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流言,是再合用不过的武器。

昔年先帝再如何昏聩残暴,想要处置一个人时,亦要找个由头方可成事。

盛京身处天子脚下,本应是龙气汇聚之地,邪祟不可近。

却偏偏在这种时候传出“冤魂索命”的流言。

人心自然动摇。

顺天府虽说全权接管了此事,但此事蹊跷古怪之处不止一桩,尸体无人认领,又岂能知晓凶手的动机?这般纠结着,也无从推断其下落。

另有一处蹊跷的是——“如果真的有凶手,那么凶手为什么一定要划烂这个人的脸?”

梁尺涧低声询问时,霍皖衣将最后一本奏折合上,低声道:“不错……如果此人真的是被吓死的,那为什么会被划烂面容,让人难以分辨?如果此人不是,那他身无外伤,没有中毒,周身致命之处皆不见伤痕,仵作验尸也没验出其余内伤……”

那为何凶手要在他死后划烂他的脸?

应当说,如果这个人曾受过凶手的折磨,那左右附近总该有人听到声响,或此人挣扎中留下些许痕迹,偏偏那具尸体整洁得很,至于那周遭是否留有线索,顺天府查探许久也是一无所获。

案子蹊跷,紧随而至的流言也是一样。

如今摆在顺天府面前的难题不是这个人为何而死,而是要怎样合情合理地堵住悠悠众口。

罗志序近日就是在烦恼这件事情。

他也算手腕强硬,在流言传出时就先一步抓拿了几人关进大牢,还是将百姓震慑了一段时间。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愈演愈烈的流言。

罗志序的强硬手腕反倒成了做贼心虚,冤魂索命一说,更是甚嚣尘上。

梁尺涧道:“陛下还未过问此事,想来凶手会传出更可怖的流言。”

“梁兄觉得传出这些流言……对于凶手来说会有什么好处?”霍皖衣问他。

梁尺涧思索片晌,道:“凶手大抵是对陛下不满,心怀反意,否则为何传出的流言里都是‘冤魂索命’这种说法,好似想要证明陛下不是真正的天子,镇不住这些妖魔鬼怪。”

霍皖衣道:“那这个人纵算是心怀反意,传出这些纵然动摇了民心,也不会为自己取得更多的好处……梁兄以为呢?”

梁尺涧挑眉问道:“霍兄是什么看法?”

霍皖衣道:“想要让流言动摇民心,也想借此挑衅顺天府、挑衅朝廷,但霍某以为,如果顺天府迟迟给不出真相,凶手也还是会主动暴露自己……然而这样做,才是凶手最想达成的目的——彰显朝廷官员的无能。”

“……如此,在霍兄看来,这个流言并不是凶手唯一的目的,而是动摇民心的基底。只要顺天府迟一日,流言就传得多一日,动摇的民心也就越来越多。到了合适的时候,无论顺天府是否查到了真相,凶手都可能暴露自己,好显现出朝廷的无能……也是陛下的无能。”

莫枳带着拜帖去了相府。

拜帖递到解愁的手中,引得她多看了莫枳两眼。

察觉到目光,莫枳挺直腰杆,自信微笑:“本公子是否十分英俊?”

解愁:……

“莫公子,”解愁将拜帖放进袖中,低头道,“相爷吩咐过……近日不见外客。”

莫枳脸上的微笑一滞。

“能不能通融通融?”他有些着急,“我好歹是勤泠首富的儿子,就这么被拒之门外,以后传出去我还做不做人?”

解愁为难道:“可相爷早先就吩咐过……”

莫枳道:“姑娘,你这么漂亮,温柔,善良,肯定不会忍心见到我孤零零站在这儿……风吹日晒,风刮雨淋……”

解愁张了张口,正要应一句话,身后忽而传来谢紫殷的声音:“让莫公子进来罢。”

莫枳踮起脚往解愁身后看去,果不其然见到了谢紫殷的身影。他微微一笑,提着衣摆几步走上台阶,躬身施礼:“小民见过谢相大人。”

谢紫殷却不看他,只道:“莫公子不必客气,你写在信中的话语丰富多彩,本相很是惊喜。”

莫枳:……

“啊?”他瞪圆眼睛。

来时有多么气定神闲,坐在相府时莫枳就有多么心惊胆战。

“那封信……只是小民开的一个玩笑,”莫枳干巴巴地解释,“没想到……霍、霍大人和相爷如此密不可分……蜜里调油……恩恩爱爱……竟让相爷也看到了这封信。”

谢紫殷懒懒靠坐在太师椅中,闻言笑道:“莫公子不必紧张,本相所说,字字句句都是发自肺腑,莫公子满纸锦绣文章,何须自谦。”

“……”

莫枳自小到大,被人夸长得好看的次数不少,却还是头一桩被说有锦绣文章。

“相爷谬赞了。”莫枳道,“都是相爷慧眼识珠。”

倒还是明明白白认下了这个夸奖。

他略坐片刻,鼓起勇气道:“其实今日来拜访相爷,是家父的命令。”

“哦?”谢紫殷眼帘微低,轻声道,“莫在隐让你来见我?”

