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七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又温柔,他给的鼓励恰到好处,让安幸快要凉到冰点的信心又重新回了点温。

只不过这段时间被林司良拒绝得太多,已经有点心理障碍的意思了,再做努力之前还是得先缓一缓。

林司良抽完烟回来,又被高尔拉去玩了。安幸趁他们去玩,一个人跑到厕所隔间里坐着,慢慢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夏七说自从自己来了,林司良就已经在慢慢变好了。

夏七说他们会好的,只是需要时间。

不知道他需要多少时间……

希望不会像黑石守着夏七那么久。

安幸正在隔间里默默出着神,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好像是有人来了。来人不只一个,走得也不着急,脚步声慢慢的。

“我们大石头,是不是不高兴了?”

有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很轻柔。

那是夏七。

“……没有。”

另外一个声音浑厚又低沉,听着就是黑石了。

他们两个似乎没有发觉厕所深处还有人在,只顾亲亲昵昵地说话。

“是不是不想让我跟别人说咱们俩的事呀?”夏七又问。

“也不是。”黑石低声回答,“我不在……可以说。”

“原来真的是不好意思了,我大石头。”

夏七话音里带着笑意。

“那我以后注意,不当着你说了。”

“……嗯。”

“那不生气了,笑一笑。”

“我没生你的……”

黑石还没说完,话音就断了。有细细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半天,夏七才又开口说话,声音绵得就像耳边的低语。

“开心点了么?”

黑石没有出声回答。过了几秒钟,只听又有细碎的声音传来,中间还夹带着几声低低的鼻音。

“现在呢?”夏七又问道。

黑石好像是低低笑了一声,听不太真切。

两个人在外面做什么,不用猜也能知道。安幸没有出声,就坐在里面默默听着。

虽然偷听不怎么好,可要是现在出去,那场面就太尴尬了。

不过暧昧的声音没持续太久,两个人的说话声就又响了起来。

“……我们回家吧。”这是黑石在说。

“回家想干嘛?”夏七轻笑。

没有听到黑石的回答,只能听到夏七的笑声,透着丝丝的甜。没一会儿,两个人便一起离开了卫生间,四周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酒吧前厅的笑闹,似有似无地飘进安幸的隔间中。

哎……

安幸靠上马桶背,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望就望了好久。

身旁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听到别人在甜蜜,不由得就更加寂寞。

一颗心好容易刚撑得结实了点,眼见着,就又要开始往下塌。

算了,再在这儿呆着,就更得胡思乱想。

安幸长出口气,一猛劲站起身,也离开了卫生间。

***

再回到酒吧前厅,黑石和夏七已经不见人影了。角落里的桌球还有人在玩,不过中间的牌局已经散了场。林司良靠在吧台边,好像是在等他的样子。

“你们不玩了?”

安幸提起精神,走到林司良旁边。

“嗯,高尔要和白心白灵去约会,没人玩了。”林司良说。

白心白灵,就是那对黑长直双胞胎姐妹,只要她们俩来,高尔就肯定凑在她们身边前后跟着,有时候还加上阿加丽,也看不出这三个女孩里高尔到底是看中了谁。

“高尔约了那么多回,白心白灵不是一直也没答应么?”安幸有点意外。

“是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点头了,给那小子高兴坏了……”

林司良话音未落,只见高尔从后门进来,又匆匆向前门走去。

“注意身体啊。”林司良乐着,朝高尔喊了一句。

“哎,龌龊。”

高尔一边脚步不停,一边回头指指林司良。

“我们就是普通的约会,普通的出去玩玩,想哪儿去了。”

“明天见了啊!”

“明天见。”

看着高尔走出红皮大门,林司良把手边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喝光。

“回么?”林司良放下杯子,问安幸。

“嗯,回吧。”

安幸点点头。大家基本都走了,他俩留在酒吧也没什么可玩的。

“那源哥,我们也回了。”林司良跟源哥打招呼道。

“嗯,慢点。”

源哥正手把手地教小图用摇酒壶,眼也没抬,随便应了一句。林司良拿来他俩的外套,两个人便也离开了酒吧。

林司良的机车还停在街边的老位置,暗街上仍是那样灯红酒绿的热闹。一出酒吧,就看到街角处一对情侣旁若无人地接着吻,街对面的小旅馆闪着艳粉色的大桃心招牌,店门口进进出出,都是黏在一起的一对一对。

全世界都在恋爱,除了自己。

安幸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有的没的,闷上头盔,跨上了机车后座。

***

安幸住的六分巷,距离暗街11号不远也不近。如果坐那叮咣乱响的公共电车,感觉要坐上好半天。

可坐在林司良的机车后座上,就这么想着心事走着神,还没觉得有多久,就已经到六分巷外了。

和吵闹的暗街比,六分巷的夜色显得尤为静谧,夜风中飘着点毛毛细雨,落在脸上,湿湿凉凉。

机车停在巷口,林司良仍是陪着安幸,慢慢向安幸的住处走去。

“冷么?”林司良问。

“不冷。”安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踏在潮湿的地面上,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今天夏七给我讲他和黑石的事来着。”

安幸对林司良说道。

“哦?是黑石那时候给夏七守夜的事么?”

“对,你也知道?”安幸抬头看林司良。

林司良不禁笑:“黑石那时候每天晚上都去,去了得有那么一两年,想不知道都难啊。”

“最后能在一起,真好。”安幸说道。

“嗯。”

林司良点了点头。

“也挺神奇的。没有黑石的时候,好几年的时间,夏七跟我说的话都没超过五句。跟黑石在一起之后,话也多了,人也会笑了,整个人都变了。谈恋爱真的是良药。”

“是么……”

林司良刚说完,安幸突然就停下脚步,直直看着林司良。

“那你……不想试试么?”

