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竟然好脾气地揉着她撞到的后脑。有些疑惑的尚楚之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因疼痛而叫出声,一边又想不动声色地避开周宁彧。

这样靠近的距离,尚楚之紧张地几乎忘记呼吸。

看到这样想远离自己的尚楚之,周宁彧皱了皱眉,松开了手,坐在床沿打量着穿中衣的楚之,开口道:“后日的元宵阖晏准备好了吗?”

听到是阖家晏,尚楚之懵了,原来笺帖自己看得如此不细致吗?眼皮跳了跳,楚之应道:“已备好赴礼,”顿了顿,“爷有什么其他的需要吗?”

看着周宁彧神色莫测,楚之有点儿害怕,眼睛不断地朝手炉瞄去。手炉被她左手摩一圈,右手描描花纹,小动作断断续续地重复着。

忽闻得周宁彧的一声低叹,楚之才抬眉看向他。他有点滟红的薄唇轻启:“我不是洪水猛兽,楚之不用这么害怕地躲避我。”

尚楚之瞬间身子绷紧,头埋得更低了。低眉顺眼的模样让他周宁彧拧紧了眉头,但她却一点儿也看不见。终于,周宁彧也不想她总似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明明之前那么可爱的不是吗?“你歇着吧。我今晚不回来了。”

尚楚之没有应他,垂着的目光,看到他的脚步迈远,才放松地靠在墙上,呼了一口气,阖目养神。丝毫没有感受到自己叹息时,步伐刹那的停顿。

两日都没有听见周宁彧的消息,尚楚之有点儿开心,又觉得有点儿孤独。又回到了无人言谈的往日,好像在春寒料峭里更冷了。

是夜,尚楚之盛装打扮。

懒梳髻上饰着玉钗银坠,额间勒着小银锁,玉面樱唇,薄施粉黛煞是清丽。浅绛色的窄袖罗衣,绣工精湛的腹围上缀着双佩环,时兴的裙也是同色的。外头罩着同款色的大袍长裳,披上缂丝银鼠背子,又暖和又大方。

许是不常这样打扮,她装扮好了,红袖都怔住了,喃喃道:“姑娘盛装很美,同县主有些像。”

楚之闻言笑了笑,心情好了几分,毕竟小姑娘爱美,哪有不喜欢听被夸的言语呢!好心情却只是刹那,她想起了这两年常常听闻的消息,眉目都低了两三分,毕竟谁又愿意自己是个被收藏的画上美人呢!

退而求次么?她的眸子清清冷冷地望着地上的雪,有些无言。大约男子觉得自己情深,便想着没有得到最喜欢的人,可以到处地收纳各色同心爱女子有些相似的美人。譬如她的父亲,譬如周宁彧。

只是,原来自己作为替身,她倒也没有说心绪波动很大,只是觉得没有意思。甚至,她此时意外地聪慧玲珑,晓得了素未谋面的夫君,为何能罔顾疏离,分外照顾着她了。

前厅遇见周宁彧时,楚之从善如流地保持着端庄,同他一起进了马车。在车里,捧着小小的茶杯啜了一口又一口,看着周宁彧靠着休息了,她才安心地养神去了。

而后,睁开一双黝黑的眼眸,周宁彧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防备,心中五味杂陈,怎么样对待一个时刻想逃跑的人,才是对的呢?听见车夫喊到了,尚楚之才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在了周宁彧怀里,他对上自己的眼神,便扶正了她,然后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妆发。

尚楚之尴尬地有些不知所措,有点发热,红晕衬得更好看了。下马车的时候有些木讷,差点踩到裙摆,周宁彧干脆一把抱了下去。楚之在众目睽睽之下,差点儿没把头塞进周宁彧的怀里。

所幸立即入了宁王府,没留时间让尚楚之纠结逃跑。

周宁彧递出帖子,携着楚之的手从正门入了王府。进了王府,男女眷属又各有门路,二人便分行了。

尚楚之偏厅留礼后,在嬷嬷的带领下,拜见了宁王府老王妃。然后见过了现在的女主人宁王妃——她的嫡姐,尚王府唯一的县主。楚之其实举止合理,只是太过冷淡。

被嫡姐拉进卧房的时候,两人并肩而行,确实是一对漂亮的姐妹花。形容略有相似,只是尚凝栀言笑晏晏,楚之作派端庄,有些冷冷的模样。

尚楚之看着嫡姐神采飞扬,也不由会心一笑。听着凝栀叨念着各色事物,她觉得出嫁后的嫡姐越来越可爱了。

从前,凝栀是一幅画上的美人,言行举止无一不雍容大方,偶尔爱娇,也只在母亲面前。但现在她是活生生的,天真烂漫的姑娘。反倒比从前更像一个小女儿。

嫡姐牵着自己的手,“阿楚,周宁彧待你不好吗?为什么我觉得你比从前更安静了。”

尚楚之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似乎是自己对他不好。“六姐,近来愈发漂亮了。”

尚凝栀的眼神促狭地飘到楚之身上时,她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就听见嫡姐开口:“你这话题转得太生硬了点。喜欢本身就是很耗磨人欢喜的一件事。我不相信你这么聪明的人,会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周宁彧对你的感情。”喝了一口茶后又继续“你若是一点一点消尽了他的喜欢,难道会更好吗?”

