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赶至相府,走进屋中时,梁尺涧仍是昏迷不醒,精神不佳,面色稍显苍白。

几位大夫坐在一侧,把脉施针,拨弄参片,下了好些个方子,见他迟迟不醒,皆是冷汗频出。

霍皖衣走近两步,看了看梁尺涧的神色。

刘冠蕴心急火燎,又不好打扰大夫救治,只能询问伺候在侧的侍女:“尺涧当真是中毒?”

“回相爷的话,奴婢听大夫们说……梁公子的脉象病症,皆是中毒之症。”那侍女也是满头冷汗,颇有些紧张,“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刘冠蕴追问。

侍女道:“大夫们说,公子的这个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是何意?”

“……这个毒,似乎、似乎……没有解药。”

怎能如此!刘冠蕴心头剧震,一瞬间头晕目眩,险些栽倒下去。

黑夜。

没有尽头的黑夜。

趁着这片夜色,四野静寂。方断游带上展抒怀二人,从西平州一路赶往盛京。

他有桩大事不得不告诉霍皖衣——若不是他认识这位霍大人,在牧州的所见所闻,怕是会一生都被他烂在肚子里。

只可惜他见到时还未如何,发现他的人反倒对他喊打喊杀起来。

决计不能让自己糊里糊涂就死了。

方断游从牧州逃出,左右盘算着,终究认为该去盛京将这桩事告诉霍皖衣。

好在这路途遥远,半路上他还遇见了同样要赶去盛京的展抒怀。

接走那位谣娘之后他们便直接上路。

追杀方断游的人虽多,却也不敢大张旗鼓做些什么,更无所谓的绝顶高手,能一日千里般直接将他擒拿,是以三人从西平州一路赶来,几次都是有惊无险,避开追杀。

他们三番两次趁着夜色逃离,对于这漆深夜幕,愈发有着熟悉。

唯独这一夜不同。

在两州交界之处,方断游等人竟也在郊野望见一道匆忙奔走的人影。

那人影自西平州而出,单手执刀,蒙着面,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颀长背影,飞快没入夜色里。

三人面面相觑。

因而那人影奔向的方向不是别的,正是盛京。

方断游咬了咬牙:“管他是谁,我们走自己的!”

说罢,又带着两人走向与那刀客相同的方向。

相府里烛光明亮。

跟着相府管事走进屋来,玉生一身乌色道服,青丝束起,臂弯枕挎拂尘,如是世外高人。

梁尺涧两日未醒,御医来此也是束手无策。

今日玉生忽而造访,言说自己懂些医术,毛遂自荐,要为梁尺涧解毒医治。

他头顶着太极观的名望声誉,刘冠蕴自没有不允的道理。

他来时夜色深深,刘冠蕴还强撑着没有入眠,坐在一侧,与他对视片晌,低声道:“玉生道长可有把握?”

玉生淡淡一笑:“若无十足把握,贫道岂敢妄言。”

他伸出手去,诊脉片刻,道:“这毒是剧毒,需有三种隐毒相冲,才会令人顷刻毙命。”

然则现在梁尺涧还有一息尚存,便是三种隐毒不全。

刘冠蕴道:“这毒可好解?”

玉生收回手,转而取出几根银针,含笑道:“不难。”

在刘冠蕴的注视下,他针灸穴位,刺下又将之取出,如此反复了两个来回,手法虽是有些古怪,但再古怪,梁尺涧也还是在片刻之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梁尺涧万万没有想到,他醒转时候最先见到的人,竟是玉生。

他甫一睁眼,刘冠蕴惊喜不已,起身道:“尺涧……你终于醒了。”

梁尺涧有片刻浑噩,对上刘冠蕴关心的眼神,他强撑着坐起身:“表叔公……”

“你还是别急着说话,”玉生却按住他的手腕,意味深长道,“你虽然醒了,毒却未解。刘相大人——”

嘴上唤着刘相,那语调里却无半分对朝廷重臣的敬意,玉生又笑道:“还请这屋中众人都退去屋外,这解毒之法,不可外传。”

不出片刻,屋中众人尽数离开,刘冠蕴转而去隔壁屋中坐下,仍未歇息。

如今屋中只剩两人,梁尺涧沉默片刻,道:“你怎么知道我中毒了?”

玉生道:“你中毒的事情传得人人皆知,我又怎会不知。”

“……你真的会解毒?”梁尺涧问。

玉生道:“本来是不会的,知道你中毒之后,我便会了。”

他的话意总让人觉得微妙。

因着这份微妙,梁尺涧又有些沉默:“你要怎么帮我解毒?”

那双眼睛目光深深,停在梁尺涧的脸上。

玉生只应了两个字:“双修。”

“……”

梁尺涧错愕一瞬,抬头望向他:“你说什么?”

