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颜知非惊问。
邵添关动了动满是血渍的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邵琅远什么也没说,回过神来后赶紧掏出手机。
一滴泪滴在手机上。
血浓于水,这话原来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邵添关的手疲倦地搭在了邵琅远的手上,制止他打电话叫救护车。
“没用的……”
邵添关老泪纵横,虚弱地说道:“琅远,我知道你……你晚上来这里是为了找到它。”
顺着邵添关所指,颜知非和邵琅远看了过去,一座铁质的废旧操作台上放着一个椭圆形的木盒,盒子有一米来长,半米宽。
邵琅远无法想象,它居然如此小巧。
要知道,欧洲一台蕾丝织机通常要占半间屋子。
其实,舒若君这台蕾丝织机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它小巧而精致,做出来的蕾丝小布绝不是从舶来品能比。
邵添关干哑的声音在安静的仓库里响起:
“生死面前,其他都是小事。我要走了……这东西再金贵,我也带不走,只能撒手不管,让你们自己折腾去。”
“我知道,你最关心的不是这台织机而是你妈妈去世的真相,小舒是个好晚辈,她虽然对常修不忠但也情有可原,我其实并不怪她。我想说的是……我想说,她真的死于意外。我们邵家任何人都没有设计陷害过她,这一点我敢对天发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眼前人是爷爷。
邵琅远忍着心中的痛苦,轻问了一句:“为什么非要阻止我?”
邵添关无奈地摇摇头,“孩子,当你某天坐到我的位置上,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上海织锦旗庄气数已尽,薛老师其实早就对我们的旗袍有诸多不满了,很多时候她买去的旗袍根本都没穿过。她穿腻了,而我们又做不出新鲜的画样。”
邵添关像回光返照一样,精神了很多,说起话来也非常连贯。颜知非和邵琅远不敢打断他,唯恐二人一打扰,支撑着他的那股气就会散去。
“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一手打下的江山就这么没了,所以我要寻找活路。你妈妈那台蕾丝织机就是我的活路,我必须得到它。”
“你妈妈来上海时说是逃难的,确实不假,但她隐瞒了真正的身份,她不是寻常的小姑娘,而是有名的老舒匠的女儿。”
在邵添关断断续续的讲述中,颜知非和邵琅远对“老舒匠”有了认识。
老舒匠家中世代染布织布,名气享誉全国,但在特殊的年代了,惨遭迫害,九死一生逃到了欧洲。
在欧洲经历了最痛苦的几年后,终于过上了温饱的日子,慢慢琢磨欧洲的蕾丝织机。
欧洲的蕾丝非常特别,轻盈柔软,尽显女人柔美温和。但它也有很多缺点,颜色单一,容易滑丝等等。老舒匠研究出一台可以织出一种非常特别的蕾丝,触摸时能感受到冰凉,远观可见其柔美,近看会折服于它镂空相接的玄妙。解决了蕾丝固有的缺点,让织出来的蕾丝布可以完整地制作衣裳,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当作陪衬。
老舒匠回国时发现机器太大,无法带走,便又花了三年时间,把机器做到颜知非所看到的那般大小。
老舒匠回国后凭借高端定制蕾丝衣裳一跃成为先富起来的那一群人,原本以为可以从此过上顺畅奢华的生活,谁知家道败落,只剩下舒若君一人。
老舒匠曾托付舒若君,若能有朝一日重回家门,定要让蕾丝织机再次响起来!
可惜,舒若君嫁给邵常修后就把家父的托付忘了个干净,一心只想过相夫教子的舒适生活。邵常修走后,舒若君难捱寂寞,与云想走到了一起。二人时常偷偷约着去上海各地相会,不管是郊区还是城区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你妈妈出事的那天,我正在做旗袍……她被电梯架给砸到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多看看当时的报道。我邵添关再有权有势也左右不了记者和警方。”
“我承认,我不让你回国看你妈妈最后一眼是怕你回来后拿走蕾丝织机。你突然回国,我也不能让你知道它的存在,安排了一场大火烧了你妈妈住过的房间,同时把那台织机搬到了这里来。”
邵添关艰难地抬眼看了一眼邵琅远,邵琅远神情麻木,像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我太想东山再起了,所以不能让你阻止我,我必须成功!”
颜知非听得心里像有猫在抓心似的,她道:“既然琅远的妈妈是意外死亡,跟你们没关系,你们为什么要阻止他查明真相?”
邵添关道:“他查下去就一定会查到云想,也会查出那台机器。我不能让任何人阻止我的脚步,所以我必须把一切隐患都排除在外。”
邵添关苦涩一笑:
“这是我们当初做旗袍的地方,你小时候还偷偷来过这里,险些弄坏制板的机器,挨了我一顿打。这里的仓库没有废,我有时候会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放进来。”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仓库的密码,没想到你知道,那个叫云想的人也知道。”
邵添关苦涩一笑,“是你妈妈告诉他的吧?”
颜知非见他脸色越来越红,应该是充血导致的,提醒他道:“老爷子你别说话了,再抗一会儿,救护车马上就会来了。”
邵琅远在出发的时候就安排好了救护车,想必再等几分钟就到了,他当时这么安排是为了自己和颜知非的安全着想,担心碰上意外后再求救就无济于事了。
邵添关却固执地说道:“不,我一定要说,如果我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邵添关抬起疲惫的眼皮,凝望着邵琅远,“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把上海织锦旗庄交给你吗?我宁可一手毁了它,也不愿意交给你,更不愿意交给其他人。”
邵琅远当然不明白。
邵添关说道:“在这个世上,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的人恐怕只有颜安青了。到了阴曹地府,他该笑我了。”
颜知非有些诧异,她爷爷怎么和他邵家产业的继承扯上关系了?
邵添关已泪流满面,满眼痛恨,“当年我从青古邬离开的时候就已落下病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可笑的事,我家却一口气添了三个男丁。”
这……
颜知非听得很尴尬。
大概这件事压在邵添关心头太久,积怨太深,他又喷出一口血来,整个身体瘫软无力。
颜知非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抓住他不放不厚道,但她不得不开口:“老爷子你挺住啊,你还没告诉我白玥在哪儿!”
邵添关进气少出气多,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颜知非说话,又或者他已经听到了,只是不肯告诉她。
“老爷子!”颜知非的眼泪顿时涌出眼眶,“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爷爷一生所愿就是让她穿上他做的旗袍。老爷子……我……求你了……”
颜知非悲痛不已,邵添关却一头栽在地上,没了动静。
医护人员冲了进来,把邵添关抬到了担架上。
颜知非望着被推走的担架,哭号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你到死都不肯说出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