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胡润民是华侨俱乐部的常客,他不仅风度好、待人有礼貌,带来的舞伴也都是日新月异,每一个都很美,而且美得有特色。了解胡润民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老单身,早年间曾留学英国,是个老派的独身主义者。这一次他带来的是市评弹团唱《白蛇传》的名角,风度做派自是不一般。好多人都伸长脖子等待他俩出现,好看看这一对新舞伴是如何出场,如何表现。

他俩走了进去,先是站在场边,并不多言,神色轻松地看着大伙儿跳。柳叶眉是城中名媛,有不少人看过她的演出,一见到真人出现,难免有人兴奋,凑过来跟她打个招呼,或者不为打招呼,只为凑近点儿,看个庐山真面目。

胡润民是场面上的人,似乎早有准备,只见他满面红光地站在那里,挥着小手,好似乎长官检阅士兵。柳叶眉是个演员,人越多她越兴奋,回转身对胡校长说:“校长,来一曲华尔兹吧?”

校长说:“请。”

于是,两人便满场飞跳起了华尔兹。

她的红裙子转成了一团火。她的水滴形耳环悬浮在空气中,飘**,飘**,好像流动的**一般。胡润民的大圈带得好,走的是真正圆弧形的路线,与其它高手交叉相错,即不会缠绕到一处,又有擦肩而过惊险之感,二人在音乐中畅游,美轮美奂,引来艳羡目光无数。

——快看,那个穿红裙子的就是评弹团的柳叶眉!

——那个男的是谁?

——那人你都不认识呀?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胡校长啊。

——市一中的胡校长?

——没错啊。

——绅士派啊。

这样的议论声在灯影交错的暗影里飘来飘去,像长了翅膀的小飞人,从一个人的耳边又飞到另一个人耳边,大家都相识了,一起欢歌,一起跳起舞来,场面越来越热烈,整个舞场好似沸水一般,腾腾然冒着热气。

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柳叶眉忽然不见了。在一支水兵舞之后,她忽然说有点口渴,要去拿饮料,就钻入人群不见了。胡润民独自坐在一张座椅上,等着有些心焦。他眼中的世界混乱而多彩,有许多面目不清的女子从他眼前掠过,他看得清她们衣服上的细节,旗袍上的盘纽,小腿上跳丝的丝袜,尖头舞鞋的颜色,就是看不清她们的脸。

不知柳叶眉去了哪里。

柳叶眉跳舞时用余光看见一个人,这人让她心神不宁。

从舞厅的侧门看出去,可以望见一个五彩斑斓的拱形门,一名身穿白衣白裙的女子从门旁经过,她看上去有点奇怪,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却像扁片纸人一般没有立体感觉。她是不是一个幻影不得而知,但柳叶眉感觉那是一个走错时空女子,在喧闹的舞场背后,隐匿着一个非常安静角落,那里正发生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你看见了什么?”

“没什么。只想离开一会儿。”

“上哪儿?”

“想喝杯咖啡。不知这里有没有。”

“我去帮你找找看。”

“不用。你休息一下,我自己去端咖啡。”

刚才那支舞,他俩就聊了这些。声音轻轻柔柔,类似耳语那种。然后乐曲停止,柳叶眉抽身离去,不见了踪影。实事上,她并没有离开这幢小楼,而是沿着白色门廊一直往里走,去查寻那白衣女子的踪迹。

柳叶眉跟进走廊尽头一间空屋子,里面只有一把座椅,一盏落地灯和一个茶几。茶几上有一杯茶还冒着热气,只是不见人影,好像这杯茶是自动蓄上的,由看不见的隐形人在喝。

“你怎么在这儿啊?”胡润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他斜倚在门框上,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刚才似乎看到一个熟人,就跟了来。”柳叶眉说。

“人呢?”他问。

柳叶眉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无辜的姿势,说道:“也许是我看错了。走吧,跳舞去。”

“你没事吧?”

