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6日。

早上八点。

最上和人关了电脑,结束深夜的写作,随着太阳升起,困扰了他一整夜的冰冷感逐渐褪去,在客厅拣了块有有日光照射的暖洋洋的地方,闭目养神起来。

窗外寒风呼啸,总算是为当下的东京增添了一丝冬日的气息。

穿上公司每个季度都会为他采购的换季衣服,对着镜子照了会儿,看着时尚洋气的深色大衣,心想下次还是拜托黛秋惠买些不起眼的衣服比较好。

没有心思做早饭,直接出了门。

路过便利店,买了一个三明治,一罐咖啡,花去450日元,顺手将收银小姐找他的50日元硬币投入柜台的募捐箱,换来一句礼貌的营业式感谢。

坐在便利店内靠窗的用餐区,看着窗外摇摆的树木,喝着温热的咖啡,落地窗倒映着自己那张黑眼圈略显严重的脸。

看来在去录音之前,得去公司拜托化妆师替他遮一下黑眼圈才行。

三明治并不如何好吃,与自己亲手做的天差地别,第一口咬下去往往是干巴巴的面包,多咬几口才能尝到火腿的口感。

感受到收银小姐对自己投来爱慕的视线,最上和人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将三明治的包装袋叠成方块塞入口袋,喝空了的咖啡馆则扔进了街道上自动贩卖机边的空罐篓内。

乘上电车,也没往角落走,静静地站在车门附近,闭目养神。

电车轻微摇晃,带来一丝令他舒适的倦意,享受这短暂的安眠。

过了几站后,身边已经围了许多女性,各种各样的香水味道渗入鼻腔,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倦意刺激地一扫而空。

像往常一样,这些都是刻意贴近地围绕在他身旁的,见最上和人睁开眼睛,才一个个装模作样地扭开视线。

这样的待遇早就习以为常,等电车到站,最上和人下了电车,身后净是不舍懊悔的视线,似乎是在埋怨自己没有鼓起勇气去要联系方式。

来到公司,化妆师开始为最上和人遮盖黑眼圈。

“户塚桑,最近看起来格外憔悴,这样下去可不行哦。”

“嗯,我知道的,谢谢关心。”

“工作很辛苦吧,听说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

“还好,工作多是件好事,说明我正在被业界需要。”

“话是这么说,但是身体弄垮就得不偿失了哦。”

“嗯,谢谢,我会注意的。”

此时,化妆室的门忽然被推开,见最上和人又在遮黑眼圈,黛秋惠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

身为最上和人的经纪人,免不得又是说教了一番,艺人一定要懂得管理自己的身体健康,如果这种状态再持续下去,黛秋惠已经不敢再为最上和人接工作了。

最上和人无法反驳。

……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晚上七点到达约定的居酒屋,为岛田信长庆生。

到场的都是相熟的男性声优,因此最上和人并不会感到拘谨。

除了岛田信长之外,有石川桑,花江桑,小林桑,以及年纪最小的内田君。

弟弟的那位。

因为是用艺名出道的关系,内田优马很上道的将最上和人的称呼改为了户塚桑,经过近一年的磨练,他乐观开朗的性格在片场内有着非常好的风评,前辈们都很中意这位谈吐风趣的活泼后辈。

“优马君,能喝酒?”

最上和人看了一眼内田优马面前的酒杯,这样问了句。

“能喝一点。”

得到这样的回答,再去问是否成年这种事就显得有点多余了。

岛田信长看向最上和人:“阿和,今天也喝点?”

