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马梓筠在小卖铺购买杂货时有意难得地询问了一下老板娘陆芳菲的近况。老板娘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哎,一言难尽,可怜哦。”她说这包工头起先对于陆芳菲一家确实还是不错的,后来陆芳菲的父亲的病情久拖不愈,他照顾得也发疲了。加上陆芳菲也搞到了手,感觉也就是那个样,对陆芳菲及其家人的态度便也开始变得敷衍冷淡。钱呢还是在出,可是三天两头就会和陆芳菲吵上一架。有两次喝多了酒,更有几次被陆芳菲逮到了通奸的痛脚,恼羞成怒之余,嘴巴上讲不过,据说还动了手。这包工头本来就有一大堆搭子,出手又是出了名的豪爽。那些女人都视他为自己床榻上的豪客,大家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岂会因为他有了个法律名义上的妻子而收手?在她们看来陆芳菲出现的唯一意义只不过意味着他只是又多了个女人而已。大家依旧还是只要做到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即可。这个有求必应的男人本身就是予取予夺的公共型金矿和油田,只要自己浪起来、疯起来、讨好他、奉承他、哄他快活、让他开心,金矿的金子和油田的原油就会源源不断地为己所用。至于他有没有成家,身边有没有合法妻子,直接无视,他本来也就不是那类没本事的只配乖乖被某一名女人独占的窝囊男人。新婚虽然不久,包工头却早已腻味了陆芳菲的寡然无趣,更厌倦了她的整日浮于表面的忧郁。他的性子本就是风流,暴发之前最下贱的女人见到他也是唯恐避之不及;如今却是苦尽甘来,一跃翻身成为了北口镇出了名的场面人,各路风流女子对他是趋之若鹜。要他不做快活人,一心只做老实人,那简直就是与虎谋皮。光头哥一开始还多少有些避嫌,毕竟自己是已婚男子了。还装模作样地抵挡了一阵,情妇们的手机号他的确也狠下心删除过。可是他自己号码不换,又同在一个小地方,人家过几天就又都杀回来了。而且出于下流女人天生的歹毒心思,明知他结婚了,就更加**裸地勾引他,无所不用其极。他自认为尽力地抵御了一阵,也想着做个天天在家陪陪老婆,喝喝茶的居家好男人,可惜始终都是功亏一篑。既然无法阻挡那些风流娘们的继续勾引,相比虽然贤惠淑娴可同时对于自己也意味着责任与重担的陆芳菲,他与那些浪**女子本就性情更为相投。在一起吃喝打牌、卿卿我我多么快乐赛神仙,他也就逐渐地还是遵从内心的原始本能了。加上感觉对于陆家的付出也不可谓不多,到了目前还是一眼看不到头。他回家见到这么一大堆神情可怜巴巴、全部指望他的人就心烦,越烦厌就越往外面躲。一开始还半遮半掩着不让陆芳菲知道,后来索性故态复萌,大明大方地拉着那些情妇镇里镇外地到处快活了。陆芳菲管也管不住他,说多了就被打。他自己四处遗情,倒是像看犯人一样将陆芳菲看得很严,像防贼似地防着她们一家。陆芳菲平时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据说是包工头怕她拿去贴补娘家和忍受不了家暴离家出走,有意对他实行经济封锁。陆芳菲的所有行踪都必须第一时间向他请示汇报,他以照顾陆芳菲父母的名义请了个近亲来当保姆。美其名曰贴身照顾,实则就是变相的监视。那刻薄的老女人不仅依仗着包工头的恩宠在陆芳菲家人面前趾高气扬,即便在陆芳菲面前也是气焰嚣张,欺负她的年轻软弱。她克扣盘剥,虐待着陆家一家,自己暗中倒是刮取了不少包工头的油水以贴补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一家。

“这就是命啊,你看小陆就是没有小杨有福气。如果跟了你,她的日子何至于过得如此难熬?现在真是和坐牢一般没自由,吃穿虽然不愁,一言一行都得看人脸色。自己丈夫又当自己就是白板一块,苦啊,唉。”

老板娘说完,眼睛瞅着天又叹了口气。

“如果她父亲当初不生疾病,她能嫁给你,那有多好。哎,你们民警总是好找老婆的,你看你现在有了小杨,一样很开心。小陆就惨了,这辈子也毁了……”

“她知道我的情况吗?”