“没事。”

“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是吗?可能是刚才跳舞有点累吧。”

“你累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也好。我家司机就在外面等着呢,我让他先送你一程。”

“走吧。”

这样,两人就从那空屋里走了出来。胡润民舞瘾大,看得出来显然还没跳够,但舞伴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好勉强她,就随她一起拿了外套走出舞场。

司机在门外的空地上等候着。柳叶眉说,先送胡校长吧。胡润民说,这样好吧,也不顺路。柳叶眉挤挤眼,笑了一笑,说道,我说顺路,就顺路了。两人相视一笑,十分默契。

司机小刘问了校长的地址,就把轿车发动起来,笔直向前开去。秋天的夜晚,湖边的道路上没有多少车,也没什么人。柳叶眉和胡润民两人并排坐在后排,便于说话聊天。柳叶眉把车窗摇下来,让夜风吹进来一些。果然,裹胁着桂花香味的晚风,徐徐而来,再看湖面点点渔火,如临仙境一般。

“怎么样,孩子在我们学校读书,还习惯吧!”

“还好吧。万红功课一般。这孩子太贪玩了!从小叫她小万万,谁都拿她当宝贝疙瘩一般。”

“呵呵。你要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我好了。你女儿刚转学来,功课难免吃力一些。要是数学需要开小灶找个老师给她补课的话,你就直接跟我说,我来帮你安排,准保找个全校最棒的数学老师。”

“那太好了。”静了一会儿,柳叶眉忽然又说:“润民,我对刚才那座小楼的传说很感兴趣,想把它写成评弹。”

“这个主意好啊!那个传说中的夏蓝悦小姐,听说最近频频在各大舞场出现,是精灵式的人物,来去无影,出没无常。”

“给你这么一说,倒更激起了我想要追寻她的愿望,好想认识她啊!”

胡润民说:“这好办啊,每个周末,我都带你到各个舞会上去转转,兴许能看见夏小姐的身影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车子沿着湖边平缓的坡路照直向前开去。车灯明晃晃的,把前面的路照得像雪地一样白亮。车内有了小小的寂静,两人同时不做声了,各自想着心事。柳叶眉忽然想起了甘如海。老甘与眼前这个男人,他俩之间不知哪点竟然有些相像。当然不是长相,而是身上的某种气质。柳叶眉还想找些话题来跟胡校长谈谈,又惟恐司机听去太多,有朝一日会不会跟赵春雷学舌,要是真搬弄出是非就不大好了。

汽车终于开到了胡校长的家门口。胡校长谢了又谢,这才下车。柳叶眉望着胡润民的背影,反复回忆她跟老甘心分手时的情景,却发现自己记忆已被清空,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2、

三人一起撑伞去看荷花,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真是心想事成,在胡校长第二次约她去跳舞的那个晚上,她就认识了夏蓝悦,三人随即成为好朋友。夏蓝悦穿湖蓝色长裙,白袜,平底鞋。她并不跳舞,到那个舞会上是去会朋友,而她的朋友许伯兆又是胡校长的朋友,因此几个人就聊起来,柳叶眉也在场,两个女子就认识了。

夏蓝悦面目清新,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毛笔字。她现在已单身一人,与她私奔的那个男人早已不知去向,柳叶眉也不便细问,只顾欣赏她的字。

清平乐(宋词)

王安国

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

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

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

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

“好字啊,好字!”

看到她抄写的这首宋词,围在周围的人纷纷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夏蓝悦把字送给初次见面的胡润民,又引起大家一阵叫好。那时柳叶眉还不知胡校长是单身,她对大家的哄笑感动莫名其妙。就这样,他们三个成为好友。

这天下午,天空中飘着若有若无的微雨,柳叶眉刚吃过午饭,坐在窗边品一杯热茶。粉紫色的小瓷盖碗,杯盖严严地捂住香气,她手指轻轻环住杯托,那种温热的感觉从指尖直传到心里去。好像有预感似的,她眼睛盯着那白色的电话机,电话就响了。她轻轻笑了两声,就拿起电话来听,一下子就听出是胡校长的声音,又连续笑了两声。

——什么事这么好笑呀?说出来让我也笑笑。

——我正盯着电话机瞧,电话铃就响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这叫心有灵犀。走吧,趁着小雨,咱们去看荷花。

——你还约了她吗?

