乏必要推理逻辑能力,只能靠脑补瞎写一气的屁话。

达尔若是真的地下有灵,知道自己的进化论提出来几百年之后居然还有人如此愚蠢,那是必然要揭棺而起的。

晋国为何重法,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晋国无礼,无德。

众所周知,周王朝虽然是周武王所建立,但真正奠定了周王朝制度的乃是周公旦,而周公旦为晋国建立的制度便是“礼制”。

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人、庶民,所有人都被礼制所包含,所有人在礼制之中都有一席之地,整个周王朝的制度和统治秩序由此确立。

但,如果一个诸侯国违背了礼制呢?

晋国就面对着这个问题。

作为晋国姬姓公族所建立的国家,原本应该严格按照礼制,以嫡长子继承晋侯之位。

但是从曲沃桓叔开始,一直到曲沃武公弑杀大宗篡位成功,曲沃氏小宗完成了对晋氏公族大宗的逆袭,在齐桓公的支持下摇身一变成为了新的晋候家族。

这虽然得到了周天子的承认,但这并不合周礼。

天下人不是傻瓜,晋国人也不是傻瓜,所有人都知道曲沃氏的君候之位是无礼而得,是无德之举。

那么问题来了,曲沃氏要怎么样才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安抚民心,让自己的篡位统治能安稳的继续下去呢?

曲沃氏的统治者们想到了“法”。

讲不了理,讲不了德,那就讲法吧。

用法律来约束国中的大小贵族和平民,来巩固晋国的统治秩序,不就能摆脱无德、无礼的局面了吗?

所以,晋国就成为了诸侯之中最讲“法”的国家。

晋献公重用士蒍,推行“士蒍之法”,政治上实现“国无公族”,加强君权,扩充军队。

晋惠公时期,晋国推行“爰田“和“州兵”制度,公族和卿大夫们,从此可以建立自己的军队。

晋公行郭偃之法,政治上举贤良、赏功劳,经济上奖励耕种,鼓励通商,扩张税源;军事上改革兵制扩展三军,实行军政合一。晋国成为军事强国,但也由此将卿大夫们的权力极大提升,迎来了赵盾时代。

赵盾时代,进一步的对法治进行了规整和收束,让晋国的法律更加严明,同时也通过法律将大权都集中在了六卿为首的卿大夫手中,越发的削弱了公族的势力。

历史已经证明,无论是诸侯的国还是卿大夫的家,只要没有完善的法律制度来保障足够强大的力量,就必然会被时代所淘汰。

“本大夫跟你们说这么多,现在你们应该明白颁布成法的意义所在了吧?”魏相朝着面前众多的夏邑、华邑官员问道。

众人沉默片刻,有些点头有些摇头,摇头的数量看上去显然还要更多一些。

魏相气得直翻白眼:“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那本大夫问你们,想不想让夏氏成为将来大晋最强的家族?”

“想!”这一次的答案倒是异口同声。

魏相点头,抓住面前的大红布,道:“想,那就干!”

大红布被魏相一拉,直接从面前的大石板之中脱落下来。

这块石板立于夏邑市场大门口,任何走进市场大门口的人都能看到。

上面清楚的用晋国字写着:

“夏氏法十三条:

一,大夫犯法,与士人同罪。

二,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三,凡夏邑国人,一年须有三月服兵役,可用军资相抵。

十三,隶臣、隶妾者,可凭军功、金钱赎买自由,主人若无正当理由,不得阻拦。”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更何况今日魏相特地下令召集了夏邑之中的所有人,因此市场门口更是人山人海,几千夏邑民众几乎全部到齐。

看着石板上的字,夏邑民众们颇为好奇。

“这写的啥?”

“是不是大夫要分土地了?”

“我看,是大夫要分耕牛!”

“来个能看懂的念念!”

魏相的额头隐约有黑线闪过,一把抓住身边的夏敬:“你,来把这个条念上二十遍!从今往后,每天早上必须要有人大声宣读此法二十遍之后能开市!”

看着高声朗读的夏敬,魏相欣慰的笑了。

兰暨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真的觉得这样有用?”

这位“二号老丈人”也是在听到了魏相准备颁布成法之后特地从华邑那边赶来想要劝告魏相的,从结果而言显然是白跑一趟。

魏相回过身来,笑道:“暂时肯定是看不出太大的效果,但长远来看的话必然是有用的。对了,你们华邑那边的学堂准备得怎么样了?”

魏相是准备好好的治理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的,想要让华夏两邑变得强大,军事当然要抓,教育更是必不可少。

办教育是需要钱的,好在由于人参以及邯郸冶炼工坊的存在,夏邑眼下的财政是颇为充裕的。

兰暨蓟点头道:“不就是十几间屋子吗,分分钟就腾出来了。只是廧咎如族的孩儿们真的能读书?”

饶是老者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忍不住有些颤音。

那可是读书,是学字啊!

魏相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很严肃的看着兰暨蓟,说道:“外舅,我要纠正一下你的错误。从今以后已经没有什么廧咎如人了,有的只是夏族族人,明白吗?”

兰暨蓟心中一暖,连连点头:“老朽明白,明白!”

魏相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这个月的人参马上就要发往绛都,有些事情他得向负责运送人参的魏睿叮嘱一番。

身后突然传来了兰帊的惊呼:“父亲,你为何哭了?”

兰暨蓟勃然大怒:“谁说老夫哭了,老夫那是沙子进了眼睛!”

兰帊哦哦几声,突然一声痛叫:“傻子进了眼睛,你打我干嘛?”

绛都,士府。

士会正在伏案奋笔疾书,脸色十分严肃。

一阵敲门声响起:“父亲,是我。”

士会顿了一下,道:“进来。”

士燮的身影出现,进入房中,朝着士会请安。

士会头也不抬,淡淡的说道:“何事?”

士燮道:“季妹刚刚传来书信,心中提及魏相想要在夏邑颁布成法,不知此事在大晋之中可有风险?若有风险,季妹希望父亲能够为之转圜一二。”

士会楞了一下,放下了笔:“把信给老夫看看。”

士赶忙从袖子之中拿出一份信,士会接过信,看完之后沉思良久,才终于开口。

“颁布成法之事,大晋之前并无成例。此事若是传扬开来,魏相少不得会被其他一些卿大夫进行一番攻讦。”

士燮一听就急了:“父亲,那你可得帮帮他才行啊。”

士会瞪了士燮一眼,道:“老夫还没有说完呢,你在这里大惊小怪些什么东西?”

士燮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士会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对于别人来说自然是一个大麻烦,但魏相这个臭小子以前得罪的人还少吗?让他尽管闹腾就是了。放心吧,再怎么闹腾也死不了,难道老夫连个女婿都护不住不成!”

士燮脸上这才露出笑容,道:“就知道父亲肯定不会让季妹失望的。”

士会笑着挥手,好像驱赶苍蝇一样:“去去去,老夫还多的是事情要忙呢对了,去找家宰,让他派人把这份信送到夏邑去给那个臭小子!”

士燮楞了一下,道:“那件事情也要他参与进来吗?”

士会哼了一声,道:“好歹他也是赵氏当年的家臣,又和栾氏有过交情,参与不参与的,就看他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