沉默了好一会,马梓筠问道。

“不清楚耶,我也有很久没见过她了。她那个男人野蛮得很,没素质的。以前就是一个东游西逛,到处惹是生非的破皮二混子。现在运气好,会赚钱,发起来了,就更加霸道了。平时都不让她随便见外人的,我哪惹得起他。”

老板娘唏嘘地接过马梓筠递过来的百元钞,拉开抽屉找给他零钱。

时令已近农历春节,这也将是马梓筠到北关监狱上班之后过的第一个春节。这段时间里受益于双方的情投意合,他和杨欣儿的感情音符始终维系在一个高亢的节奏。虽然由于马梓筠从事的监狱基层执法工作越到年终加班越忙的缘故,他和杨欣儿实际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可是只要是马梓筠一旦得空,两人谈情说爱的短信就往来不停。这些源自他们心底的心灵的使者们快马加鞭,密集往返,良好地履行着勾连双方的职责,两人的感情就日渐升温了。这一天他右眼皮发跳,心里还在忐忑着会有啥坏事临门。果然就在午饭时他接到了杨欣儿的短信,说今年春节她要跟着总经理带队的项目部去海南考察一个项目。估计要去一个半月,就不能陪他过年了。为了弥补马梓筠,一解相思之苦,她会在这几天再来北口镇一趟“探监”。杨欣儿总爱将自己看望马梓筠的举动也开玩笑地调侃为“探监”,有时候又自嘲为是百里送人上门的“慰夫”。听闻杨欣儿过年时不能与自己相伴,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回宁城过大年三十的马梓筠心底免不了遗憾。他本来还设想着一旦调班不利,自己必须得在北口镇过除夕夜,那么将杨欣儿召唤来共度佳节也是很浪漫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原定计划彻底泡汤玩完,只能顺应变化了。这次马梓筠未雨绸缪,早早地就开始做准备。他不仅特意为杨欣儿购买了专用的脸盆脚盆和棉拖鞋,给床铺换上了崭新的床单,铺盖了新买的电热毯,新买了两个开水瓶。他记得杨欣儿上次点评到自己寝室里太缺少生气的话,还特意托人从县城买来一只巨大的毛绒猴子玩具放在靠里的枕头上。又把在镇上唯一的文具店里选来的以《天生杀人狂》中那对夺命夫妻的表情冷酷嚣张的黑白肖像为内容的大幅海报贴在床铺边的墙壁上,以给陈设乏味单调的寝室里面增加一些流行劲爆元素。海报张贴的位置恰恰是他们**时杨欣儿的视线最容易触及的位置,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冷冷酷酷的气氛,以展现出自己看似循规蹈矩的老派外表之下也有着一颗狂野不羁的心。最主要的,他甚至还借着办事的机会在兄弟分监区查清楚了范哥这个月的排班,他要嘱咐杨欣儿专门挑选范哥休息的那天过来。他把范哥当晚休息不在寝室,自己第二天也休息正好可以睡懒觉的那几个日子发给了杨欣儿,杨欣儿回了个明白了的表情。至于寝室的另一边则是间长久无人居住的空屋,那是无需提防的。

第一个选好的日子,杨欣儿没来。据她说是要准备一个公司紧急会议,实在是走不开。马梓筠的胃口被钓得足足的,期盼之情日浓。他每晚睡在小猴子身边,想象着这只性别不详的猴子就是杨欣儿那可爱的娇躯,把它紧紧地搂在怀中,吻着它、有时还会**着下身,用腿夹住它毛乎乎的外表用力摩擦。在长期的自亵过程中马梓筠早就发现了将自己的两条大腿用力地交织在一起摩挲能够产生一种特殊的快感,那些情欲片中的女主角在**时经常也会做出这样类似的动作,可见这是人类的普遍性生理惯习。这段时间雨雪天较多,来往于安乐县和湖城之间的汽车路途也很艰辛,更加大了杨欣儿赴约的难度。而且这小妮子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制造悬念,这几天发的信息也特别少。有时候对于马梓筠的信息半天也不回,马梓筠信息逼问得实在是紧了,她最多也就是只言片语地回复个诸如“在应酬”、“在开会”、“在吃饭”等寥寥数字,甚至有时候就只是回个表示知道了或者不耐烦的符号表情。马梓筠明白她不想自己打扰,回多了小妮子势必翻脸,只能啰里啰嗦地再回一句诸如“不要太累了”、“不要喝酒啊”等体己话,丫头一般也就是再回个表示知道了的表情。再晚点杨欣儿的手机基本就处于失联状态了,马梓筠发过去的信息多半都是石沉大海。第二天再问她时,她的解释永远是千篇一律,说是陪着老总应付客户,老是低头看手机不好,索性就改成飞行模式了。她嘲笑马梓筠的小男人气,说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让他放心。最后每次信息结束她都会发一个“我爱你”的表情。马梓筠腾腾乱跳的小心脏才会得到一时的安宁。他现在发现在失去了陆芳菲之后,他在情感上愈发变得锱铢必较、分斤掰两了。第二个日子到了,这天白天上班时马梓筠就心神不宁,中午他特意将寝室里的开水瓶全部灌满,卫生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临下班时他急吼吼地将收工的罪犯带回监舍,略微和接班的警察交接了下,就快速朝着监区大门走去。走到铁门口时他的心已经“砰砰”乱跳,他多么冀望能在远远的那个小卖铺里第一时间发现杨欣儿的芳踪,但他失望地发现那里只有孤独的老板娘。她胳膊肘撑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商铺外的某处发呆。马梓筠的心陡然沉了半截,那股热乎劲猛地退却。他无精打采地弯着背,慢慢沿着监区大门前的水泥路朝着宿舍走去。经过小卖铺时正好来了两个购货的客人,一下子恢复了热乎劲头的老板娘一边应付着他们,一边朝着马梓筠诡秘地一笑。

