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城城区有座小巧雅致的庄园,初建者据说是元代的一位著名赵氏画家。它的周边如今车水马龙,高高矮矮、新新旧旧的楼房环立。庄园原有的古墙早已难觅踪影,不清楚因为何种原因消失在历史的哪一节段了,只留下近年来修葺的毫无特色的仿古水泥围墙从四方围拢守护着它。外地人经过时不加留心,甚至都难以察觉身边一墙之隔居然是别有洞天之所。马梓筠跟着杨欣儿踏进了这座七成属当代仿修的小园林,他们是打的过来的,也是杨欣儿提出来这里走走的。小丫头介绍到这里在湖城当地可有名呢,青年男女谈恋爱早早晚晚基本都是要来这里面转上一圈的。听了杨欣儿的这番话马梓筠不禁有些哑然。这不等于小丫头已经不打自招地肯定了两人已是恋人关系的事实了吗?可是他目前对于面前的这名可爱女子还没有太大的把握,因此权且也只能当是后者的一时口误听听而已。对于古建筑,马梓筠丝毫不会感到陌生。他的家乡慈镇已被不少历史文化界名人定义为名人辈出、跨代悠远、古迹众多的“江南保存最完整的唐代风格古县城”,对于古镇进行各种近、中、远期开发的规划听闻更是跃然于纸上,遍传于道旁。慈镇的民间也是沸沸扬扬,各种事关拆迁、补偿和安置的说法都是有鼻子有眼。小镇的哪一片居民是首批要搬迁的,哪幢古建筑是需要进行重点修缮、搬迁的居民可以享受到哪些补偿条件、可以按照什么样的比例分配到住房、新小区会在哪个位置、预计几年内会建好等等,连很多终日大门不出的老人耳朵里都要听出老茧了。马梓筠上次回家,已经嗅到了大兴土木的忙碌紧张气息。他陪着母亲散步时,发现镇子最东头几间保护最为完好的晚晴大宅的青砖外墙上已经挂上了写着“拆”字、画着大大的红叉的木牌子,所有对外的窗口都已经被红砖瓦垒砌得严丝合缝。里面的居民们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着物什,搬运着家具。据母亲说这一片就是整个慈镇将要第一批开发、整修后将要售票供游人参观的旅游景点。这里距离马梓筠家所在的四合院虽然中间还隔着许多建国后各个时期修建的矮楼和平房,其实直线距离也不过就是两三百米,而且位于同一条大街上。基于建于明中期的四合院相比这两座晚了四五百年的晚清大院更为悠久的历史、原主人更为显赫的身世、更为珍稀的文物价值,任何人都能推断得出马梓筠他们的搬迁也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政府之所以首先选择这里下手,主要是因为这里临近镇郊,周边相对空阔,便于施工队施工。不像马梓筠他们所居住的四合院,周围住户太密集,又位于老镇的中心,拆迁难度和成本都要大很多。

庄园的总面积将将超过了百亩,园中三分之一都是水面,其余的典型江南园林应具有的亭台、楼阁、洲屿、曲廊、水榭、假山等必不可少的元素也是一应俱全,然而充其量也仅限于此了。由于经历明清王朝动乱更迭期间的人为破坏所致,如今的园林除了所在的地址是元代时的原址,其余地面上的宋元明古建筑一概灰飞烟灭。放眼所及,园中多数能被看到的基本都是上世纪80年代末重建时期的仿建产物,只有后来被打通墙垣囊括进来的毗连的清末小园林中反倒保留了些许纯正的晚清古意,使得整个园林也能勉强沾靠上了一个民国之前的“古”字。但是依照并非专业的马梓筠的非专业的判断,这里面少数最为古老的建筑物的断代估计也就是只能上溯到清代光绪年间,还有一些依稀散发着古味的也都是民国时文物价值和艺术价值一般的原物。而绝大多数肉眼看得到、手可触及的都是取原型于湖城东边那座以私家园林的盛景闻名于天下的苏城里几大名园,如拙政园、留园、狮子林的当代仿物。湖州当年拍板重建此园的决策者即便绞尽脑汁,终也是回天无力。也只能发自善意地尽力营造,力争给普通市民开辟出一方能够闹中取静的洞天福地。所以尽心按照苏城那几座我国最有名的园林的样板重修得当,努力营造出一派花木掩映、清风碧波、红鱼白鳞、奇峰异石的《牡丹亭》情景,以使得久居闹市的市民们能多出一处思古怀旧、谈情说爱、舞剑打拳、唱歌听书的悠闲去处,也可算是造福一方百姓了。他们步入绛红色的园林大门后,见到园中行人不多,远近的松竹假山顶上都盖着薄薄的一层初雪。杨欣儿走在马梓筠的右边,娇俏的身子若即若离地碰触着马梓筠的右臂。园林中有意做成小石块的音箱中正播发着一首粤语老歌,节奏轻快,旋律柔美。