最上和人犹豫了一会儿,想到今天没有同行的女性声优,便点头答应了。

自从那天在酒店醒来后,最上和人再也没有喝酒,虽然他很想知道那天的熟睡是否是因为酒精的关系,可生怕喝了酒会又出些什么事儿。

而今天身边有这么多男性声优,想来是不会落到那种地步的。

“抱歉,我不能喝酒。”笑起来眼睛会眯成细缝的眼镜男子率先举手。

“欸~~~怎么这样。”

“回家后还要照顾妻子和两个女儿,抱歉啦。”

“你就是想说这句话吧!”岛田信长猛烈吐槽。

“啊哈哈哈哈。”

作为在场唯一的已婚男士,在今年九月的时候晋升父亲,有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花江先生妥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露出看不见眼睛的温柔笑容。

而唯一的离婚男士,则是默默端起酒杯喝了口。

众声优送了岛田信长生日礼物之后,正式开始喝酒的畅谈环节,其中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花江桑,话题基本都是围绕着女儿和猫。

最上和人既不讨厌小孩,也不讨厌猫,第一次对他人口中描述的生活,产生升一丝向往的神情。

但也只是一丝而已。

每个人都有悲伤与欢愉的体验。

不该一味着眼于他人的光鲜亮丽,实际上他人也都有着无法与人诉说的悲伤记忆。

无论是面前的花江也好,还是最上和人自己也罢。

一杯又一杯的啤酒下肚,石川介人与内天优马已经迎来极限,率先趴到在酒桌上。

反而是一直被认为酒量差劲的最上和人,此时还保持理智地吃着烤鸡串,这得益于他喝酒极慢,喝下去的酒还不足石川介人的一半。

即便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最上和人也开始摇摇晃晃地支撑不住身子。

一直到晚上十点,花江夏纪开车载着醉醺醺地石川介人与内田优马回家。

原本最上和人也是该上车的,可他却一反常态地称喝得还不够尽兴,非拉着岛田信长继续。

无奈,岛田信长只得接着陪他。

“你今天倒是格外来劲,这么能喝,等下怕不是要一觉睡到明天下午。”

“若真能睡那么久可太美了。”最上和人回应一句。

“和女朋友吵架了?”

最上和人睁着迷糊的眼睛瞥他,一言不发。

“怎么喝醉了还警惕心这么高,我又不会说出去,大大方方承认不就好了。”

“你不懂。”

“废话,我又没和女性声优谈恋爱,怎么可能懂。”

哪里能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即便他知道自己和咲良彩音的事儿,也定然不会明白这之中又冒出个日高理菜。

如此,最上和人喝得更起劲了。

番外:《旅亡》最终卷。

我十分清楚这段旅途的终点在何时,从最初与谢瑟尔相遇的那一刻起,我便无比清晰的知道着。

我们度过了九百多个相拥而睡的夜晚,九百多个朝日初升的黎明,事到如今,再让我去独自迎来黑夜与白昼,我忽地察觉这是命运对我的折磨。

没有谢瑟尔的夜晚,我该如何入睡呢。

闭上眼睛,想象她的身姿,想象那头火红的长发,就这样想一整晚,然后睁开眼睛,独自去看那太阳升起的模样。

直到我自己也迎来旅途终结的那天。

如今,国破家亡的仇恨锁链已经被斩断,我暗地里辅佐哈鲁特登上王位,彻底解决了战火纷争,我再也不用担忧被追杀,向新王请辞,舍去再度成为贵族的机会,像这样与谢瑟尔走在陌生的森林内。

我不希望她的生命凋零在一个遍地尸骨的地方,想尽可能地,为她找一片鲜花漫天的,远离世俗的桃园。

……

……

“特利,我饿了。”

“吃鹿肉干么?”

“吃。”

火红长发的少女欢愉地坐在树下,双腿并拢,满心欢喜地啃咬着我做的鹿肉干。

空间戒指内还有许多我从王国带来的食物,可她偏偏喜欢吃这个,谢瑟尔果然不是当公主的料。

“谢瑟尔。”

“唔咕……唔咕……肿,肿么了?”

“先把食物咽到肚子里去吧。”

“唔……唔姆唔姆……咕哈……怎么了?”

“谢瑟尔就不害怕么?”

“害怕什么?”

我不说话。

“难道是之前你对我说的,关于我的寿命的事情?”