“还这么磨叽,小杨都来了好一阵了。”

马梓筠一愣,他是给过杨欣儿一把寝室钥匙的,就是怕她来得太早在外面受冻。他回过神来,开心地朝着老板娘点点头,飞也似地奔着寝室跑去。这可能是他自从大学体育课程上跑100米之后速度最快的一次冲刺,哪怕是在公务员体能测试中他也从来没有奔跑得如此之快。他气喘吁吁地停在寝室门口,嘴里呼喊着杨欣儿的名字,门陡然由里被拉开了。理了个有些俏皮的短发的杨欣儿歪着头,双手背在背后,似笑非笑地盯着马梓筠。半个月不见,她的脸颊似乎又丰润了些,水汪汪的大眼睛更加风情万种。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穿的外套比较紧身的原因,马梓筠感觉她的胸脯也丰满挺翘了不少。

“老婆!”

他低吼一声,狼一般地抱住杨欣儿。两个人极富默契地一个急转圈,旋进门里,然后紧紧地贴压住门的内侧。马梓筠全身颤抖着捧住杨欣儿的小脸,看了又看,亲了又亲。如果说走兽在电线杆和树丛边撒尿是为了确立地盘,那他马梓筠今天不顾一切地疯狂地亲吻着、舔吸着杨欣儿光趟溜滑的脸颊、肉乎乎的鼻子、甜滋滋的嘴唇,在上面留下自己的热吻、自己的鼻息、自己的涎水,这也就是人类对于自己的爱人确立主权的一种行为。不知何因,杨欣儿今天有些慢热。不过她这么一个机体健全、触觉灵敏、又富于经验的女人毕竟是不可能长时间地在马梓筠的挑逗之下保持冷静的。很快地她就被马梓筠亲吻揉捏得弹软成一块面团似的,双手紧紧地勾住马梓筠的脖子,闭着眼仰起脸任马梓筠肆意地发泄。马梓筠将杨欣儿推倒在床铺上,饿虎扑食般压上去。杨欣儿很快就进入状态,她的胴体实在是太为敏感,别的女人可那全身只有一处**,而杨欣儿似乎浑身都是,她整个人就是一个可爱的**。马梓筠亲吻她嘴唇时她就是这副皱着眉销魂般呻吟的表情,亲吻她下巴、耳垂、颈脖、**、大腿乃至所有身体部位时她也是这副紧皱着眉头**将至似的表情。她开头的那点短促的矜持,不,那也谈不上是矜持,更像是某种负疚感之下的不自然就很快**然无存了。她疯狂地回应着马梓筠的粗野。事后两人拥抱着瘫软在**,马梓筠才发现脚底冰凉。原来刚才兴致陡起,自己竟然只穿着双袜子就站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他喘着粗气,端详着同样喘着粗气,衣衫凌乱地依偎在自己怀中的杨欣儿那满足的俏脸。

“小坏蛋啊,老是不回老公的短信。”

他伸出手指,划拉了下杨欣儿微开的小嘴。

“人家忙嘛老公。”杨欣儿微微开口含住马梓筠的食指,自己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马梓筠胡须扎手的脸颊:“要过年了,公司事情特别多,你要理解哇好老公。”

“忙也要注意身体啊,尽量发短信报个平安,我会担心的嘛。”

马梓筠心疼地在她额角上亲了一口。

“知道了哇好老公。”杨欣儿的小脸紧紧贴住马梓筠的左胸,似乎整个人都要钻进他的心房之中:“老公你今天好赞哇。”

“开心吗?”