纷飞小雨中跟你再相逢

在脑内又再现拥有过的梦

此刻装作出我一切也从容

其实眼眸里早已有点红

共你在风中愿再度相拥

过去与你情浓如美梦

马梓筠总觉得非常熟悉,可是还未等他开口,杨欣儿就将可爱的俏脸歪向他说道:“张学友的老歌就是好听哇。”通过刚才在婚介公司中半个多小时的交谈,马梓筠已经基本掌握了杨欣儿的没心没肺、直出直进的性格。她总是喜欢不懂装懂地抢话或者快速发表意见,这种鲁莽急躁的性格若是出现在一位丑女身上,那只能使得此女加倍地惹人憎厌。可是落在杨欣儿这样一位妩媚可人的小妖精似的美女身上,则又变成了她加倍吸引男人的优势。这是张学友的老歌?马梓筠听着那相比张学友特有的高亢回转的嗓音明显要低沉绵软的男声,哭笑不得地瞅着杨欣儿。杨欣儿说完,洋洋得意地一噘小嘴,似乎在向着马梓筠讨要奖励自己的热吻。可是这是谁的歌呢?马梓筠不由得想起了少年时在地质队的一桩陈年往事。那是他小学即将毕业的时候,四大天王已逐渐开始驰名海内,最早的录音机和卡带机也已经开始在普通家庭流行。他的几位早熟点的同学已经开始了最早的追星之旅,他们的卧室墙上都已经陆续开始贴上了张国荣、四大天王、小虎队等明星的大幅彩照,日常也是言必谈许多港台明星的奇闻趣事。有次马梓筠几人照例在周末骑着自行车去远处郊游,骑在他身边的一位同学嘴里哼着的什么“午夜星河,哦—哦哦—哦”,结果马梓筠误听成了“我年轻,哦—哦哦—哦”,还煞有其事地大声哼唱,惹得其他几名同学笑得人仰车翻。想起来了,那首歌的男生和现在听到的这首何其相似,是黄凯芹的?还是陈百强的?不对,都不是,是黎明的。他确定了,弯下腰,直盯着杨欣儿洋洋自得的俏脸,故作老成地说:“张学友?小杨同志,我怎么觉得是黎明的歌呢?”“是哇?”杨欣儿嘟起了红通通的小嘴:“黎明蛮帅滴哇,个子又高,相貌又好,要么是我记错了哇?”杨欣儿对于自己脱口而出造成的语误更是从不遮掩,总是勇于直面,只是永不吸取教训,下一秒还是继续犯错。她也从不吝惜在马梓筠面前夸赞其他男人,但是这却也不是如某些女性故意采取的那种有意贬抑心上人,以争取自己在未来婚姻中的主动地位的策略。她可没有这种蓄意的心机,她就是个爱憎分明、说话不经脑、行事凭本能的本色女子。她的双唇淡淡抹了点那种如糖浆表面质感的口红,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娇艳欲滴。马梓筠感觉到了一种从头顶膨胀到脚底的欲望的复苏,那是他与陆芳菲分别后两个月内被他毫无节制的网吧生活完全给驱离的对于情爱的渴望。他感到再这样近距离地盯着杨欣儿的两汪春水,他自己的双腿都要酥化,而身躯的某一处则要石化。他赶紧直起身,将视线转移:“是黎明的《相逢在雨中》。”“是哇?”杨欣儿流露出无比崇拜的神情,将小巧却有肉的身体灵巧地转到能够直视马梓筠脸的地方:“你记性真好。不过我们可不是相逢在雨中,而是相逢在雪后哇。”她的眼波淼淼,暴露出她此刻**漾的春心。