我点点头。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实感啊。”她噘着嘴,满脸的天真无邪,抬起手臂拍了拍臂膀,展露大大咧咧的笑容:“你看!我能吃能跳的,就算现在要我和特利赛跑,赢得人也一定是我。”

她说得对,以谢瑟尔目前的身体素质,很难相信她只剩下半年可活,可我的预言是不会出错的。

见我仍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将鹿肉干揣进怀里,手指在身上擦了擦,轻轻抚摸我的眉毛。

“不要皱眉头,我不会有事的,虽然我脑袋不如特利灵光,可特利你比我要弱小得多,就算是为了保护你,我也不能丢下你不管,自顾自地死去。”

“可你说不定就是为了保护我而死。”

至今为止,我见过太多那样死去的人了。

“那我就太乐意了!”

欸?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界上最令人幸福的话,活泼地像是山间的小熊,可爱地在原地欢快蹦跶。

良久,她站定了身子,脸上悄然浮现同那发色般鲜红的晕色,双手背在身后,鞋尖踢着随处可见的石子,对上我的眼睛,又慌乱地移开,声音忸怩。

我已经彻底习惯了她流畅说话,时而会忘记她曾是个不会说话的傻丫头。

“为了喜欢的人献出生命,岂不是浪漫至极?”

这是我第三次从她口中听到说喜欢我。

第一次是我在战火中受到致命伤,险些离开人世的时候。

第二次是在她找回公主身份,我却擅自将她掳走,许诺要将她捆绑在身边的时候。

这是第三次。

“谢瑟尔……不害怕死么?”

“人都会是要死的,为什么要害怕?”

“死掉的话,就再也吃不到好吃的东西了,再也见不到喜欢的人了。”

“唔……那样我会有点困扰。”

“对吧。”

“那……”

谢瑟尔向我走近一步,牵起我的手。

“一直到我死的那天,我想天天吃你做的饭,天天醒来看见你,无时无刻待在你身边,直到我吃饱了,看饱了,再美美地为你而死,那样我也就心甘情愿了。”

面对这样的发言。

我能给予她的回答只有一个。

“我……不会让你死的。”

谢瑟尔露出惹人怜爱的笑容,洁白的牙齿一颗颗排列整齐。

“嗯,我相信你的。”

……

……

在远离尘埃的某片森林内,有一个不算富饶却山清水秀的村落。

这儿的村民待人和善,性格淳朴,我同她在此定居。平日里会做些帮工,换得一间住处。

比起在战场上沐浴鲜血,这样清净的生活,妥实令我着迷。

我想主要原因,是因为谢瑟尔还陪在我身边。

凭借精通的医术与治愈魔法,我还成了村落的医师。

只是这儿没有纷争,很少会遇到治疗外伤的事件,充其量也就是治愈一些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与在战场时大为不同。

谢瑟尔最喜欢村落后面的瀑布,有事没事就拉着我去看,听着不知名的鸟儿啼鸣,水流冲击石头的惬意声响,依偎在我身旁,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确认谢瑟尔的身体状况,用魔法查探她的魔力,饱满充盈,魔力甚至比我还要充足。

这样的少女,究竟会如何死去呢。

这场旅途的终点,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延长。

直到两个月后的某一天。

……

……

“特利医生!特利医生!”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开门后,青年吉姆正抱着他五岁的女儿,满脸焦急地看向我。

“发生什么事了?”

“特利医生,吉丝娜她突然倒下了。”

我让吉姆将吉娜放倒在病**,开始为她诊断。

“倒下的前后有没有什么征兆?”

吉姆克制焦虑地回忆着,一点点向我诉说,谢瑟尔乖巧地站在身旁,没有打扰我的思绪。

三天前开始吃不下饭,起初以为是天气炎热没有胃口,直到从昨天开始不再进水,今天吃了些面包与水后,全部吐了出来。

呕吐物内存在着发黑的物质。

我用魔力探测吉娜的身体,当魔力覆盖她全身的脉络,本该是翠玉色的脉络,沾染着诡异的黑紫气息。

我控制着表情变化,没有露出凝重的表情,担心吉姆会因此更加担忧。

正当我思考之际,门外再次有人进来,仅仅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屋内便已经出现了四名来求助的患者。

并且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症状,完全相同。

我开始意识到事件的不同寻常。

耗费魔力将患者们身上的黑紫气息包括驱赶至身体的角落,勉强令他们恢复血色,尝试进食后,也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

吉姆他们不停地感谢我,我则告知他们病情还没有完全祛除,让他们明天再带着患者来一趟。

当晚,我与谢瑟尔躺在**,满心想着白天的事,无法入睡。

“特利,你还在想今天的事?”