“嗯!”

“老婆,你真好。”

马梓筠感动地亲吻着她闻着甜蜜蜜香喷喷的嘴。

“老婆好哇?你要对老婆好哇?”

马梓筠小鸡啄米般点着头,他死死地将杨欣儿抱在怀里。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他们这么一会儿云朝雨暮的功夫,天色已然黑尽。两个人都感到有些肚饿了,这才说笑着起身。马梓筠倒好热水,两个人清洗了下身体,又整理好衣衫,商量着等会去哪吃晚饭。今天马梓筠想给杨欣儿换换口味,看着天气虽然晴冷,幸而无风无雪,就决定骑着小毛驴带着杨欣儿去镇上换家档次好点的酒店吃饭。他帮着杨欣儿围紧围脖,带好手套,自己也披好风衣。电动车不比摩托,马梓筠坐上去留给乘客的空间就不富裕了。好在杨欣儿身形还算小巧,她斜身紧紧贴住马梓筠,右胳膊箍住马梓筠的腰。马梓筠稳稳地驾驶着电驴,两个人相互述说着这段时间分别后各自的生活情形。在经过那个“死亡岔口”时马梓筠惊奇地发现角落里有个人蹲在路边在烧纸,虽然天色黯淡,但是借着纸钱的火光他还是看清楚了这是他们监区的一位认识的老警察包。

“包大哥,你这是在干吗啊?”

这位老警察是马梓筠在第三监区中为数不多关系较好的,是个天生老实人。这种人平时虽从不咋咋呼呼,瞧着也极不显眼,可是本本分分,从不会有任何算计人的心思。平日里也不喜欢卷入任何是非,只是埋头干好自己分内的工作。不像少数作风浮夸的人,没事就喜欢扎堆吹牛皮。遇到事情就会摆资格,满嘴上纲上线的大道理,其实心底都是实利为上的小九九。对工作避重就轻,挑挑拣拣,对他人指手画脚,品头论足。所以马梓筠一向对他心有好感,他对于马梓筠也从无恶意。包有些恍惚地抬起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他一看到是马梓筠,不由叹了口气。

“是小马啊。”他甩掉手中夹钳着的一叠将要烧尽的纸钱,站起身:“这位是?”不善言辞的他看着马梓筠后座上的杨欣儿努力挤出这几句话。

“这是我女朋友小杨。”马梓筠向他介绍到:“这是我们中队的包大哥。”

“包大哥好。”杨欣儿笑嘻嘻地跳下了车,乖巧地打着招呼。她的嘴巴是很伶俐的,态度是很真诚的,姿态是很大方的,模样是很讨喜的,确实是很容易在第一时间之内讨得陌生人、尤其是初次见面的异性好感的,这也是她在社会上生存的一大法宝。

“好,好。”包更客气地点头回着礼。随后他拍拍手掌,心神不定地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地低声对马梓筠和杨欣儿说:“以后天黑了尽量少过这个岔口,这里,不干净,尤其是晚上天黑之后。”

然后他开始现身说法,给马梓筠二人讲述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遇到的怪事。他说上次这里发生那个女工被撞死的惨剧时,他就在近旁的人行道上。他是亲眼看着那个女工骑着自行车摇摇摆摆地穿过国道的,那块该死的大石块他也看到了。大货车司机与女子似乎都是在躲避那块石头,注意力都被石块吸引了,都没有留意到对方,才导致发生这起恶性事故的。他当时就已经预感不妙。他这辈子见过的死人多了,遇到的死亡事件更不少。一般情况人之将死,特别是极不正常的暴死,都是会有些或明或暗的前兆的。具体是什么前兆,有什么说头,他也讲不清楚,反正只能意会,有经验的人自然会懂。果然,那辆挂着鲁省牌照的北方大货车开始紧急刹车,为了避免压着石块,突然一个急转向,整车似乎就失灵了,直对着那名同样正在改变行进轨迹避让石块的女人就碾压了过去。那叫一个惨啊,女子甚至都没发出一声叫声,就被卷进了那巨大的轮胎底部。更要命的是司机急刹疾转之下整辆车都翻转了过来,等于是半边铁皮以全车数吨的分量顶压着女子不到一百斤的肉身在公路上拖扯摩擦,尸体分崩离析的那个空前绝后的惨状就别提了。他以前在工作中和生活中不止一次看到过尸体,也见到过碎肢残尸,甚至“有幸”见识过“腐败巨人观”,可是哪次也没有这次受到的刺激大。这之后大半个月他别说吃荤菜了,就连老伴包他最爱吃的牛肉大葱馅饺子在厨房案板上剁肉时他见了都想吐。这些车祸现场的基本情况马梓筠是大抵清楚的,他当时只不过比包大哥晚经过了现场十多分钟。事后也听闻老板娘和同事断断续续地谈论起过车祸的前因后果,可他不知道的是之后发生在包大哥及周边亲人身上的许多怪事。包说到这里,正好旷野上掠来一阵冷风,三个人身上和心头不由都是一抖。