杨欣儿是典型的江南美女,身形娇小、皮肤白皙、雾鬓云鬟,双眼含春。她的个头与蒋芸伊接近,但是与蒋芸伊的文静秀气相比,她却要外向热烈得多。她不开口说话时,身上的一切都让人联想到江南平原上的粼粼水光、朦朦水雾和秀秀水色;可一旦说话做事,又让人想起每年夏季总要骚扰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强降水天气中的大风大雨。与之相比,本国第一都市上城的美女多数都是气质盖过相貌,包装大于实际,出了名的眼光高、难伺候;北方青城、连城、哈城的美女虽身高腿长,可是体量上对于南方男人又显得太有压迫感,还有那一股开口腔更显得强直刚硬,让男方小男人听着心肝发颤;西南方向蓉城、渝城的美女外形不错,性子又过于火爆剽悍、难以驯服。很多人不仅要当家做主,还喜欢喝酒抽烟打麻将,也不是一般江南男子所能承受得起的。在马梓筠这样一名东南偏南的男人品味起来,还是像杨欣儿这样的土生土长的江南水乡女子更为合拍啊。他们这一对在园林中漫步时,很是吸引了旁边不少群众的眼光。杨欣儿确实是个美女,可也还未惊艳到如查倩倩那般轻易就能赚尽回头率的程度。人们的好奇,主要还是缘于这两人外形上呈现出的巨大的反差和气质上的两不搭界甚至矛盾冲突。马梓筠身形偏胖、相貌平凡、这两个月的网吧半隐居修炼更使得整个人愈发缺少他这个年龄的男子应有的蓬勃朝阳的精气神,一副焉巴巴的无精打采的模样;而杨欣儿青春靓丽,本来就显小,和马梓筠在一起时撒娇发嗔,尽态极妍,就更加显得稚嫩可爱了。杨欣儿和马梓筠散步时,就像一只可爱的小蝴蝶绕着一朵毫无生气的耷拉着的大倭瓜。她脚步轻巧,时而蹦跳时而快步,时而驻足等着马梓筠赶上自己;而马梓筠一如既往地步履沉重,他的累赘的体重本就注定了行走的弛缓,阴郁多思的性格更注定了不可能在公众场合很放得开地追逐着杨欣儿少女般轻盈的脚步。杨欣儿却完全无惧他人的眼光,她春光四射地逗引着马梓筠紧随着自己,她笑起来唇角会浮现出一双浅浅的肉窝,所有的柔情蜜意似乎都盛满并回**于其中。她俏皮又极有风情地扭动着柔软的腰肢,时而甩动两下黝黑的长发,扭过脸,透过发丝向马梓筠投过来热辣辣的回眸。她有预谋地慢慢将马梓筠引向园林人迹稀少的一处死角,这里有一个回廊临墙的九十度转角,周围有一圈玲珑剔透的假山和叶片肥厚的芭蕉,恰好合围成了一个天然的最适合谈情说爱的隐蔽处所。

步调拙缓的马梓筠刚步入围局,躲藏在假山后的杨欣儿就像一粒子弹似地弹入他的怀抱。“我漂亮哇?你喜欢我哇?想不想我做你女朋友?”她紧靠着马梓筠,双手死死地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并不英俊的脸用力拉向自己。她的长长浓密的睫毛不停地颤动着,一双春水般的大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马梓筠。急促的呼吸芬芳如兰,圆鼓鼓的鼻翼剧烈地扇动着,原本就噘翘的上唇可爱地嘟鼓起来。她的皮肤实在是白净,脸上哪怕是一个微小的黑痣也没有,睁大眼睛近距离看才能勉强发现一两处颜色极为淡薄的雀斑。杨欣儿耸而尖翘的前胸紧紧贴着马梓筠的心房,一定感受到了他马达般跃动的心跳。不待马梓筠回答,更不待他俯身垂首,她自己就翘起了脚尖,将香喷喷甜蜜蜜的小嘴狠狠地贴合在了马梓筠的嘴上。在马梓筠至今接过吻的女人之中,杨欣儿的吻功不一定是最为娴熟的,但是一定是最为出人意表的。她就像一只被主人饿了多时初放出来贪婪觅食的小母犬,火热的双唇配合着细嫩的舌尖频率极快地啜含、舔吮着马梓筠的舌头、双唇、下巴尖和耳垂。马梓筠并不是接吻经验缺乏的菜鸟,但是就如同他们的散步节奏一样,他的唇舌始终跟不上杨欣儿的节拍。杨欣儿的激吻与众不同,她会在前一秒钟还在痴迷地纠缠留恋着马梓筠的双唇,下一秒钟突然会在马梓筠硬渣渣的双颊上用劲地“啵啵”亲上两口。还未等马梓筠反应过来,她的舌唇又改变方向突袭上部,游蛇般的舌尖蜻蜓点水般似有似无地拂掠过马梓筠的双眼后浅尝即止地在他的下颚上稍作停留,便又迅急强势地重新霸占住他的口舌。这种完全无法让人预计的充满悬念和情趣的接吻是足以让任何成熟男人都为之神魂颠倒的,更别说俘虏马梓筠这样看似也曾经历过一些情海风波,其实放置于四海之内也只能算是尚未泅入过深水区、也从未真正地历经惊涛骇浪的“小男人”了。