——是啊,三人一起去。

——呵呵,那你来接我吧。

柳叶眉穿了湖蓝色的薄呢大衣,想必夏蓝悦会穿粉红色。只见她穿过一次,印象深刻。粉红是最难伺弄的颜色,娇嫩欲滴,成年女子穿上它,弄不好会显得轻浮。夏蓝悦却不会。

柳叶眉依然坐在窗口喝茶,等他们两个来。日子过得恍惚,丈夫赵春雷去北京学习,一去已有两月有余。孩子上学上得还不错,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回来常讲学校里的趣闻轶事。母亲一大早亲自上菜市场买菜,回来后指导保姆烧菜,一日三餐,乐在其中。剧团里演出不多,班也是可上可不上,工作十分清闲。有空就与新结识的朋友夏蓝悦一起去胡校长家的小院闲坐,三人一起制作风筝,纸蛇。往灯笼上题诗。在庭院里听胡先生讲《红楼梦》。抚琴。唱评弹。就这样,三人一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下午和晚上。两个女人就像彼此的影子,相互欣赏,彼此依恋。

他们坐在三轮车来,在门口嘀铃铃地按铃当。柳叶眉从屋里走出来,见夏蓝悦撑着把蓝色纸伞站在小雨里冲她微笑,忍不住跑过去跟她拥抱。胡校长在一旁看得笑了起来,说道:

“天天见面。怎么还至于这样?”

“她先生不在家,她把我当成她想象中的‘那一位’啦!”

柳叶眉笑道:“越说越不像话啦!”

在柳叶眉面前,她是活泼温暖可人的,一点也看不出她曾经受过什么感情伤害。为了一个男子而放弃家族,跟自己的过去彻底绝裂,那是需要勇气的。柳叶眉在没认识她之前,像想着她的传奇故事,以为她会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女子,认识后才发现,她竟然清淡如水。而且,柳叶眉从看到夏蓝悦第一眼起就知道,她不会再问夏小姐的往事,更不会将她的故事写出来。

三人挤在一辆三轮车里去了湖滨码头。

他们在码头上租到一艘小木船,需要人力划船划到湖心亭。从目测距离看,至少有几百米。两个女人都用开玩笑的口吻问胡校长,你到底会不会划船?胡校长“嗵”地一下跳到船上说,你俩都上来吧,大不了咱们三个一起同归于尽。

听罢,两个女人笑弯了腰。

她们一个船头一个船尾地坐上去,胡校长坐在船中央,摇动船桨奋力划起来。远远地看去,他们三个像幅画一样,船头船尾各坐一名衣着艳丽的女子,一叶轻舟,在水上轻轻**漾。这个画面是柳叶眉在梦里见过的,如今变成现实,好像能够自由出入梦境一样,新奇极了。

下船时,雨并不大,他们三人共撑一把伞去“荷花茶室”品茶看荷花,这场景正好被依窗而坐的杨细雪看到了。她已怀孕六个多月,肚子隆起很高,依栏凭窗眺望,正好望到了与别的男子有说有笑共撑一把伞的柳叶眉。

“柳叶眉——”

她唱戏的嗓子,又高又亮。三人在伞下被那声音惊得同时抬起头来,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描眉画眼的女人坐在窗内朝外拼命挥手绢,边喊边挥,热络得很。胡润民和夏蓝悦都不认识她,觉得这湖心岛竟然有人喊出柳叶眉的名字,实在诧异。

柳叶眉说:“噢,是我剧团的同事。”

杨细雪像个小姑娘似的过分热情,她从茶室的大门里跑出来。在窗里没看出来她是个大肚子,从里面走出来竟然吓了他俩一跳。柳叶眉把杨细雪介绍给他俩,四人一起找座位坐下。茶室四周全是荷花。荷叶在风中翻卷着,荷花摇曳,无边无际。

3、

他们三个陷入一个怪圈之中,胡润民对柳叶眉暗生情愫,夏蓝悦对胡润民颇有好感。这层关系就像一层纸,谁也不敢捅破。一天,胡润民到柳叶眉家来做客,特意带了张调理气血的方子来。在电话里说了半天也没说清,索性亲自送过来解释一番。

门铃响的时候,保姆不在,大概是外出买菜,留她一人在家。小孩早早就上学校去了,中午是不回来的。家里显得有些空。门铃响的时候,柳叶眉亲自跑来开门,门一打开,就看见西装笔挺的胡润民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包纸包的点心,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轻微有些拘谨。