这直呼名姓的话语让莫枳的舌头险些打结。

他轻咳两声:“是……家父、家父说,与相爷昔年一别,已经许久未见,如果……”莫枳眼神渐渐飘忽,“如果我有做得什么不对的地方,还希望相爷多多包涵。”

谢紫殷微笑道:“莫公子机智敏锐,聪明果敢,哪里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莫枳却不敢认下这份夸奖:“……相爷折煞小民了。”

谢紫殷道:“本相从不说谎。说什么便是什么。”

“……”莫枳皱着眉回忆了片刻上一次在盛京发生过的桩桩件件事。

从不说谎这四个大字,莫枳以为这本身就是个谎话。

他迟迟不答,谢紫殷也不见生气,反而道:“莫公子也来得很巧,本相正有一事,需要莫公子帮忙。”

“帮忙?”莫枳指了指自己,有些困惑,“本……小民能帮到相爷什么忙?”

谢紫殷道:“当年一把大火将芊织坊烧了个干净,绝世的手艺失传,到底是件憾事。”

“……不如就请莫公子想个办法,让芊织坊的手艺重现人间。”

莫枳愣住:“可小民对织锈一窍不通。”

谢紫殷道:“莫公子亦可向别人请教……至多一月,本相便要见到这个手艺重返人世。”

无端刮了阵狂风,吹得衣衫猎猎。

玉生站在风口上,衣袂飘飘,拂尘飞扬,一头青丝凌乱飞舞,衬得他淡漠的眼睛更生冷意。

霍皖衣回府的必经之路就在此处。

见到玉生时,风又大了些许。

霍皖衣一步步迈近,沉吟片刻,道:“玉生道长是寻我有事?”

玉生道:“霍公子一语中的,贫道便是在此处等你。”他话语落下,转动着拂尘底部的流苏穗子,又道,“贫道有两句话想要告诉霍公子。”

“第一句是……莫为前路多伤神。”

“第二句是——”他稍有靠近,压低声音道,“莫忘前尘。”

霍皖衣皱起眉头:“玉生道长的意思是……?”

然而玉生却一扫浮尘,高深莫测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霍皖衣道:“没有更多的话指点霍某这个愚人?”

玉生道:“众生皆苦,众生多难,众生皆愚,众生亦有大智慧。如同贫道所要追寻之大道,奇之又奇。”

他神神秘秘说了这几句话便要离去。

霍皖衣唤住他:“玉生道长。”

“霍公子还有何见教?”玉生问。

“如今盛京城中流言四起,不知玉生道长听到多少?”霍皖衣道。

玉生道:“贫道听到了许多真真假假之事。”

霍皖衣道:“太极观身处盛京,更是天下间一等一的道观,不知玉生道长以为,如此流言继续下去,是否会让百姓以为太极观的诸位道长无能?”

抚着拂尘的手指微顿,玉生笑道:“霍公子问得好。流言蜚语虽不作刀作剑,却能杀人不见血。持身清正,自然百邪不侵,只可惜人言可畏。可说世间怨鬼,不如人心鬼魅。”

“霍公子想说的话,贫道知晓,”玉生道,“但流言既出,能被动摇心神者,皆是心不诚、意不正之人。由此自有天意成全,是真是假,是好是坏,听天由命便是。”

霍皖衣却笑道:“玉生道长相信听天由命这四个字?”

“听霍公子的意思,难道是觉得贫道不相信么?”玉生偏头看他。

他们于猎猎狂风中对视,皆是青丝翻飞,宽袖长衣,好似随时都会振翅而去。

霍皖衣道:“霍某不知玉生道长信与不信,霍某只知,我信命,却不信听天由命……正因为霍某信命,所以霍某开始想要逆天改命。”

玉生淡漠冰冷的眼中似乎闪过一道亮光。

那也许是狂风迷眼,忽然而然的错觉。

但玉生确然在这番话后浅浅笑起:“若不是卦象指引,言说霍公子不是贫道的有缘人……只以贫道所见,霍公子才应是贫道真正的有缘人……亦或是最有缘的那一个。”

“既如此——”玉生双眼微眯,低语道,“贫道亦不曾信——我求真悟道,求得悟得的,远非天地大道……而是我之正道。”

作者有话说:

玉生:我什么都知道,我拿着剧本。

梁神:哦是吗。

玉生:翻开剧本,梁公子,我发现我喜欢你。

梁神:????

莫少:那你看看阮宣清喜不喜欢我!

玉生:我看了,他说你做梦。

莫少: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