“嗯……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吉娜他们身上的气息,很奇怪。”

“嗯,那是只存在于战场上的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特利已经有头绪了?”

“还不敢确定。”

……

……

一周后,吉娜去世了。

如果我每天都为吉娜进行一次魔力清洗,或许能够坚持到我找到解决方法的时候。

可村落中患有相同症状的患者,已经高达三十多人,凭借我的魔力量,根本无法每天为那么多人进行魔力清洗。

而当我目睹吉娜的死状后,我确信了我此前的看法。

战后魔力流子。

那是只会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才会出现的东西,特利亲眼目睹过那样的惨状。

仅仅数周的时间,足以湮灭一个数十万人的城池,战后魔力因子就是如此恐怖的存在,以肉眼看不见的状态附着在空气中,水中,侵蚀人体。

通俗来说,就是瘟疫。

目前为止死去的三十多人中,大部分都是体质孱弱的幼童与老人。

直到这一刻,我的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个骇人的念头。

距离谢瑟尔的生命倒计时,只剩下三个多月的时间。

在这个节点出现瘟疫,无法不让我产生联想。

身体素质堪称顶尖的谢瑟尔,究竟为何会迎来生命的终结,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脑海中,便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

“谢瑟尔,你……听我说。”

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巴,竭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我必须向谢瑟尔传递事情的严重性。

然后,带她远离这个地方。

或许这样的做法很残酷,可即便是以我的力量,也无法拯救所有人的性命。

倘若谢瑟尔染上瘟疫,我还能用魔力每天为她做一次魔力清洗,去往千里外的国度,接受先进的治疗,在那里开发出相应的药剂。

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丢了性命。

谢瑟尔的命,是无可代替的存在。

对于孤身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来说,谢瑟尔,是我唯一的家人。

我失去母亲,失去父亲,失去子民,无数的人因我而死。

即便有着谢瑟尔一定会死的预言,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要挑战命运,并且……战胜命运。

我将瘟疫的严重性传达给谢瑟尔,颤抖着说出带她远离这个地方的想法。

哪怕我知道谢瑟尔不是那种会丢下他人不管不顾的人,即便是用强硬手段,我也要带她离开。

可谢瑟尔只是平静的看着我,思考良久的,对我说出了那段话。

“战后魔力流子,是只存在于战场上的东西吧。

这个村落里,唯一经历过战场,有可能携带这种东西的,不就是我们么。

如果说,是我们将它带来这个村落的。

特利你……还能做出这样的决断么?”

我被她说的无法反驳,正因为我深知瘟疫的灾害是如何巨大,才会如此慌乱。

因为我们来到这个村落,给原本在这里幸福生活的人们带来灾厄,倘若这是事实,我还能袖手旁观的离去么?

况且,真有国家会允许携带战后魔力流子的人进入?

我明白的,可是我别无他法。

“……能。”

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字。

“对我来说,谢瑟尔是特殊的,我可以失去任何东西,唯独不能失去你。”

“哪怕要对几百人见死不救?”

我痛苦挣扎着,说了“是的”。

即使是看惯了生死,一度变得漠视生命的我,在这两年间,我的想法也不禁得到了改变。

对于能够拯救的生命,我力所能及地想要去拯救,所以我才选择成为一名医师。

可唯独这次……

谢瑟尔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红瞳平静得令我感到不可思议,一下子闪过失落的眸光,忽地又心疼地看着我。

明明,该是我心疼她才对。

“好,我听特利的,特利要走,我就跟你走。”

……

……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我与谢瑟尔最后一次站在瀑布前,聆听它所发出的奇妙的声响。

那湍急的水声仿佛冲刷着我一度死去的心脏,在失去了所有后,我遇见了我生命中最想守护的人。

村落内的大家应该也是一样的,这种想要守护谁的心情。

闭上眼睛,脑海内吉姆那痛失爱女后呆滞茫然的模样,深深刺痛着我。

我所做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么?

