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丁昭临时出差,独自去北京两天。

他一走,叉烧再度焦虑,围着门口打转,怕丁昭又来一次不告而别。索性房子里都是丁昭的味道,小狗吸吸这里闻闻那里,再跳进丁昭给他搭的衣服狗窝,勉强可以坚持,只是每天无聊时,总会蹲在沙发上看程诺文,眼神很明确:宝想了!

我也想。程诺文捏住它鼻子,比你还想。

小狗呼哧两声,不与他多废话,趴回狗窝,叼着丁昭的衣服盖到自己身上。

丁昭出差,具体见哪个客户没说。程诺文原本想问Kate,最终忍住,没去骚扰。他想丁昭做事有轻重,自己现在停职,手伸太长管太宽,不好,也没立场。

如果信任自己,他总会告诉他。在此之前,他必须学会等。

如今他别的没有,时间和耐心大把。领养组织那批人也知道程诺文闲,熟了之后,有麻烦都找他解决,最多就是做司机,开车接送一批人去郊区基地。

他们基地有只小土狗叫毛毛,流浪时出车祸,不得已做了截肢,只有三条腿,走路一拐一拐,全靠前腿拖着。毛毛胆子特别小,面对见过很多次的志愿者也不敢靠近,唯独亲近程诺文。一众狗狗中,程诺文也最怜惜它,每次去基地都抱在怀里。他要走了,毛毛不敢大声叫,就忧郁地趴在那边目送他上车。

健康的小狗找到领养家庭都不容易,何况毛毛还有残疾。它参加了几次集会都无人问津,志愿者想方设法,努力带人过去看,毛毛缩在笼子角落,见有外人靠近,立即屁股落地,遮住后腿。

有领养意愿的看过毛毛的情况,大都遗憾地摇摇头。也有不礼貌的,说我不要杂种狗,还是个断腿的,拿回去多丢面子。

志愿者压下火气,耐心提醒请不要这么说。对方仍旧大放厥词,说你们这活动不就是找人来免费养狗吗?还要上门回访,乱七八糟的规矩那么多,谁来啊。

争吵声音一大,毛毛吓坏了,整个越缩越小。程诺文处理完其他事情,回来听见,将还在据理力争的志愿者拦在身后,对无礼者说这里不欢迎你,我给你一分钟,自己走,否则我会带你出去。

他人高,往对方跟前一站,压迫力十足,加上长期遛狗,短袖下露出的两条手臂相当结实,生气时小臂青筋明显。对方掂量一下,不敢再造次,嘴巴里不三不四两句,转身走了。

来,毛毛。他将小狗抱出笼子,毛毛钻到他脖子边,安分不动,只是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志愿者转身悄悄抹眼泪,为毛毛的未来担忧。

幸好乖小狗总有老天庇佑。有次集会上来了一条黑色拉布拉多,全场巡视一圈,什么都不感兴趣,直到走到毛毛笼子前,它停下。两只狗歪头观察彼此,就那么几秒钟,居然看对眼,隔着围栏互相顶鼻子。

志愿者又惊又喜,忙喊程诺文来看。程诺文一见拉布拉多的主人,知道毛毛这次终于有家了。

他打开笼子,毛毛试探着走出去。Kate拍拍鱼仔,大狗摇着尾巴,趴下,用体型优势将毛毛围起来,三条腿的小狗伏到地上,随之安然与它依偎,黑色和棕色的两团毛茸茸变为一个整体。

Kate深感安慰。前段时间忙,她没参加集会,今天本是带鱼仔顺道来玩,未曾想大有收获,于是问程诺文去哪里填领养申请。

两个月不见,对方现已深入领养组织,与之前模样迥异。闲聊时,提及程诺文卖房一事,Kate不无感叹:傻吗你,今年楼市不好,你得赔不少钱,又不能工作,要真有困难别不好意思说,我和Beth都会帮你。

程诺文说,不是钱的问题。

Kate打量他穿着:失去三件套,程诺文少几分工作时的生人勿近。他不是那个穿行在恒光,时刻准备大杀四方的程诺文,围在小狗堆里的他看着实在有些陌生,好的那种,或者说,他只是回到了最初该有的样子。

是我多心。她笑一笑,说有担心你的时间,我不如担心和江天禹那笔生意谈不谈得成。

江天禹什么生意?程诺文立时警觉,他稍作联想,自己已有答案,问丁昭去北京是否是因为他的事情。

Kate见他面色有变,示意程诺文冷静,说是江天禹自己找来的,年初他做了个人品牌,还投了笔在餐饮上,有一千来万的业务想找agency消化,这种时候,Beth怎么会拒绝。