玉生道:“在我的法门之中,有一类双修之法可以为你解毒,此事千真万确。”

可无论这是真是假——

梁尺涧深吸口气:“玉生道长,我们的关系……还不到这种时候吧?”

“解毒而已,梁公子以为贫道是在诓骗于你?”

“……梁某只是以为可以换个方法。”

“就算能换,那也只是让梁公子多受几次苦罢了。”玉生微笑道,“你受苦,我便心痛。为着我的心不痛,我自然要让你不受苦。”

他一番话语听似情真意切,却更似虚情假意。

梁尺涧摇头拒绝:“你不如直接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毒,我可以找些大夫为我研制解药。”

“梁公子,做人不能太天真。”玉生低声笑起,倾身压在他身上,指尖缠绕着他肩侧散落的发丝,眸底深深,难窥心绪。

“什——”

床帏落下,烛灯刹那昏暗。

第二日,天大亮,又是晴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刘冠蕴熬了一夜,得知梁尺涧一身奇毒尽解,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赶去屋中探望。

“玉生道长——”他唤住正欲离去的玉生,笑眯眯道,“你为尺涧解了毒,不知想要我刘梁二氏如何答谢?”

他一句话落音,已是衣冠齐整的梁尺涧心慌意乱,险些坏了形容。

唯恐玉生口出狂言,梁尺涧匆忙打断道:“玉生道长是出家人,表叔公,您这问得不对。”

玉生侧首看他一眼,眼底幽幽,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啊……刘相大人宽心罢,贫道是’出家人‘,为梁公子解毒,是天意缘分,并非要索求什么利益报酬。”

辞别了两人,玉生翩然而去。

漫漫长街上来往人群,玉生走出相府,忽而望见霍皖衣的身影。

而他毫不意外,反倒走近道:“霍大人在等我?”

霍皖衣道:“我的确在等你。玉生道长,你为梁兄解毒,怎么解了一整夜?”

问得意有所指,玉生半眯着眼反问:“霍大人以为呢?”

“玉生道长心中自有缘由。”

“霍大人似乎猜到了什么?”

“猜到与不猜到本无区别,”霍皖衣道,“玉生道长不是已经得到了想要的?”

他说得认真,玉生再忍不住笑意,轻快道:“贫道确然得偿所愿,很是新奇。”

二人并肩前行,玉生又道:“霍大人刻意在此处等我,是想说什么?”

霍皖衣开门见山道:“梁兄的毒究竟来自何处,玉生道长知道吗?”

玉生颔首道:“我知道,但不知霍大人所想的,与我所知的,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此人地位不俗。”

“嗯?”玉生挑眉,“霍大人直说便是。”

巷中杳无人烟,他们停下脚步,霍皖衣不曾侧首,直接道:“是高瑜。”

“也是青珠儿。”玉生道。

霍皖衣微微蹙眉:“青珠儿……是那个人?”

玉生道:“梁尺涧救了他一命,他合该为着救命之恩做事。可他遇见了高瑜,也不知是怎么被勾魂摄魄了,一心一意栽在高瑜这儿,恩情也不要了,反倒要毒杀自己的救命恩人。”

“玉生道长为何会得知这桩事情?”霍皖衣又问。

玉生看向他。

两人对视片晌,玉生含笑道:“霍大人不是猜到了吗?”

霍皖衣道:“玉生道长——你前途坦**,声名赫赫,又是方外之人,为何会成为忠定王的幕僚?”

玉生道:“若我说忠定王有真龙之相?”

“他若是真龙,那天下必然虚假。”

“哈哈哈……”玉生忍俊不禁,笑意深深,“不错。我之所以是高瑜的幕僚,在于他对我而言十分有用。我之真道,若无王爷相助,总是要差上一分。为着这一分,我便要尽心尽力辅佐高瑜。”

霍皖衣有些讶异:“你之真道为何要与高瑜相连?”

玉生道:“不是我的真道与高瑜有关,而是我的真道……确然很需要他。如果那件事,不是他,而是旁人……那我要辅佐的,自当也是另外的人。”

何谓真相,玉生是半个字也不会吐露。

霍皖衣心知他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不曾直白言语。

一时无言。

梁尺涧好说歹说将刘冠蕴送出府门,他飞快转身回屋,面对着满床狼藉,堪称羞愤欲死。

他冷着脸从枕头下取出那把玉生临行前赠给他的匕首。

——“这把匕首,”那人清冷的声音犹在耳畔,“是世上唯一能取走我性命的东西。”

“病得不轻。”他皱眉,将匕首放进暗格之中。

作者有话说:

青珠儿:这样显得我很傻。

梁神:发生了什么,好突然。

刘相:我一晚上没睡,你俩就干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