“特利的手,正在颤抖。”

我低头看去,真的如她所说那样。

谢瑟尔默默牵起我颤抖不止的手,时间一点点流逝。

“好些了么?”

“嗯,谢谢。”

“呐,特利,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你说。”

“如果我不在这里,是你独自遇到这样的状况,还会选择离开么?”

那种事,不是理所当然得么。

我一定会竭我所能的拯救他们。

可是比起数百条鲜活的生命,我选择了让身旁的女孩儿活下去的可能性。

即使命运无法被改变,不去试着奋斗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倘若你未曾到过这里,我想我不会来这儿。”

“这样啊,说得也是呢。”她露出寂寞的眼神。

“谢瑟尔,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不去和大家告别么?”

“……不去了。”

做出这个抉择的我无疑是抹杀了他们最后活下去的机会,我没有勇气向他们道别,只能像个戏剧舞台上的“死者”,谨小慎微地退场。

……

……

刚离开瀑布,走在通向村落的小道,迎面跑来三名五六岁的孩子。

“特利医生~”

“特利医生~~”

“奥斯,拉比,安尔婕。”

他们嬉笑着来到我与谢瑟尔面前,安尔婕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什么,向我递来。

她有一头棕色的长发,扎成朴素的麻花辫,翠玉色的眼瞳,娇小的鼻子周围有些小雀斑,笑起来淳朴地宛如瀑布般清澈。

“特利医生,这个送给你!”

“爸爸说了,特利医生正在为我们村而努力着。”

“大家都很感谢特利医生,这是我们给特利医生准备的礼物。”

面对他们期盼的视线,我的手迟迟没能伸出去,谢瑟尔松开我的手,代我接了下来。

她好奇地看着手中的人形木雕,问:“这是什么?”

“是奥比拉奇神大人的雕像,我们自己做的。”

“奥比拉奇神大人?”

奥比拉奇神,相传是这个村落的守护神,是正义,平和,无私的化身。

这是我刚来村落时,从村长那听来的话,这儿的每家每户,家里都供奉着一具奥比拉奇神的雕像。

“特利医生和谢瑟尔姐姐今后会一直住在村里吧,可是没有在你们家看见奥比拉奇神大人,所以用木头雕刻了奥比拉奇神大人送给你们,希望特利医生和谢瑟尔姐姐也能得到奥比拉奇神大人的庇佑。”

可怜的傻孩子。

世界上哪有什么神明,如果神明真的能够庇佑你们的话,为什么不来挽救这场瘟疫呢。

而我,极有可能是带来这场瘟疫的人,倘若奥比拉奇神真的存在,相信他也不会庇佑我。

谢瑟尔停顿了许久,微笑着抚摸安尔婕的脑袋。

“谢谢你们,奥斯,拉比,安尔婕,我们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我和谢瑟尔默默注视孩子们离去的活泼身影,从我们离开这个村落,瘟疫会逐渐席卷所有的村民,直至所有的生命消失在这个世界。

我承认,我的心动摇了。

我固然珍爱谢瑟尔的生命,可要我对无辜的人见死不救,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

我需要一份勇气。

一份足以让我对数百人见死不救的勇气。

“我……很喜欢这儿。”

身旁的谢瑟尔忽然说道。

“特利一直说要带我去一个我喜欢的地方,在那里共同迎接我生命凋零的时刻。

我喜欢这儿,想死在这儿。”

正值花季的美丽少女,心平气和地说着想死的话语。

我无法接受这荒唐的事实。

“我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

“又在逞强了,我看得出来的哦,特利根本没有阻止我死亡的办法不是么?只是因为想要为我做些什么,才不得不胡乱迈出步伐而已。”

我为之语塞。

“特利已经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谢谢你在那个时候,将我带出森林,谢谢你一直对我不离不弃,谢谢你愿意为我违背自己的意志。

可是,对不起,我并不开心。

我不想看见这样的特利。

善良,温柔,被大家喜爱的特利,我喜欢那样的特利。”

“可是,或许你会因为瘟疫而死。”

“我不怕。”她微笑着说。

“我怕。”我颤抖着声音。

“我怕……我无比害怕失去你,谢瑟尔。”

谢瑟尔安静地看着我,目光柔和,逐渐展露笑颜,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儿,两朵酒窝浮现在脸颊上,无比地惹人怜爱。

“这样啊,原来特利是喜欢我啊。”

“那种事,现在才看得出来么?”