进入园林的死角前,马梓筠还是杨欣儿背后一道缓缓随形的影子,走出园林之后,两人已经紧紧地贴合成一体了。大街上华灯初亮,映照出两人身后几乎混为一体的影子。夜风吹拂着路边小河旁的垂柳,柔细绵长的柳梢在水面划出微漪,一对甜蜜人的心情却比水面上摇摆的月影还要浮动。杨欣儿娇嗔地将自己柔若无骨的娇躯半挂半吊在马梓筠手臂上,恰似大树上随风轻摆的葛藤。马梓筠虽然手臂上有些吃力,但是心里却很甜蜜。如果说和陆芳菲的朝露之缘是甘甜之中含着酸楚,接近柠檬的滋味;那么与杨欣儿的恋情则完全是火辣之中带着一股通透,却如刚刚食用过足以让人通窍活血、泪目流涕的芥末。和陆芳菲在一起犹如结婚多年的陈年夫妇,与杨欣儿在一起则永远如洞房花烛。杨欣儿拥有无穷无尽的可以让马梓筠为自己痴迷的手腕,她的情欲宝库犹如四十大盗取之不竭的宝窟。这其中自然有一大部分得得益于她的前男友们高明的**功夫,可是更为重要的还是她自己对于男女情事先天的较为敏感的悟性。杨欣儿并非名门大户之后,只是出生于湖城水网最为稠密的桑蚕之乡善镇的一户普通农户家庭。和这片地区的绝大多数第一胎生育女儿的农户家庭一样,她的父母抱着二胎转运的心态又赌博似的给她再添了一个妹妹。她的父亲是家中长子,按照农村传统他的寡母必须得由他赡养,这样就形成了典型的五口之家。仅靠传统的种稻养蚕,杨欣儿的父母已经很难支撑起一家的生计。于是他的父亲设贷款购买了一辆小货车,一年中的多数时间都靠给人送货养家,她的母亲也得时不时地去打些零工贴补家用。她的叔伯姑舅也基本都是生活在善镇及邻镇方圆五十里的范围之内,多数亲眷的家庭条件都和她家相似。杨欣儿勉强读完了高中,读书实在不是他的强项,恰如恋爱她不想强都难。杨欣儿大方地介绍了自己的前三个男友的基本情况,一名除了帅啥都没有的小哥、两名除了钱啥都没有的大哥,和马梓筠预料得差不多。她自己高考失利之后辗转于酒店前台、超市导购、房产销售、保险公司营销等岗位,目前供职于湖城某家效益还行的集团公司,公司的业务涵盖了房地产、金融融资、物流运输、汽车销售等等。她没有说明自己的具体岗位和业务职责,但是听口气却也是十分接近于中层管理层的,至少不是底层的泛泛之辈。