程诺文明显焦躁,问怎么不交给你负责?Kate说他点名要小昭去谈,我一开始是有点犹豫,不过小昭说没问题,我总归相信他。

又道:你不用紧张,正常洽谈,这两天小昭都有和我实时汇报,没什么事的。

程诺文沉默不语,从利益角度出发,他当然明白乔蓓同意丁昭跟进这单生意没错,以前自己也要为了业务和江天禹虚与委蛇——做广告,没有永远的敌人,有合作,大家都是朋友。

但那个神经病,谁知道他怎么想。程诺文心绪不宁,持续至丁昭回沪。当天,丁昭将航班提前发给程诺文,让他准时去虹桥接人。

传送带等行李的时候,领养组织群聊火热,丁昭点进去看。一群人下午还在基地劳动,男大学生在打扫狗笼的时候,踩到水摔了个仰面朝天,被众人拍照留档。

男孩子气不过,甩出一张照片想转移注意力,点开是程诺文穿着高筒胶鞋给狗铲屎的画面。

众人:呀,Nate多认真,一点不嫌弃[大拇指]

小王:……区别待遇吧你们就。

基地流浪狗多,打扫起来费时费力,但凡缺人,程诺文总会补上。他将领养组织的琐事当作事业对待,做起来全心全意。好几个组员都私下和丁昭聊过,说想请程诺文长期留下,他没有答应,只说再看看。

组员开玩笑:我们这地方还搞试用期呢?

丁昭拿上行李,出去一眼就看见程诺文。对方抱着手臂站在那边,脸色不是太好,像是没休息够。见到丁昭,他打起精神,接过丁昭手中的行李,问他累不累,车在停车场,走两步就到。

两人坐电梯下去。坐上车后,程诺文系安全带时突然问:“北京那边还顺利吗?”

“还行。”丁昭回答,手机有消息进来。

江天禹:这个月我会来上海,有空见面?

他动手指:再说。

这次去北京,一年多没见,江天禹仍旧老样子,一派神清气爽,看着全无半点心事。他与丁昭碰上,含笑对他说好久不见,虽然丹斐广告片出了点意外,但我还挺怀念那时候在伦敦拍片的呢。

会面定在江天禹的工作室,出席人员包括老朴与其他人等,丁昭不动声色,说先聊这次的工作吧。

商务会谈结束后,丁昭与老朴在楼下抽烟。谈起江天禹的用意,老朴擦着额头上的汗,说天禹任性,想什么做什么,请你过来开会,我也觉得不好意思,你要实在不想做,可以不接。

丁昭说接不接生意,要看双方意向和利益考量,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老朴叹一声,这时江天禹下来,他赶紧掐烟,留下丁昭与江天禹两人。江天禹看丁昭手指上夹烟,装作大惊失色,说你怎么也学程诺文染上这种坏习惯了。

丁昭忍住把香烟灭在他身上的冲动,说我没学谁。江天禹听了,眯着眼笑。他不抽烟,也不反感吸丁昭的二手烟雾,站在他旁边抓他谈心,大意:我听说啦,程诺文出了那种事,真不应该,CO2最近挺愁的吧,我来送生意,你难道不想做吗……如此如此,叽里呱啦。

他越说越快,丁昭默默抽完烟,只扔回一句:你是不是想补偿程诺文。

当时江天禹脸色一滞,他眨眨眼,说你想哪里去了,我也有找过Allen,不是非得CO2来做不可。

你当然可以找任何一家agency,T&H也好,其他也好,你是江天禹,不会有公司拒绝你。但如果你真的奔着做好业务的目的,根本不会来找我们。CO2讲究平等合作,不用给我摆姿态。不接你这个生意,我们才有空做别家的,我这次也是推了别的客户飞来北京,所以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江天禹看他许久,最后换上那抹不舒服的笑容,说丁昭,你变化好大,接着用上责怪他的语气,说不关别人的事,我只是相信CO2的能力而已。

他们第二场会议,江天禹恢复正常。听下来,项目利润是有的,还不小,但到底接不接,他需与Kate以及乔蓓好好讨论。

回程无言,到家后,叉烧跑来迎接,丁昭抱起它,没两分钟就热得不行,他赶忙放下小狗,问程诺文怎么不开空调。

程诺文面无表情,指一指墙边的机器,“昨天就不灵了。”

又说打过维修电话,被客服告知夏天修理单子太多,师傅忙不过来,至少要后天才能上门。

七月份的上海不开冷气简直要人老命,作为代替,家中只有一台电风扇运转着。丁昭舟车劳顿,没心情和他理论,行李一扔去冲澡。

洗完差点没热死他,无奈只好开着卫生间的门。他一边刷牙一边想工作的事情,没注意程诺文也进来,站到旁边,非要和他挤在一张洗手台上。

程诺文没穿上衣,身上薄汗仿佛涂了层橄榄油。丁昭满嘴牙膏泡泡,含糊不清说你把衣服穿上。

“没空调,穿上要热死了。”

丁昭吐掉泡泡,“我叫你穿衣服,谁是房东。”

程诺文只好出去套上T恤,再回来,丁昭洗漱好回卧室。他旅途辛苦,躺**没一会便昏迷过去。晚上睡得迷迷糊糊,有团东西挤进来,丁昭勉强睁眼,叉烧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开门,偷偷溜上床。

单人床太小,丁昭怕狗掉下去,双手揽住,忍着睡意问你怎么不睡外面。

小狗呜噫两声:爸爸赶我!

夜半燥热,丁昭睡醒一身汗,他脱掉衣服,刚想换一套,听见小客厅响动,停下动作去听。

有人与他一样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