“因为特利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喜欢两个字啊,一次都没有。”

嗯,我确实没有说过。

“呐,特利,我想听,听你说你喜欢我。”

“……”

“那种话,等离开了这儿,你想听多少,我都说给你听。”

我胆怯着,胆怯谢瑟尔接下来说的话,会动摇我的判断。

少女握紧我的手,她的手并不如何柔软,指尖有着粗糙的老茧,是战斗至今的象征,如今,我们已然不必再过那样的生活。

这双手传来的温度,使我动容得想要落泪。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特利能把我的尸体埋在这儿,这样,我就能每天听这瀑布的声音了。”

“……”

“特利,是在哭泣么?”

自从父亲去世后,我再也没有为任何事任何人掉落过一滴眼泪,而此时的我,正因内心唯恐失去谢瑟尔,而留下恐惧的泪水。

我无法再度承受失去家人的痛苦。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特利哭鼻子的模样,有些新鲜。”

我泪流满面地将谢瑟尔拥入怀中,我似乎是寻回了曾经失去的感情,切身体会到自己生而为人的实感。

不是恶魔,不是怪物,更不是什么预言之子。

我不过只是一名弱小的,为了心爱的女孩儿能够去做任何事的普通人而已。

“拜托了,谢瑟尔,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再对我说一次吧,【带我走】,那样的话……”

“我不要。”

谢瑟尔平静而果断的话语,使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特利,倘若特利在个时候离开,将来一定会活在懊悔中的。

所以,留下来吧,拯救大家,拯救我,拯救自己。”

……

……

我妥协了。

我与谢瑟尔选择留在村落内。

我明白谢瑟尔的想法,倘若我为她抛弃了这数百名村民,直到最后也没能挽救她的性命,就如她说的那样,我这一生都会在懊悔中度过。

这是那名红发少女的温柔,直到今天为止,她仍在用她的方式守护着我。

我不想辜负这份温柔。

回到住所后,我开始将自己关在工作室内,对从患者身上提取的战后魔力流子进行研究。

没问题的,凭我的医术,一定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发出针对的药剂。

我一次又一次的在内心这样鼓舞自己。

无论是谢瑟尔,还是村落的大家,一定要全部拯救。

一周。

两周。

一个月。

距离吉娜死亡过去了整整四十天,整个村落总共死去了73人。

在这一天,我总算是研发出能够中和战后魔力流子的药剂试用品。

至于实际效果,得用过才知道。

在正式使用药剂之前,我严肃地告诫大家,我并不能保证这药剂的效果,不排斥服用后病情恶化的可能。

然而村民们看向我的眼神,只有感谢。

莱克贝尔今年十八岁,是瘟疫感染者中最为年长的人,他自告奋勇地表示愿意试药。

我将服用后可能会发生的副作用尽数告知,即便如此,他仍是大大咧咧的笑着,表示无妨。

“如果我的命可以为村子做贡献,我乐意奉献。”

这份坦然面对死亡的勇气令我动容。

“愿奥比拉奇神庇佑你。”

我说。

……

……

来到村落的时候是六月,瘟疫发生的时候是八月。

而当我研发的药剂取得成果,已经是十一月的事情。

去世的村民一共有83人,对于一场瘟疫来说,这是少到不可思议的人数。

可生命这东西一旦被数字化,会麻痹人的价值观,这83人每个人的名字,生前的模样,我都记在心里,不愿忘记这份惨痛。

谢瑟尔的倒计时还剩下最后一个月,如今瘟疫褪去,大家努力从失去亲人的悲伤中走出来,而我则每日与谢瑟尔坐在瀑布前,享受着幸福的二人时光。

……

……

十二月的这晚,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心惊胆战地望着谢瑟尔头顶的数字,她将在明天迎来生命的终结。