杨欣儿本来是要带马梓筠去太湖边吃船菜的,可马梓筠一听到船菜就想起了上次和查倩倩及闻一起吃湖鲜的情景,一想到查倩倩他就失去了胃口。他委婉地编造了个冬天湖边风太大、自己对于湖鲜怕腥的理由,反正肚子也不是很饿,不如找个环境好点的茶馆,大家喝喝茶,吃吃零食水果,饿了还可以叫点心,选择多样,还有私密性。一听到“私密性”,杨欣儿掩嘴一笑,佯装生气地在马梓筠头上轻轻敲了个毛栗子:“就你心思活哇,专门想着欺负人家哇。”结果一坐进包厢,杨欣儿脱去外套随手抛在沙发上,还未等马梓筠反应过来,也不顾女服务员在场,就麻溜地坐到了马梓筠的腿上,还恶狠狠地在马梓筠的嘴上“啧啧”地亲了两口。杨欣儿即便没有吃甜点,没有嚼口香糖,嘴唇也总是甜腻腻、香喷喷的,就像有些自带体香的女人总是身藏暗香,让人加倍垂怜。马梓筠很享受含住她的唇舌轻轻吸吮的感觉,这带给他一种强烈的正在爱着人与被人爱的超然体验。杨欣儿上身紧紧斜靠在马梓筠的胸膛,下身坐在马梓筠腿上。马梓筠搂着杨欣儿的小腰,剥开山核桃的外壳,挑出细碎的果肉聚在掌心,温柔地倾倒进杨欣儿仰脸张开的小嘴里。杨欣儿嗜爱吃无花果干、山核桃等干果,喜欢喝添加了柠檬、山楂、罗汉果的花果茶,更喜欢被马梓筠喂着吃干果、被马梓筠哄着喝花果茶。可是这种纯属情侣间亲昵的举动毕竟还是悄无声息地进行比较好,最好还是不要当着无关的第三者的面大张旗鼓。从眯缝的眼角瞥见了站立一边的生着一张倒三角形脸蛋的女服务员露着满脸不屑的神情,还是颇让马梓筠甚感不自在。他心中不舍地松开了嘴,婉转地调整了杨欣儿在自己腿上大开大放的热辣坐姿,以翻看点茶单点茶为由暂时性将杨欣儿勃发的情欲予以了移转。由此可见相比于要小上整整五岁的热情外放的杨欣儿,连一向自诩为思想开放兼容的马梓筠有时候也不得不甘拜下风了。这种存在年龄差的情侣交往初期彼此思维方式与生活习性上的阶梯式差异其实只要一方稍作调整就可以逾越障碍,并不能构成难以跨越的天堑。当然,对于马梓筠而言杨欣儿的主动与热情恰恰是目前身处感情真空期的他最为需要的,也是他自从有了属于个人的恋爱史之后所较为习惯的一种进展模式,给他心理上带来的意外喜悦的成分远远多过了意外惊吓的成分。

杨欣儿的上嘴唇和马梓筠在地质队认识的某位年龄稍长的女孩的很相似。女孩比马梓筠高两个年级,她的家位于他家这一排平房的最头上,马梓筠家在中间,这样女孩每次进出都必须要经过马梓筠的家门口。年少的马梓筠早已熟悉了她独有的脚步声,经常会隔着纱门偷窥女孩,做着幻想和她发生一些好事的绮梦。他早已经忘记了这女孩的姓氏,只依稀记得自己的父母曾经议论过她好像也是浙省人,不过似乎是衢城那边位于浙西地区的,怎么着也算是半个老乡吧。她走路时总爱垂着眼帘、低头看地,很给人一副十分低眉顺眼的文静气质,从不曾正眼瞅过包括马梓筠在内的异性哪怕一眼。不过马梓筠早就发现她这是在外人面前伪装出来的,他撞破过她和小男朋友——一名和她同班的愣头愣脑的地质队子弟的糗事。那是在一个静悄悄的午后,他两勾肩搭背地从他家门前经过。那天的她可是大方得很,她偎依着男友,向来让人看不清眼波的眼睛放肆地斜视着男友粗鄙强悍的脸,满脸媚笑,还伸手在男人结实的臀部抚拍着。天啊,光天化日之下,这个平素斯斯文文的女人竟然会做出这种动作,可见她的内心其实闷骚到了何种程度,所谓的斯文,后面还得加上败类两个字。也就是拜她所赐,马梓筠曾发誓再不会找那种外表总如鹌鹑般含羞答答、走路低头的所谓“乖乖女”为女友的。他不是不能接受思想开放的女性,但是他无法容忍那种阴阳两面、表里不一的女人。她还有个姐姐,也是位美女,不过并不是马梓筠欣赏的类型。她的个子太高,五官太立体,脸部刀砍斧削似的骨多肉少,颇有些维多利亚的秘密中那些名模的异域风情。当然她也不会缺乏钟爱她这一类型的追求者,甚至更有人铤而走险,在某次电影散场后乘着马路上行人稀疏将她劫持进了路边的菜地。其后的故事进展也成为了地质队治安史上的一大悬案,堪称为地质队的“罗生门”。按照她家人和保卫科人员的说法,她被蒙面歹徒用利器逼着走进蔬菜地中后,她虽然心中惊惧,但是语气颇为冷静地与歹徒斗智斗勇。在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思想攻势之下,本就做贼心虚的歹徒良心发现,终于仓皇而逃,她终得全身而退。不过也有不少人对此报以怀疑的态度,他们坚信贼不走空,歹徒既然已经成功地控制住了她,这么一个月黑风高夜,周围空无一人,欲火焚身的歹徒岂可中途收手?这女子想必多多少少已是被坏了身子了。马梓筠在事后曾经认认真真地陪着几名同学在大白天去所谓的“犯案现场”探寻过,可惜除了菜圃间土埂上不少各种尺寸的鞋印、半条褪去不久的卷曲发白的蛇皮、一堆已经干枯的不知是人的还是兽的粪便、一群弯弯曲曲的正在搬家的蚂蚁、两三只正在豆荚花上飞舞的黑壳金点的甲虫,什么奇怪的蛛丝马迹他们也没有发现。他也仔细躲在暗处观察过那名大姐姐,感觉她身上一点变化都没有,依旧还是那么神态自若,傲气凌人,他也就更加纳闷了。