“你们也是去镇上吧?那我们边走边说,这里就是事故现场,当着‘它’的面说了不好。”

包大哥紧张兮兮地四处瞅望着,马梓筠推着电驴,杨欣儿紧紧地勾住他的手臂。包低着头,边走边大口抽着烟,马梓筠隐隐感觉黑夜里那一点红通通的烟头都在微微发颤。他说那个女死者他还是认识的,她的男人是附近村的泥瓦匠,以前还上门帮他干过活,修补过执勤公屋里的漏水屋顶,两个人还一起喝过酒的。事故发生时,他总是感觉那个女人在被卷进车底之前朝着自己这边望过一眼。那眼神既无助又委屈,带着两分凄厉,好像是在埋怨自己为什么救不了她。从此之后自己家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出怪事了。先是他管理的片组老是无缘无故地发生生产事故,不是罪犯手指受伤就是机器莫名其妙的出故障。虽然后果都不是太严重,但是隔三岔五地来这么一下,既影响了整条热火朝天的流水线的协同进度,传出去对于他的管理能力的风评必然会产生很负面的影响,也足够他焦头烂额了。再就是家里也是极为不顺。老伴上个月莫名其妙就在菜市场扭伤了腰,当时既没下雨,地上也没积水,她就这样蹊跷地一脚踏空滑倒。这个月初小孙子又是在玩耍时自己夹伤了手指,那个玩具他从小玩到大的,可谓是得心应手,怎么地就好好地就会突然弹簧失灵呢?自己每次经过刚才的岔口时也是觉得阴风阵阵,总好像有双血红的眼睛在暗处窥探着自己。特别是下晚班的时候,有两次似乎还看到路旁野地里有奇怪的白影在闪晃。为此他索性有意绕远路,从前面一个路口上下班,特意避开此处,可霉运似乎还是如影随形。这不,就在几天前,自己老家的堂弟又突然英年早逝。刚刚四十出头的人,平日里生龙活虎地,突然就暴毙而亡,到目前死因都查不清楚。他实在是害怕了,真的是害怕了,不知道事情再严重自下去还会恶化到什么无法收拾的地步。这些话他又不能给组织说,难道他能借着和教导员谈心的名义掏出这些心里话吗?让别人知道了还不会给他扣上个国家干部乱搞封建迷信活动的帽子。这顶大帽子现在虽然已经变成了小帽子,杀伤力锐减了不少。可在上个世纪的某些时期却也曾经是沉重无比,压死压毁过不少男男女女的。一辈子奉行“安全第一”自保原则的他只得将所有的真实想法憋压在心底,苦闷地思量,仓皇地活着。只是想来想去,觉是这一切还是因为自己惹怒了那个死者的缘故,受到了她临死前最后一眼的诅咒。之前他甚至还偷偷跑去安乐县最有名的灵山寺中求神拜佛,又向庙中得道的高僧请来了符纸,所以今天乘着天黑过来超度亡魂。他也是看着马梓筠平日也不是多事的人,又都是独来独往、老老实实的,才敞开心扉对他倾述了以上的话。马梓筠明白他的意思,一再宽慰到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自己现在就已经遗忘了,更加不会给别人说的。又安慰了他几句,说否极泰来,好人总会有好报的。他平时与人为善,从不耍坏心眼,工作又勤勉,不会有事的。

“这事啊,宁可信其有啊,遇到了躲不掉的,哎。”