如果我的预言没有错的话。

“谢瑟尔,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健康的能立刻为你生孩子哩。”

“别说胡话,我说认真的。”

“嘿嘿~”

我不放心地每隔十分钟,便用魔力探知她的身体,就像她说的那样,那鲜活的生命里,蓬勃得令人咂舌。

我无法安心,怎么都无法冷静下来,谢瑟尔抱着我,安慰似的轻抚我的后背,我逐渐感到一丝温暖,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洒进屋子,我茫然地睁开双眼,第一反应便是寻找谢瑟尔的身影。

可她不在房间内,哪儿都找不到,只在枕头边发现一封信。

【——致我最爱的特利。

首先我要说一声抱歉,我偷偷在特利的晚饭中加入了一点安眠剂,原谅我的离开,我虽然很想死在特利的怀里,可是特利一定会整夜整夜的守着我。

一想到特利将我抱在怀里失声痛苦的样子,我就心疼地厉害,所以,我想要一个人,安静的迎接死亡。

如果说,特利的预言是错误的,那么第二天我就会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你面前,拥抱你,亲吻你,一辈子不和你分开。

除了战斗什么都不会的我,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心情。

我的人生没有遗憾,从遇到特利的那刻起,我的人生就五彩缤纷了起来,谢谢你陪我度过了一段如此美妙的旅途。

唯一惋惜的是,直到最后,我也没听到特利说喜欢我。

倘若明天能见面的话,能对我说上一句喜欢我么?

要是能听到就好了。

要是……能成为特利的新娘,就好了。

就写到这里吧。

那么,特利,明天见。】

……

……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奔跑在雪地,脚下发出噗嗤噗嗤的厚重声响。

我发了疯似的一路朝瀑布方向奔去,谢瑟尔一定就在那里,像往常那样蹲坐在石头上,望着瀑布发呆。

途径的村民友好地向我打招呼,我根本无暇回应他们。

强烈的不安席卷我的内心,在恐惧之中,我就这样来到了瀑布前。

原本的青葱草地被白雪覆盖,宛如一条巨大的盐泊,入眼净是惨白的雪。

周围的树木破损,歪七八扭地倒地,在那雪色之中,一朵鲜红的艳花冰冷的盛开着。

红发散乱,暗红的血液将原本漂亮的额长发黏接在一块,她睁大的赤瞳失去往日的神采,空洞地注视着天空。

我好希望她能眨一下眼睛。

浑身数不清的刀伤,少女胸口被破开一个大洞,我甚至能通过那个洞,窥探到地面早已被染红的雪。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雪中,美得如同永恒绝世的画。

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颤巍巍地走近,当谢瑟尔那比雪更为惨白的脸蛋映入我的眼帘后。

我被名为绝望的感情吞噬。

……

……

谢瑟尔死了。

是被人杀死的。

我抱着她的尸体,在雪地内躺了三天三夜。

期间有村民来寻我们,至于他们见到这惨状是怎么表现的,以及我是怎么让他们走的,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大脑一片空白,就像覆盖在她身上那冰冷的雪一般。

我什么都不愿意去思考,心中极度渴望她将我一同带往那虚无的幽冥。

周围的某处,空间开始撕裂,扭曲,随后走出一个人影。

“你就是幕后主使?”他说。

我置若罔闻。

直到他向我发动进攻,我抱着谢瑟尔闪身至别处,轻柔地将她放在雪地上,机械地扭头看那个男人。

“就是你……杀了谢瑟尔?”

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声音竟是那么嘶哑难听,干涸得像是大陆北方的鸠拉比大沙漠。

“说的是那名红头发的小姑娘?不错。”

“为什么?”

“竟然问为什么,我们千方百计利用瘟疫驱除了方圆千里内的所有村庄,偏偏在这么小的一个村落,竟然有人制作出了能够抵抗瘟疫的药剂。

我就奇怪那么一个丫头片子怎么会懂得那等的医疗知识,看来真正制作药剂的人,是你才对吧。”

“你的目标是我?”