马梓筠给杨欣儿说了这个故事,杨欣儿静悄悄地睁着一双美目,认真地听完,专著发呆的神情让马梓筠见了暗自发笑。大半天的接触下来,他很少见到过杨欣儿会这么沉默地全神专注于某样事情的。她的思维总是跳跃蹦跶似的,就像海岸线滩涂里那些滑不溜湫的跳跳鱼。可这个故事显然吸引了她,她的头偎靠着马梓筠的肩头,嘴里也停止了咀嚼,大眼睛呆呆地望向天空,好似正在出神地想象着什么场景的画面。马梓筠伸出手指在她细腻的脸颊上轻轻刮了刮,她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被人强奸是什么滋味哇?”马梓筠口中的铁观音差点喷出来。“是的哇,人家是没有被强奸过嘛。”杨欣儿看见马梓筠满脸的讶异,还煞有其事地正色强调道。“你想试试吗?”他反问,“可以,下次你扮演强奸犯,你躲在暗角里哇,人家扮演刚放学的女学生。”杨欣儿满脸兴奋地设计着情节,“好了,打住,打住,太侮辱人民警察了吧?让我扮演强奸犯?”马梓筠假装生气,绷起脸。“开个玩笑哇,生气了?心眼怎么这么小哇?那你假装放学在路上走,我扮演强奸犯,从角落中窜出来迷昏了你,再强奸了你,总便宜你了哇?”杨欣儿再次将屁股的位置由沙发转移到马梓筠的大腿上,她的脸蛋红彤彤地,耸屹的胸尖快速地起伏,显然被自己设置的情急给撩拨得有些意乱情迷了。马梓筠听完差点晕倒,美女当强奸犯?强奸一名丑男?还真是属于奇思妙想的妇人之见啊。推开包厢门进来续开水的女服务员不早不晚,恰好听到了“强奸”两个字,她眼睛一亮,相貌怪异的脸蛋上顿时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意欲一探究竟的狗仔队员般的好奇劲,两粒小小的几乎分不清眼白与眼仁的老鼠眼很不礼貌地在马梓筠和杨欣儿的身上滴溜乱转,充分展示出我国此代服务行业中大多数服务人员较为低下的职业素质。她有事没事、装模作样地随便擦拭着桌角,看似勤勉敬责,其实只是为了好有个理由让自己能继续留在包厢之内有机会竖着耳朵继续偷听客人们的对话。可惜杨欣儿连这个机会也不给她,勾着马梓筠脖颈坐在他大腿上的她不客气地朝着女服务生挥挥手,心有不甘的女人只能在心里暗骂着关门出去了。有时候马梓筠是真的有些同情如眼前女服务员这般的女性:没错,她们没有犯任何错,她们身不由己地被他们的父母造出,来到这个世界上。名义上和杨欣儿等美女是生而平等,可除非她们都能拥有简爱那样鲜明的自我拼搏意志和强大的营建精神世界的能力,否则只能在贫穷的世界中找个和自己同样弱小的男子为夫,再如蟑螂般繁衍培育出比自己还要弱小的下一代。