包又叹了口气。他们走到北口镇的大街上,马梓筠邀请包一起吃晚饭,包知趣地婉拒了。就在他们正准备说些客套话分别时,突然从路边的暗影中窜出一条黑影,猝不及防地吓了他们一跳。等黑影靠近他们身边,街道的光亮才映照出他的模样。这是一名很难辨识出准确年龄的瘌痢头男子,他面容惨白,身形像条发育不良的豆芽,走起路来柔软细长的脖子像《ET》中的外星人那样怪异地前后左右扭动着,似乎脖颈与胸腔只是通过内部的一根弹簧联和着。更引人注意的是他上身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旧式橄榄绿警服,脚上套着一双特别高宽而不合脚的雨靴。包起先被吓了个半死,等看清楚是这人,又转惊悚为无奈,皱着眉质问他:“大冬天的,这么晚了,你还在路上乱逛什么,还不快回家去陪你的老娘。”瘌痢汉嬉皮笑脸,点头哈腰地和小狗似地靠拢包。几乎媚笑着将上身贴到了后者的身上,伸出右手比出一个剪刀手。又将手凑拢到嘴边,猛地做出了一个夸张的吸烟的姿势。“哎!”包重重地叹口气:“我也是看在你死去多年的老爸和我同事一场的份上,最后一根了啊。”他有些伤感地摇摇头,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包鼓囊囊的香烟,正犹豫着到底该抽出几根递给汉子。没曾想汉子看着傻乎乎,动作快灵起来也是出人意料。他猛地一把夺过包手中的香烟,甩着头一下跑到了五米之外,依旧是嬉皮笑脸。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转瞬间变得严肃而认真。他庄重地将右大腿夸张地抬提起,在小腹部停留了片刻,再用劲地踩踏到地上,两腿挺直立正,蹩脚却尽力朝着包做了个敬礼的动作。还不等包有什么反应,又大笑地拍拍掌,重新窜进了路边小径的黑暗之中。包瞅着他出现和消失的方向,再次叹了口气。略带些苦笑地朝着马梓筠二人比划了个用右手食指点击太阳穴的动作,意思是那人脑子有毛病,也就不能和他太计较了。“他父亲以前也是监狱干部,说起来比我还要早一年参加工作。这孩子可惜了,原本生下来又伶俐又聪慧的,小模样也好。谁想得到三岁时一个冬天的大半夜得了急性脑膜炎,他父母误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看到外面风大雪大,没有及时送医。结果拖延了一夜,第二天再送到监狱职工医院,就已经晚了。再紧急转到地方医院的当天医生就说是回天无力,断言这辈子他只能这样了。好好的一个孩子落下这个病根。哎。”他怔怔地望着瘌痢汉消失的方向,看得出有些伤感,也有些出神,显然是陷入了回忆往事的情绪之中:“他父亲和我一个中队呆过三年,单身时真是个爱说爱笑的主,酒量好,烟瘾大,脾气虽然有点急,工作起来却真的是拼命三郎。可孩子变成这样之后他就被毁了,自责啊,难受啊。天天没日没夜地喝五十度以上的荞麦烧,也不吃菜,就这么一大杯一大杯地空口喝。喝醉了就吐,吐得没东西吐了就扇自己耳光,用头撞墙,一边撞一边嚎啕大哭,见人就抱着对方说是自己毁掉了自己的儿子。后来领导见他这样,怕他再下去对于罪犯会不利,也不敢让他再带班了,就分流到农业大队里做点护林守土的闲职。可他一个人守山林,没人说话了,也没人管他了,就更加变本加厉地酗酒。有时候醉了干脆就在哪个草窝窝里随意趴上一晚,酒精真的把他的胃给硬生生烧坏了,没两年就查出来得了晚期胃癌,拖了小半年就去了。哎,走的时候整个人都没有多少斤两了。瘦的骷髅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却还是睁得大大地,心里放不下这对孤儿寡母啊,尤其是这个傻儿子。现在母子两个人就靠着监狱发的抚恤金和他母亲打零工的收入维持生计,时不时还要靠我们这些老朋友和老邻居送些米油散钱救济。哎,没办法,苦人啊。”