“就知道是你!弄什么方子嘛,我气血又不亏,还特地让你跑一趟。”

“不单单只是送方子,顺便也来看看你。”

“昨天不是刚见过嘛,我们——”

柳叶眉嗔笑着把客人让进门。她今天穿了薄浅蓝羊绒衣和黑色长西裤,米色半高跟白皮鞋,人越发显得高挑娇俏,让校长忍不住朝他身上多看两眼。

“你今天真漂亮。”他说。

柳叶眉笑道:“你们这些老夫子啊,去西方留过几天学,别的没学会,就学会赞美女人了。”

“这不挺好嘛!”

“问题是你们的赞美都是礼节性的,就像外交官去拜访官员,吻官员夫人的手,赞美她,这一套都是程式化的东西,没有一点诚意。”

“可是……我对你是有诚意的呀!”

这话一出口,男女双方两个人脸都红了。柳叶眉把他让进屋,给他泡了冰糖**茶。那茶素洁沁香,色泽透亮,花朵徐徐下降,真是美不胜收。“人美,连泡的茶都这样美!”他见她端茶过来,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背,感觉到她手背上的皮肤如丝缎一般光滑。

“别,校长,你千万别这样!”

柳叶眉连忙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可是已经有些晚了,抬头时正看见保姆站在客厅门口看着他俩。

这事就这样从保姆嘴里传了出去,再加上杨细雪在单位里添油加醋那么一说,柳叶眉和胡校长的“绯闻”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小城上空飞来飞去,弄得尽人皆知。柳叶眉的丈夫赵春雷从北京讲习班上请假赶回来,特意来处理此事。

他是有修养的人,又有职务在身,不便把事情搞得沸沸扬扬。他爱柳叶眉,但也尊重她的选择。他想,如果柳叶眉真的选择别人,自有她的理由,他不会多说什么,会选择离婚,放手让她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他和柳叶眉之间虽恩爱,但毕竟不是一路人。他是一个搞政工的人,不苟言笑,连跟老婆开个玩笑都不会。在他眼中,老婆是个风花雪夜之人,琴棋书画,跳舞吟诗,风雅之事样样精通,自己刚像个呆木头。

“小柳,不如我们离婚吧?”

“怎么?连你也相信那些传闻?”

“我也不想相信,但那些恐怕都是真的吧?”

“不是真的。”

“别,我不想听你解释。一直以来,我们不单单只是夫妻,也是好朋友,不是吗?我不想因为感情不再了,或者我们离婚了,就在彼此心中留下坏印象。我想保持过去的美好,我——”

“我也想保持过去的美好!”柳叶眉突然打断他说,“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离婚。”

“离婚”这样的字眼,在这个温馨静美的家里,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柳叶眉从来没想过要跟自己的丈夫分开。她从9岁起就没了家,孤身一人,孤单长大,她多么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如今她拥有了一个女人能够拥有的一切:有地位又会体贴人的好丈夫,慈祥安静的母亲,活泼可爱的小女儿。她还想要什么呢?她早已心满意足。与胡校长的友情,纯属锦上添花,并不想发展出一段什么有结果事。柳叶眉倒觉得夏小姐和胡校长是很般配的一对,她也有心撮合他俩。

“可是……离婚说不定对你和他都好些。”

丈夫的一句话,好像兜头一盆冷水,沷向沉思中的柳叶眉。听了这话,柳叶眉倒有些气了,心想,赵春雷啊赵春雷,你是不是非得把我跟别人“合并同类相”啊,“离婚”、“离婚”,你还说顺嘴了。这样想着,正欲发作,客厅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了,女儿气呼呼闯进来,略带哭腔地大声说:“爸,妈,你们要离婚了?”

给孩子这样一搅,事情倒变得平和许多,两人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个拉住孩子的左手,另一个拉住孩子的右手,笑容可掬,左解释,右解释,话说得漂亮,左右逢源。一人说,爸妈闹着玩呢。另一个说,是呀是呀,在做游戏,在演戏。在编评弹段子说故事,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孩子说:“是这样子啊!那我就放心了!”