杨欣儿性意识上的大胆直白与毫不避讳早已旗帜鲜明地给自己挂上了被道德评论家谴责为“欲女”的标签,这使得她和查倩倩更接近于女人世界中的某一纲目,正好是和以蒋芸伊和陆芳菲为代表的“玉女”类型互为对立两极的。杨欣儿只要是被男子触动了心房,从不会特意压抑自己热情勃发的性欲,也很擅长熟练地运用最能激发男性性欲的调情手段。她以激发男性的本能为乐事,也从不避讳自己的本性的**。她和查倩倩最大的差别乃在于她的直率和诚实,她从来不会处心积虑地对于自己的野望进行任何狡诈的伪饰,更加不会锱铢必较、分斤掰两地施加情爱之外的物质利益上过多的考量。不错,她开放但是并不**,活泼但是并不放纵,她看似空洞的小脑袋瓜中却也有着成熟理性的思维,就如同她喜欢马梓筠的理由的社会合理性在普通人看来就要远远超过马梓筠喜欢她的理由的社会合理性。在从园林死角一起走出来的时候马梓筠就问过杨欣儿喜欢自己的理由,他本来以为杨欣儿是答不出什么的,没有想到杨欣儿小脑袋一偏,很轻松地就给出了自己答案:一是她向来就有“警察情结”,一直就想找个警察做男朋友;二是她前面三个男朋友都是湖城本地人,他们都有共通的一些区域性性格缺陷,比如小家子气,她不想再找本地男人了;三是她看重马梓筠的学识见解,下午在婚介公司交谈时她就发觉了马梓筠相比她之前接触过的男性一个显著的差异,就是文绉绉地谈吐有见地;四是她内心也喜欢微胖的肉乎乎的男人,挨在一起冬暖夏凉的,不高兴时还可以做发泄火气用的人肉沙包。马梓筠没有想到杨欣儿看似不羁的风流表象下竟然还掩藏着这么多深刻精辟的机智,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就是秒回马梓筠的提问,而且所列举的情由论据充分,逻辑严密,足以印证了“人不可貌相”这句古训,也表明了杨欣儿心智上蕴藏的能量要远远超过她的外表所呈现给世人的直观“花瓶”印象。杨欣儿洋洋得意地说出了充分的理由,见马梓筠显然被自己的急智给惊到了,满脸都是克制不住的“老娘天下第一”的自喜神情。她顺势娇嗔地平伸出双臂,两手用力捏住了马梓筠肉嘟嘟的两腮,将他长势饱满的脸反向平扯到一个近乎滑稽的宽度。又将一双美目逼近到了几乎与马梓筠的两眼对贴的距离,孩子气地直视着他,噘着嘴反问马梓筠为什么会喜欢自己。马梓筠支支吾吾了半天,居然有些语塞。“好了哇,虚伪的要死。”杨欣儿用力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就是喜欢人家漂亮对哇?还装腔作势、拿腔作调个半天,我瞧不起你哇。”她佯装生气地一鼓腮帮。虽然按照世俗的观点,杨欣儿在学历教育、事业发展和家庭背景上都不如自己,更配不上自己,可是在她面前马梓筠就是经常吃瘪。他也乐得被杨欣儿对怂,杨欣儿的伶牙俐齿颇能带给他振聋发聩、提神醒脑的爽快感受。他们斗着嘴从茶室出来,杨欣儿又带着马梓筠去了一家据她说在本城夜宵界中很有江湖地位的烧烤店,两个人又干掉了一堆牛羊肉、动物内脏、海鲜、蔬菜。杨欣儿的胃口很好,可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怎么吃也吃不胖,想胖都吃不胖”。“对哇?”说到这里,她为了证明似地自恋地在马梓筠对面一耸挺翘的前胸,又得意地将两手夹在弧线分明的腰上来回扭动着上身。“矜持点吧杨小姐。”马梓筠注意到杨欣儿的举动已经吸引过来了很多喝得眼睛发红的男人野狼般的目光。杨欣儿一扫周围,仿佛更加得意,她猛地臀部离座,上身倾向坐在对面的马梓筠,“吧嗒”脆响,在马梓筠的前额上大力亲了一口。马梓筠满脸黑线,感觉自己即将要被身边那些喝了太多酒水的南方的狼族们双眸中嫉妒愤恨的火焰所焚化。杨欣儿却又装作没事人似般地给马梓筠舀了一份烤猪脑,说是要好好给他补补脑子。她歪着小脸,非要亲自端着喂给马梓筠吃。直到看着马梓筠将瓢羹中的汁水都舔干净,才心满意足地坐下,津津有味地啃食起了一个烤鸡翅,一边似笑非笑地对着马梓筠狡黠地眨了眨眼。

