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晚都是你的。

小西这句话就像一把软软的小锤子,绵柔柔地敲在了林司良的心尖上。

一直以来,林司良并没有特意去定义过他和小西的关系。他一直觉得小西还小,一切都还为时尚早。

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什么都懂了。

竟然……还会说出这么撩人的话了。

虽然他们谁也没有表白过什么,但自从那年他把小西从垃圾堆旁带回了家,他就只有小西一个,小西也只有他。两个人相依为命许多年,从来也没有第三个人闯进过他们的世界。

如今那一层似有似无的薄雾就这么散了,两颗早已经明明白白的心,就在这半明半昧的夜色中静静对望。

小西早晚是自己的,自己也早晚是小西的。

不知不觉间,他们早就已经相融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了。

***

第二天一早,林司良醒来的时候,小西还睡得正香。他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去卫生间洗了个澡,腰上围着浴巾,对着镜子刮脸。

刮到一半,只听卫生间外传来细小的响动,一阵拖鞋声踢踢踏踏响在身后,紧接着,后背便被人温热热地贴了上来。

“醒了?”

林司良手上顿了一下,回过点头。看不到小西的脸,只能看到他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嗯。”

小西睡眼惺忪的,声音还带着闷闷的鼻音。

林司良笑笑,随他腻乎着,自己继续刮胡子。

“哥。”

“嗯?”

“你身上香香的。”小西轻轻闻着林司良的背。

“嗯,刚洗完澡。”林司良回答。

“可是没有薄荷烟味了。”小西又说。

林司良笑,放下剃须刀,摸了摸下巴。

“那待会儿给你抽一根。”

小西也笑,把脸贴在林司良背上,闭上眼,就这么抱着。

“好了。”林司良拍拍小西的手,“让我去穿件衣服,弄点早饭。”

小西嗯了一声,却没有松手的意思,还是赖在他背后。

林司良半回过头,用耳鬓蹭了蹭他的头顶:“乖,听话。”

小西也不听话,仰起脸看着林司良,眼睛眨巴眨巴,然后扬起了点下巴。

林司良一看小西期待的小眼神,立刻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黏起人来,是真能黏糊。

林司良笑,回身抱着小西 ,在他嘴唇上认真亲了一下。

“能乖了么?”林司良问。

“嗯。”

小西笑得甜甜的,总算放开了林司良,可却又前后不离地跟着,林司良去衣柜边穿衣服,他就跟去看他穿衣服,林司良去做早饭,他就在一边看着他做。

“行了,吃吧,小黏糊。”

林司良切了几片蛋白吐司,又抹了好几勺甜果酱,放在小西面前。

他们两个现在有了点钱,已经不用顿顿吃营养剂了。林司良切的蛋白吐司,就是碳水加蛋白质做成的一种人造面包。

不过小西嫌面包没味道,还得要林司良抹果酱给他,一勺嫌不够甜,还总是要抹好几勺。

以前随便吃块糖就开心得不行,现在吃东西也开始挑了。

以前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现在都快要撒娇成性了。

昨天晚上……居然还会那样闹自己了。

这小孩,什么时候给宠成这样了。

林司良咬了一口白吐司,一边慢慢嚼着,一边看着桌子对面的小西,眼神软软的。

小西拿着果酱面包咬了一大口,好像觉得还是不甜,又多咬了一点带果酱的部分,还将手指上粘着的果酱也舔了干净。

林司良忍不住笑,将果酱瓶子推到小西面前。

可怎么办呢。

又舍不得不宠着。

***

尽管两个人心里早就认定了对方,但经过昨晚之后,有些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特别是小西。

今天这一天,小西一直黏在林司良身边,几乎就没分开过。坐在机车后面要抱着,在酒吧打牌的时候要贴着,时不时地还要叫叫他,叫完了又没什么事,好像就想听他随时随地的那句“嗯?”

林司良有点无奈,但一看到小西对他嘿嘿傻笑的模样,那点无奈又都没了。

自己家的甜豆,想怎么就怎么吧。

晚上回家洗漱完,小西又像小时候那样,一上床就要林司良抱着。林司良有点困,就抱着小西,闭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比小时候个子大了。”林司良说。

“那你喜欢我小时候,还是现在?”小西抬起头问。

“……都喜欢,都好。”

林司良声音有点含混,脑子钝钝的,就快要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有几根小手指头悄悄摸上他的脸,碰碰他的眼皮,又顺着鼻梁,在他的嘴唇上轻轻蹭着,弄得他睡意又退了几分。

“嗯?”