和包分别后杨欣儿拍着自己的前胸:“可吓死我了哇,还有‘死亡瞪眼’这么邪门的事啊。后面又跑出来个神经病,你们这里啊,也真是的,不太平哇。”马梓筠在她小脸蛋上亲一口,安慰她到:“没事的,都是包哥自己想多了。那天我不也在场,不啥事没有。再说了,哪里的小镇小村不会有一两个失心疯啊,何况他的身世又这么可怜。”“对噢。”街道上明亮的灯光和走动的行人多少缓解了杨欣儿心中的紧张,她发白的小脸慢慢地又恢复了红润,脸上也露出了同情的神色:“是哇,听包大哥说起来刚才那人还真是蛮可怜的哇,他妈妈也可怜。他刚才要是跑慢点,我就给他100元了。不过老公,关于精神病,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我老家村里也有一个女花痴,年纪轻轻的,样子也不难看。平时呢也很正常,可只要春天油菜花一开,就光着屁股满村追男人哇。”她兴许是眼前映现出了那荒唐又滑稽的一幕,不由得掩嘴“噗哧”一笑。今晚马梓筠把杨欣儿带到了北口镇档次最高的一家酒楼。说是“大”酒楼,说是档次“高”,不过也是矮子中勉为其难拎高个。若放在湖城内就只能算是小街上再普通不过的饭店,放在宁城就只能勉强算是弄堂里的小饭庄了。马梓筠平时是很难得来这里的,一是远,二是贵,三是警察职工太多。可如今他和杨欣儿已经公开确立了恋人关系,既不怕在外人面前露相,甚至还有些炫耀地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有多么漂亮。别人越觉得他们两外形上不相配,他的内心就越会产生一种变态的成就感。他们走进一楼的大厅时里面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大些的可以围坐四五人的餐桌前都坐满了正在献酬交错的客人。桌面上杯盘狼藉,桌面下呼兄唤弟,楼上的包厢里还不知道坐了多少人。食客中的许多都是穿着制服的警察,他们集中地围坐在一桌,或是与一些穿着便服的外地人共坐一桌,丝毫也无需顾忌别人(这里所谓的“别人”,基本上也就是相识了多少年的知根知底的本单位熟人。那些年的镇民们普遍袋中羞涩,连作为酒店顾客消费的机会也没有)的眼光。他们叼着香烟,痛快地畅饮,大口地夹菜,热烈地交谈,释放着辛劳带班时郁积下的巨大压力。马梓筠看到了好几位自己监区的同事,他们看到马梓筠也只是微微点点头,但是对于马梓筠身后的杨欣儿却都是好奇地瞅个不停。柜台后站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女人,微胖的脸上长满雀斑,一头新烫的卷曲的红发翘立出奇怪的形状,爱理不理地抬眼瞥了瞥马梓筠和杨欣儿,便又低下头自顾自观望着胖乎乎的手中捏着的小巧新款手机出神。

“请问还有位置吗?”

马梓筠询问着从身边经过的端着空盆子的服务员。这个矮小精瘦的发梢凌乱的男人眨巴眨巴眼,四下里望了望,指了指进门处靠窗而立的一张小桌子。这里虽然拥挤,但勉强能坐下两个人。马梓筠安顿好杨欣儿,让她端着热茶坐着,自己又跑去张罗着点菜。杨欣儿有个极大的好处就是虽然外表看似娇贵,是位难伺候的主,实际上却完全没有一颗公主心。她对于外部环境并不挑剔,也不难被服侍,很能随遇而安。这一点与马梓筠很相似,也是他们两在短时间内就能相处得水乳交融的重要性格交汇点。马梓筠自己心底过意不去,总感觉这样的进食环境实在是亏欠了她,无形中积了个小疙瘩。点菜的时候就毫不吝惜地加倍补偿,专挑贵的菜,指望让杨欣儿吃得开心。直到点菜的阿姨都由开始的开心到后来的吃惊,暗自咋舌,良心实在过意不去,委婉地提醒他以两个人的量而言他点的实在已经是太多了,他才打住。点好菜的马梓筠返回到门边的小饭桌前坐下。这里紧挨着玻璃门,客人进进出出时从门缝间带进来的冷风时不时地卷袭到他们身上。马梓筠有些内疚地看着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杨欣儿,轻轻捏住她的指尖。

“老婆,实在是委屈你了,这小镇上就这个条件,你将就将就。”

“没事的哇老公。”