“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妖精啊。”

在返回北关监狱的出租车上,马梓筠斜靠在后座椅上,既喜又忧地望着湖城阑珊的城市灯火逐渐闪逝在身后,耳边回响着午夜电台中传出的优美的女声粤语歌,正好是他以前陪舞女在宁城某小咖啡馆共度下午时光时所听过的。记得当时他们两还特意询问了老板娘这首歌曲的演唱歌手和曲名,是林珊珊的《恋爱预告》。

爱神也有苦恼

问他可知道

看着我的心似是醉了樱桃

人如熟了樱桃

爱情常向窗边低诉

恨他不知道

但愿今夕在情人梦里

写下痴心记号

窗外天空每朵白云

满写醉人曲谱

夜空星星向月儿说

甜蜜是这恋爱预告

想到了舞女马梓筠的思绪瞬间变得复杂,但是杨欣儿残留在他唇上的津液芳香压盖住了外套上附着的烧烤原料和调料味,强行又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斜视着窗外的夜景,我国地广人稠,城与城、镇与镇、城与镇之间总是横亘着看似无穷无尽的广大乡野,只依仗着一两条细细的纽带式的公路和一些地图上都找不到的野路维系着联通。虽然经济快速增长期间城市的快速扩张产生的“水泵”效应不停地将乡村的常住人口给抽取进了城镇,许多空****的荒野废田包围着的也是同样空****的空心村。乡村少了许多往日沸腾热闹的盛景,尤其是到了夜晚,人丁稀疏的村庄就显得更加的静谧与荒败。冬夜的国道旁的村舍的房屋多数都静悄悄、黑漆漆地矗立着,隐没在了无边的夜的帷幕后。绝大多数留守的农民早就钻进了暖和的被窝休息了,只有村口道旁少数几家借着地利做着跑长途的司机们的生意的仍在营业的小超市、小饭店、小汽修店亮着昏黄的灯光,映现出店门口简陋的招牌上“炒菜”、“住宿”、“加水”、“补胎”等歪歪扭扭的粗体字。一些贪玩且无聊的中老年村民围着火盆搓着麻将或是打着牌,充分展现出当代农民精神生活的枯燥与贫瘠。他们年轻体壮的儿女无论是否读书成材,都在各座城镇中打拼生存,只抛留下他们守护着自己的祖屋与土地。刚才分别时杨欣儿狠命亲吻自己的口感犹然在嘴,两人缠绵难分的情形让出租车司机都看不下去了,一路调侃着马梓筠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还大半夜的打啥车回啥家啊,肯定是留下来共陪佳人欢度良宵了啊。马梓筠不便和他多言,只是不置可否地随意“嗯嗯”了两声,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不错,今天有杨欣儿相陪,她的青春活力确实在自己心房的创口上涂抹上了一层有效的麻醉药,可这毕竟也只能起到麻醉神经压制痛感的作用。这服药到底只是速效药还是慢效药,是只能治标还是终能治本,目前对于他还只是浅尝即止,无法作出精准的判断。他的内心本质上仍然在隐隐作痛,和陆芳菲被迫分离的苦楚感依旧折磨着他,他内心的伤口依然还在汩汩地出血。他在心底暗暗祈祷,希望杨欣儿不仅是一味麻药,更是一副能治愈自己的良药吧。毕竟大多数爱情的起头总是甜蜜美好的,虽然过程与结果终会证明这种美好很多时候不过也只是一种表面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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