林司良半睁开眼,看见小西仍是仰着脸,眼睛黑亮亮地看着他。

“还不困呢。”

林司良笑笑,又把眼睛闭上,随便小西摸。

“哥。”

小西手指抚过林司良的嘴角,在他嘴边从滑了下来。

“你笑起来,这里就有一道线,特别好看。”

林司良又是一笑,嘴角边果然勾出了一道好看的弧线。

小西又摸了一会儿,就不摸了,把手收回来搂上林司良的腰,但目光却始终黏在他脸上,恋恋的,绵绵的。

“哥。你知道么?”

“我其实……喜欢你好久好久了。”

“是么?我这么好呢。”林司良笑着说。

“嗯,特别好,没有比你还好的了。”

明明是玩笑话,但小西却接得十分正经。正经得让人微微有一丝尴尬,但又不由得心里好暖。

“那哥呢?你有没有……喜欢我很久?”小西又问。

林司良也不再开玩笑,亲亲小西的额头,语气认真又笃定。

“有。”

听了林司良的回答,小西笑容蓦地在脸上绽开,就像吃到了这世上最甜最甜的糖。他抱着林司良,把脸紧紧贴在林司良胸前,就像抱着自己所有的一切。

“哥。”

“嗯?”

“我觉得特别特别幸福。”

小西闭着眼睛,听着林司良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沉稳又踏实。

“就算我现在就死了,这辈子也值了。”

“不许胡说。”

明明是一句情话,但林司良听了,心却忽地一沉。

林司良并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但是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听到小西说的这个“死”字,心里就是没来由地发慌。

就好像这件事一旦说出了口,很快就会成为现实一样。

小西沉浸在林司良温热的怀抱中,没有感觉到他语气中那些微的异样。

“我就是假设一下。”小西轻声说道。

林司良收紧手臂,用下巴抵上小西的头顶。奇怪的情绪怎么也难以平息,似乎要把小西抱得牢一点,才能稳得下心里的慌。

“……别这么假设。”林司良说。

只消轻轻掠过心头,这一则假设便会将心尖上的肉割得生疼,疼得他突然就懂得了多年前,小西说过的那些话。

你出事,我也出事。

两个人一起出事,就不可怕了。

死这件事,不可怕。

可怕的是两个人中,单单只有一个留在了这世上。

两人每天同乘的机车,每天同住的房间,每天同枕的大床。

在卫生间挂在一起的,一条蓝色,一条灰色的毛巾,小西一定要摆得头挨着头的牙刷,扣在方托盘上的,那一对一模一样的条纹玻璃水杯,小西总说好闻的薄荷烟,还有那件可爱小机器人的T恤。

如果没有了小西,他要怎么才能面对这些,怎么才能面对这个处处都是回忆的世界。

……没有小西,他要怎么才能好好活下去。

不过可怕的假设在脑袋里飘了一会儿,林司良回了回神,又觉得自己实在有点闲得没事,胡思乱想。

小西才16岁,那么年轻,怎么会就没有了。

就算在裂隙里出点什么要命的意外,也该是自己这个冲在前面的先死才对。

所以这通假设,基本上属于瞎矫情。

林司良笑自己道。

小西已经在自己怀里睡着了,本来还挺困的林司良,反倒是让这些过于活跃的念头折腾得没了睡意。

被小西招的,净想点有的没的。

林司良低头看了看小西,又悄悄亲了他一下。

这傻小孩。

****

事实证明,林司良还是比他自己想象的强。

觉得没法面对的,最终还是不得不面对了,觉得自己肯定活不下去,反正现在……总归是还活着。

林司良把小西的T恤抱在怀里,和小西的点点滴滴,就这样慢慢飘**在记忆中。可时不时地,记忆却又会忽然混乱,无法控制地,总要将小西与安幸重叠在一起。

那个坐在机车后座的人是谁?

那个喜欢薄荷烟味的人是谁?

那个红着眼睛掉泪的人……

那个在濛濛细雨里和自己亲吻的人……

又是谁?

疼着,恍惚着,纠结着,过去与现在一齐在脑海中拥挤吵闹着,理不清晰,也排解不掉。

这样倒也好。

林司良任凭记忆就这样乱着,呆望着窗外的计时牌。

这样自我折磨,反倒是还更有一些活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