这样也很好,毕竟她远远谈不上喜欢他,而他喜欢的是她的嫡姐。这是京城淑人们在筵席间用眼风和探寻让她晓得的。尚楚之呷了一口茶,但笑不语。他们之间哪有什么真情脉脉,利益共同体下的真心并不值钱。

既然如此,当然是自保为上。何况,尚王府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虽然寥寥无几。可是父亲和母亲难道是举案齐眉的仙侣鸳鸯吗?也并不是。

想到这里,尚楚之平静了许多,“六姐,福泽不能强求。六姐同姐夫鹣鲽情深,自然令我殷羡。但我求得不多,只求一世长安。”到底,她的嫡姐幼时于她有教导之恩,同旁人是不同的。是以,嫡姐的一些话,终归还是入得了她的心。

她觉得这样挺好的,她不再挣扎生存,不再寻求怜爱。一个人自由自在,这一场求全的婚姻,如若能这般长久,其实于她甚好。

看着尚凝栀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手,楚之抖了抖,坐得端正。正欲听凝栀继续说,便有乳母进来说凝栀的一双儿女在襁褓里哭闹。

楚之对凝栀劝说的有个孩子做伴也不错的言辞直点头,然后按例辞了出去,在偏厅里饮茶,看形形色色的夫人、姑娘家长里短,好不热闹。

宁王府委实比尚王府强上许多。尚楚之靠坐在椅背上如是想,继而望着琉璃灯默默发呆走神。直到某位夫人带着女儿过来交谈,她心中虽然诧异,却仍旧知礼地起身见过。见了礼,三人才纷纷落了座。

眼前夫人服饰简易,举止倒是落落大方。带的女儿估摸大她些许,着着嫩鹅黄的裙裳,秀丽可人。闲聊后,才晓得原是京郊兰台县的县官夫人孟柳氏,庶女佳期,带出门走动走动,指不定姻缘就有着落了,或许际遇转好也未为可知。

尚楚之除了赞叹孟柳氏有远见,不知还能说啥,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聊下去。

孟柳氏攀完亲戚,又东拉西扯了不短时间,有些着急的神色,喝了一口茶定了定魂,才继续:“周夫人,听说……”看她神神秘秘地往自己腹上瞧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尚楚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孟佳期脸一红,把头垂低抿着茶,孟柳氏略略停顿又说道:“奴听闻,夫人近来有喜,有意给周尚书纳娶良妾。想着夫人日子还早,是不是也可以为我儿留意好儿郎……”

闻言,尚楚之愣了一会儿,迅速回过神来,斟酌道:“不知孟夫人从何处听来的谣言,楚之并不知晓。但夫人所托之事,自然应该同他说的。万勿忧心。”

孟柳氏欠了欠身以示自己的回应,正打算再探听其他消息时,有嬷嬷传话开席了。

一众人循着指引进屋就坐。尚楚之两手相互摩着,脑中细细思量着孟柳氏说出的信息,心中感慨:究竟是多久没同这些人打交道了。为什么谣言如此离谱?周宁彧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果然无事起波澜,非奸即盗。原来最近这般笼络人心,还有一招是为此铺垫吗?

难怪嫡姐还劝说应当有个孩子。尚楚之按了按眉心,端起手边的酒杯喝了一口,才发现是酒。为了不失礼数,尚楚之便放下了酒杯。然而茶盏里也无茶了,口渴的尚楚之有几分烦躁,没有注意孟柳氏时不时眼睛瞄过来。

开席半晌后,屋内女眷也提议出些乐子,最后议定了行酒令。请了老王妃身边的丫鬟当了令官,摸了骨牌,众人跟着酒令联诗对句,也不拘俗语。

厅内气氛欢乐又紧张。有些姑娘一着急,错了韵已饮了好几杯酒,脸颊红红的,但兴致也都高。

尚楚之也是怕罚酒的,格外注意听令。一轮一轮下来,竟也喝了三四杯,说些桃花酿也清,不易醉人。饶是这样,几杯下去后,尚楚之明显放松了许多,接下来的酒令都分外出彩。

醉眼朦脓里,风情愈添,露出几分的女儿爱娇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