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晔坐上吧台位,相熟的调酒师迎过来,打趣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到了。

“有人请客,早点过来准备多喝几轮。”

“谁啊?约会吗?”

“哎,是就好了,”边晔摇头,“课外辅导。”

“你还做家教呢?”

边晔失笑:“对,兼职辅导小学生。”

调酒师装作惊慌:“我们酒吧未成年禁止入内的啊。”

哈哈哈。边晔乐了,说放心吧,不会让你们这里变成不道德场所的。

话音刚落,门口进来一人。边晔与对方招手。

“明明是你约的我,自己还迟到,有没有点时间观念。”

“抱歉。”

程诺文坐到他旁边,“临走前Beth找我,多说了会话。”

见到客人,调酒师送上酒单,边晔指着第一页介绍:“喝什么?这里martini是时令性的,最近有用葡萄做了一款,还不错。”

“水就行,谢谢。”

边晔挑眉:“这么克制,开车来?你可以喊代驾的嘛。”

“喝不了。”

ah,边晔嗅出点与众不同,不多问了,自己点上一杯dry martini。

昨天收到程诺文信息,说有事请教。他读了两遍,确认自己不是老了眼花,发信人确实是程诺文无误。

自从进了CO2,除去乔蓓组织的高层饭局,程诺文私下鲜少会来找他。竞争GAD这些年,他们彼此较劲,要争个高下,不再像过去那样。

彼时在T&H,边晔还是程诺文上司。乔蓓、他以及程诺文时常三个人一块吃饭,加完班的宵夜能从居酒屋续到路边炒面摊。

三人里,乔蓓酒量最好,他和程诺文两个叠起来都不够喝她半场。最菜的是程诺文,半斤白酒顶天了,早年和边晔跑出去应酬,次次喝到中场就去厕所抠喉咙,吐掉后再回来继续陪客户。

为此,程诺文专精了逃酒技巧——后话了。

调酒师呈上酒,边晔抿一口,发出赞叹:“今天stir得特别好啊。”

他转向程诺文,惋惜道:“你喝不到,真没口福。”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聊丁昭的事情。”

这么单刀直入,边晔放下酒杯,“我又不是他老板,你找我聊什么?”

程诺文思索片刻,和他简要说了在丁昭那边碰壁的经过。讲到被拒绝那段,他别过头,情绪很低落。

当年新晋客户组,做实习生,程诺文一封邮件被客户退回,狂骂不专业,用词难听到令人领略了一番英文俚语的灵活运用。他私下找边晔学习,两人欣赏邮件,他也是这样强忍羞愧,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真有意思,没想到多年之后,丁昭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将程诺文逼回绝境,顺便让自己重温一下程诺文人仰马翻的新手期。

回头该给小昭发根烟,握手言谢。

“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帮他,他也不要,甚至有点反感,”程诺文面向边晔,“你们经常一起抽烟,他有没有和你提过——”

“提什么,”边晔假装不懂,“之前交接酒店那个项目,接触多了,聊来聊去都是些工作的事情,也没什么特别的——哦,他现在点烟动作可熟练了,有天隔壁有人抽万宝路,他一闻,眉头皱起来,我问怎么了,他说难闻,臭。我一看,白壳,哈哈。”

程诺文听出他是故意调侃,不做声了。

边晔又问:“你怎么不找郝思加,他天天和丁昭一起,丁昭什么想法他会不知道?”

“找过,被拉黑了。”

借着喝酒动作,边晔遮住上扬的嘴角。野猫哪怕变家猫,爪子扬起来还是能糊人一脸。他为老友节哀。

“所以你想问什么?我对丁昭的分析?能给你的建议?”

他手指点着桌子,“还是如何和一个被你伤害过的人重修旧好?”

CO2的大多数人只知道丁昭是被程诺文踢出A组,随后转靠BD,所以如今多有龃龉,互看不爽。他们几个与程诺文认识久的,则心中有数,从一起到分开,演变至如今境地,程诺文应负主要责任。

程诺文扯松领带,带些自嘲说:“我也不奢求这个。”

嗬,也知道自己这幅样子是得不到原谅的。边晔叹一声:“Nate,工作上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但感情这种东西,是通过日积月累的感受而形成,你在这个方面,始终都没开窍过。”

收到信息之后,边晔笃定,程诺文遇到了大麻烦。

刚来T&H那会,程诺文与公司那句“我来我见我征服”的教条高度统一。一匹富有野心的狼,做什么都很拼命。边晔带过许多人,程诺文属于极聪慧的那类。天赋好、虚心肯学,又有韧性、能忍,照理来说,是做阿康的绝佳材料。

他也没辜负自己的眼光,一路往上升,两年脱离边晔的组,自己做AM开始独立带项目,靠的是超出年龄的高度理性。这种发挥到极致的特质,放在项目运转中是好的,却也伴随着另一种牺牲。

服务客户,说到底还是人与人的博弈,理性只能牵制白纸黑字的契约关系,更多巧妙的人情世故,程诺文是不屑,又或者他从来没学会如何去运用。

“你有没有发觉,你的出发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程诺文不解:“什么意思?”

“丁昭早就不是非你不可了,”边晔发出免责声明,“实话噢,你要接受。”

“我知道,他在BD做得很好。”

“不止工作,感情上也是。两个对等的人,如果你硬要介入他的生活,只会让他感到烦。”

边晔补充:“而且怎么看,现在都是你需要他多一点吧。”

程诺文哑然,随后点了点头。

“以前我说你太直,易与人结怨,你听了,拿一双死鱼眼对着我,说不弯腰,姿态高,才能保持气势。可是人际交往,从来都是进一步,再让一步,讲究不断磨合。”

说得有些渴,边晔饮尽杯中酒,扬手请调酒师再上一杯。

“你不可能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丁昭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他有同理心,他做的洞察,永远都是设身处地。你没有,天生缺乏,所以你搞不懂他。一个人想要什么,不是用眼睛看,也不是用嘴巴问。你想真正理解一个人的需求,比起了解对方,应该先了解自己。”

他边说边打开联系人列表,“我也只是瞎说,给你推荐一个朋友,我大学同学,现在做心理咨询,你要有空可以帮衬一下他的生意。”

程诺文没回应,听见心理咨询,他的表情看来有些排斥。

“怎么了,现代人谁没点心理疾病?和伤风感冒一样,尽快承认,然后治疗,和处理工作问题有什么区别?别哪天拖成不治之症,那就真完了。”

他将名片转给程诺文,“我们都是阿康,有问题就去解决,拿出点执行力来。”

程诺文盯着手机,隔了大半天,说句谢谢。

前上司笑笑:“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懂得向外界求助,就你的第一步来说,还算凑合吧。”

这时调酒师来上酒。第二杯,边晔点的dirty martini。调酒师用上一点巧思,加入高浓度的海盐水溶液,让原本清澈的酒液变得浑浊。

太过聪明的人,往往看不穿那些朴实浅显的道理。

他举杯,轻轻啜饮,同时望向心绪不宁的程诺文,内心颇是欢畅。

麻烦的事还有很多。过往给自己埋的那些地雷,程诺文,你才刚刚开始拆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