林司良的表情顿时一僵。

按理说,今天晚上的酒喝得不算太多。

安幸回想了一下。

和夏七聊天的时候只喝了两杯低度酒,剩下的时间基本就都在厕所呆着了。

可没喝什么酒,为什么这句话就这样从嘴里滑了出来……

为什么自己会像醉了一样,怎么也控制不住这种不合时宜的冲动……

林司良也是一时没说出话来。他没想到安幸这弯拐得这么急,毫无防备地就把话端拐到了自己身上。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却见安幸已经慢慢走到自己面前,那双微翘的眼越来越近,近得甚至能够看清他密密的睫毛上,挂着的那几颗细小晶亮的水珠。

今天的酒肯定是不太寻常,才会让自己莫名生出这样的勇气。

安幸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林司良的眼睛。

他在林司良这里,已经记不清碰过多少次壁了。

十拿九稳的主动,不需要勇气。

可对林司良,就特别需要。

“我……”

林司良也怔怔注视着安幸,头脑一片恍惚。理智就像是被他湿漉漉的眼神蛊惑住了一般,直到一个“我”字脱口而出,才想起自己好像是要回答安幸的问题的。

那个“不想试试吗”……

……的问题。

“我……”

林司良下意识地想要回答,但却发现自己根本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一句话就这样在我字上一直停着,不前不后,不上不下。

而安幸似乎也并不在意林司良要说什么。

眼前的嘴唇带着点点湿意,那薄荷味的烟气就飘在鼻间。

喜欢的男人近在咫尺,再不做点什么,好像都要对不起这恰到好处的暧昧。

安幸静静看了他几秒,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扬起下巴,便吻了上去。

***

那一双唇温热又柔软,轻轻在自己的唇上厮磨着。沉睡已久的感官被瞬间激活,无比熟悉的触感一下子席卷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让林司良习惯性地就想把他抱进怀里,习惯性地就想用自己满心的爱意来给他回应。

可……这不对!

就在他就要伸出双臂的刹那,心里某根弦突然颤了一颤,几线理智终于回了笼,蓦地驱散开大脑里的一团混沌。

他不是小西……

自己怎么会觉得他是小西……!

不对……这不对……

那几线理智牢牢绑缚着他的身体,连手指都是动弹不得。林司良就这样僵硬地站在安幸环起的手臂间,直到安幸终于松开了手,主动离开了他的唇间。

那一双眼,仍是湿漉漉地看着自己。

只是这一次,那眼神中多了一层暗淡的灰。

吻这件事很微妙。尽管唇与唇已经那样贴近,但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吻,却只有那双唇的主人才能体会得到。

安幸就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

自己这一吻,就像是在吻一个过于逼真的人偶。尽管林司良没有直接拒绝,但却是半点回应,都没有给他。

安幸垂下眼,又转身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摆脱那个近到尴尬的距离。

他果然是不想要自己,哪怕是投怀送抱,都无动于衷。

……就不想要到这样的程度。

真丢脸啊……

想强撑面子,都有点撑不起来了。

“为什么没有推开我?”安幸背对着林司良问。

林司良看着安幸的背影,心里又开始隐隐发疼。

理智拦在前面,让自己没办法回应他的吻。

但推开他,却也是舍不得。

舍不得让他伤心。

……或许也是舍不得那久违的温存。

可是不回应本身,似乎也已经足够让他伤心了。

在安幸垂下眼睫的那一刹那,林司良明明白白地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浓浓的失落。

“安幸……”

“……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安幸打断了林司良,尾音微微带着一丝颤。

“嗯,我知道。”

林司良声音沉沉的。

“对不起。”

“我……我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安幸又说。

“别生气……”

林司良朝安幸走了两步,但安幸却仍然背对着林司良,不看他,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眼圈。

“别生气……是我不好。对不起。”林司良道歉道得很诚恳。

安幸深吸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许久,才又重新开口。

“……既然是你不好,那你哄哄我。”

“好,你想怎么哄?”林司良一副任取任求的样子。

“你哄我,你来想。”安幸说。

“那……”

林司良认真地想了想。

“那……我请你吃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你喜欢吃什么好东西?牛排……喜欢吗?”

林司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了。但这牛排说得却像是正中安幸心意,他立刻回过头,看起来似乎很感兴趣。

“牛排?西区也能吃到牛排么?是真肉的牛排?”安幸眼睛里泛着点亮光,眼圈的红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没了。

“对,真肉的牛排。”林司良点头道。

“特别贵吧?”

“……还好。”

“那好,你请我吃牛排,你出钱,不能反悔。”

“我出钱,不反悔。”林司良不禁笑道。

“说定了哦。”

“嗯,说定了。”

林司良见安幸似乎不怎么生气了,稍稍松了一口气。刚才的插曲就这么翻了篇,两个人相视一笑,又继续向安幸家走去。

小巷中仍是细雨濛濛,安幸始终走在林司良前面半步,在他的视线之外,又将那亮晶晶的眼神收了回来。

牛排不牛排的,他其实也无所谓。

但除了这样,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化解掉刚才那个吻的尴尬。

安幸自嘲地笑笑。

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却仍然还是这样的结果。

这个恋爱的世界,果然还是将自己排除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