听了这话,夫妻相视一笑,冰释前嫌。离婚之事,从此不再提。

4、

杨细雪快要生了。这是她怀的第二胎,肚子大得出奇。别人都说是个儿子,她自己虽自谦说谁知道呢,也不一定,但心中早已把肚里的孩子定位为“男性”,因为生理反应跟怀第一胎那个女孩完全不同。“是个儿子的想法”支撑着她,东跑西颠,想在生孩子之前,把一系列她认为重要的大事办完。

这天,杨细雪挺着大肚子来找柳叶眉,气喘吁吁,嘴上的皮干裂翘起,看上去好像刚从沙漠赶来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疼。柳叶眉连忙将她搀扶进客厅,吩咐保姆泡茶,又说,细雪,你看你这个样子,还到处跑。有什么事,你打个电话让我跑一趟,多好。

杨细雪说,那哪能?是我有事求你们两口子。做人要讲究礼数,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杨细雪一屁股坐下,一副说来话长的样儿。

“啊呀,柳叶眉啊,你也知道的,你师兄这个人啊,呆头鹅一个。他吃评弹这碗呢,总归有些吃力,虽说他也是科班出身,父亲是江南一带有名的评弹艺人高满天,可他不会创作呀,光会唱两句有啥用?他不像你,会耍笔杆子,动不动写个新段子,叫好又叫座。再说你家老头子也有故事啊,现在新社会了,不兴什么才子佳人、《白蛇传》、《红楼梦》了,兴的就是好人打坏人战斗故事。”

“哪里,师兄唱的评弹是极好的。”

“你是他师妹,你当然夸赞他。但我心里清楚,他唱评弹没有什么前途,所以我把他调到文化局里去干政工。可干政工呢,其实他也不是那块料。他人太老实,总归给人欺负的。”

她兜兜转转说了一大车皮话,柳叶眉也没搞清楚她的真正意图。她是想夸丈夫呢还是想损丈夫呢,是想赞美他还是打击他?这天直说到日落西山,杨细雪才真正说到正题上:“听说文化局要提拔处长,处长这个位子呢,虽说不是什么大官,但也不错,所以我想……”后面的话不说柳叶眉也明白,她的真正动机是想求赵春雷帮忙,把她高子文扶上处长的位子。

“这个忙我不能帮。”柳叶眉说。

“为什么呢?”

“赵春雷这个人,你不了解他,他是死脑筋,一根筋,他一贯坚持原则,找他说情的人统统被他拒绝了,不留一点情面。”

杨细雪说:“听说你俩前一阵子差点离婚啊?”

“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这点小事都不敢跟他说?”

“提拔的事可不是小事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可我这不不近水楼台……哎唷——”

“细雪,你怎么啦?”

“忽然之间肚子痛得要命。哎唷——”

“不会是要生了吧?”

“不会吧?”

柳叶眉见她疼得厉害,自己又没有生养过,完全没有经验,只好将家里的保姆喊来问话。保姆生过三个孩子,她一来就知道杨细雪是怎么回事了。“可不是嘛,这就快要生了!还不赶紧送医院!”

就这样,聊着聊着天,杨细雪竟然要生孩子了。大家都很紧张,柳叶眉打电话叫救护车,保姆慌慌张张去拿棉被。天虽不算太冷,但由于紧张,她一下子就想到产妇可能体寒,要多准备几床被子。她跑到楼上去拿,锦缎棉被面红一床绿一床整齐叠放,令人眩晕。她从中间抽了一床,红绿颜色泻了一地。

5、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穿白衣的护士走屋进来,手脚麻利地将杨细雪抬上担架,抬起就走。杨细雪伸出手来,生离死别一般,对站在一旁的柳叶眉说:“千万别忘记我跟你说的话啊!”

“什么话?”

“你师兄提拔的事呀。”

“好了好了,你都这样了,还想这些呢。”

杨细雪疼得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来。柳叶眉拿出一块白手绢来帮她擦汗,说道:“你放心去吧,生孩子要紧!”

转眼白色救护车就开走了。

保姆抱了一床红被追了下来,问:“人呢?”

柳叶眉笑道:“等你来,人家孩子都生出来了。”

保姆说:“突然就要生了,慌都慌死了。”

“你生孩子的时候慌吗?”

“那倒是不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