杨欣儿善解人意地回捏住马梓筠的手。这时正好从楼上走下来一大群人,看来是哪个大包厢散场了。他们鱼贯而下,踩着木质楼梯“蹬蹬”闷响,再逐一经过马梓筠他们身边,推开玻璃门,环立在门口。其中有几位穿着便装的年龄不等的应该是外来的客人,他们的脸上都红通通地带着醉意,另外几名穿着警服的也都是北关监狱的警察。他们经过时连正眼都没有朝着大厅里的食客们瞥上一眼,就更加忽略了门边犄角夹缝里的小情侣了。走在前面抢先伸手推开玻璃门,金童玉女般恭敬地分立在门边的年轻点的警察却是他来到北关监狱的第一夜在小饭堂外面看到的那对男女。他们等到所有客人和领导都走出了大门,又赶紧跟上去,连大开的门也完全不管了。夜风一阵阵灌进大厅,吹得正对着大门的柜台之中的红发女子实在是吃不消。她有些不满地细声嘟囔了两句,又大声召唤来那名小跑堂,让他长些眼力劲,快把大门关合了。金童玉女时而陪着身边的客人有说有笑,时而显着专心之至地频频点头聆听领会身边领导的说教,时而打着电话好似在紧急联系什么人。但是马梓筠隐隐觉得至少这对年轻男女警察确乎是瞄过自己这边一眼的。这时那个瘌痢汉子不晓得又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卑躬屈膝地刚想靠近人群,就被一名领头的神情威严的警察领导严厉着挥手呵斥驱赶着。汉子确乎是有些惧怕这名警察的,可是心性喜欢热闹的他又不想离得太远,就躲在十多米外的暗角里偷偷窥视着。没多久两辆警车驶来,送行的主人和临行的客人再一次相互热忱地握手拥抱。警察们恭敬地站在车边,目送客人们各自坐上车,等车辆启动了再挥手告别。直到警车消失在远方,他们再背着双手,慢慢地朝着监狱机关方向走去。这时那名金童转身跑回酒楼,在老板娘早已预备好的账单上熟练地签好自己的名字。再小跑着撵上那几位正在缓步踱行的中老年警察,和那名玉女并排走在靠后三两步的地方。马梓筠再看墙脚的那名瘌痢汉子,却早已又不见了踪影。

按照总是自诩为湖城美食界著名小吃货的杨欣儿的评价,这家酒楼的厨艺相比之前吃过的第三监区围墙对面的那一家,其实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高明之处。除了摆盘更为漂亮精致,菜肴的价钱明显更贵,分量也明显更少了。厨师的烹饪也吃得出只能算是漫不经心,敷衍应付,并没有投入多少以诚待客的发自“匠心”的真情实意。看来店家的经营策略就是靠公家和熟人照顾,对于散客是毫不重视的。全幅心思都放在笼络熟客等偏离饮食之道的旁枝末节上了,反倒荒废了开这类餐饮店应有的一心造福顾客口腹之欲、精心专注于追逐“味道”口碑的立本所在了。确实属于店大欺客,又缺少必要的市场竞争所致。既无激烈的行业搏杀,也无客人是否会回头之虞,只需“会做人”,不求“会做菜”,老板的待客之道、尤其是对待零散生客的态度自然就是更加的忘乎所以、随心所欲了。对于厨师烹饪技艺的要求自然也不会是精益求精,只需得过且过即可,厨艺反倒不如许多小心经营的小店,也属正常了。两人吃完已近八点,马梓筠结好账,关切地询问着杨欣儿需不需要再给她买一个暖手袋。杨欣儿摇摇头说有取暖器和电热毯就足够了,她可没有那么娇气。马梓筠待她坐稳,正准备发动电驴,杨欣儿搂住他腰的右手轻轻挠了挠,小声说道:“老公,我们能不能换条路回去啊。”马梓筠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转头舍近求远,从另一条路迂回穿过国道,再顺着国道靠近第三监区一侧的非机动车道慢慢转弯上坡,以避开那个多事的岔道口。

这天晚上吃得饱饱的两人躺在被电热毯烘烤得暖烘烘,热通通的**,先是互诉这段时间分别后牵挂相思的衷情。想到春节期间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不能见面,两人更是情意绵绵。马梓筠对杨欣儿千叮万嘱,要她在海南期间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每天尽量保证至少能给自己发一条信息。杨欣儿也要马梓筠带班期间小心从事,注意人身安全,每天也要记得给自己发信息。两人约定春节假期一结束,待杨欣儿从海南回来,就要见上一面。杨欣儿还承诺了马梓筠,节后如有空档就陪其外出旅游,以作补偿。其后的场景无需多言,吃饱喝足,床暖如春,**复起,如漆似胶。杨欣儿被电热毯的热气和马梓筠的热情撩拨得“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两颊笑涡霞光**漾”,回应更显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