“我的目标是杀掉制作药剂的人。”

他发出自大桀骜的笑声,一边和我说话使我放松警惕,放在背后的手已经开始酝酿魔法。

真是太蠢了,如此拙劣的手段,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当我看见那含有黑紫气息的能量体向我袭来时,我的神色忽然凝重起来,将魔力罩覆盖全身。

“瘟疫魔法……你是阿撒托斯教的人。”

“嘿……这倒是令我意外,竟然认识瘟疫魔法,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没有回答他的提问,任何话语都不再有意义,我逐渐理解事情的真相。

引起瘟疫的原因,根本不是我和谢瑟尔,从一开始,我们身上就不存在战后魔力流子。

阿撒托斯教是西方大陆的邪教,信奉瘟疫之神,四处散播瘟疫,所过之处涂炭生灵,而此处距离西方大陆何止万里,我完全没能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阿撒托斯教的人。

谢瑟尔再怎么擅长战斗,也是血肉之躯,以血肉之躯对抗瘟疫,如果不是拥有压倒性的碾压级实力,几乎不可能抗衡。

强如谢瑟尔,也落得一个惨死的境地。

看着怀中谢瑟尔的惨状,我的脑海中复现她深夜独自战斗被虐杀致死的场景,内心萌发出磅礴的杀意。

这是我今生第一回,这么得想要杀人。

我的战斗力确实不如谢瑟尔,正面交锋我一定会输给那名实力强大的红发少女。

可若果对手是阿撒托斯教的人的话。

我的瘟疫免疫体质,就是他最大的克星。

……

……

雪白的地面,散落着无数的红色肉块,那肉块不停蠕动着,当我使用光照魔法将他们全部包裹,空气中响彻瘆人的惨叫,那肉块就这样被灼烧至湮灭。

全身被砍成501块碎肉,因为瘟疫魔法使的特性,只要心脏保持完成便可不停再生,我特意将心脏完整保留,将其他的肉块从白天灼烧到夜晚,再从夜晚灼烧到白天。

直到耗尽我的所有魔力,最后一刻,才将他全身的肉块都灼烧殆尽,一丝不剩。

换来的,是无尽的空虚。

那又怎样呢?

谢瑟尔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是无法复生的,这是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失去了谢瑟尔后,我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当我活着的意义被剥夺,那么我存活在世上的理由是什么。

找不到。

哪儿都找不到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谢瑟尔的身体早已开始散发腐臭,可我却不愿将她松开,整日整夜地坐在瀑布前发呆,不吃饭,不喝水,仅仅依靠魔力维持自己的生命。

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我怀里的谢瑟尔完全成了白骨,身旁的大树上飘落粉色的花瓣,我才意识到季节的变迁。

我竟然在这坐了整整一个冬天。

不可思议地,没有任何实感。

我看着自己早已瘦骨嶙峋的手臂,轻柔地抚摸谢瑟尔的白骨。

“看,我们是一样的。”

谢瑟尔无法回答我。

没关系,我听得见的。

她在笑我。

笑得一如既往的可爱动人。

长久的思考,我的心中萌发出一个想法。

要去完成那件事,或许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我要去西方大陆,把将谢瑟尔带离我身边的阿撒托斯教,彻底摧毁。

阿撒托斯教有着上百万信徒,遍布西方大陆,或许我永久都迎不来它彻底湮灭的一天。

可我必须去做,我想去做。

将那百万人屠戮殆尽,送到幽冥共谢瑟尔来回使唤。

……嗯,这种话只是借口而已。

我想要一个让自己活下去的借口,我无法舍弃这条谢瑟尔拼死保护的性命。

现在唯一能驱使我活下去的,只剩下复仇。

我要那百万教徒,要那整个阿撒托斯教,全部下去陪葬。

哪怕这样做无法让谢瑟尔回到我身边,我也只能仍由仇恨的情绪在我内心滋生。

……

……

樱花盛开的季节,我站在瀑布前,那棵大树下埋葬着谢瑟尔的白骨,她最喜欢看这儿的风景。

即便再怎么不舍,我也无法将她带走。

她已经走得够多了,我不愿再让她和我一起过风餐露宿的生活,是该歇歇了。

“谢瑟尔,我要走了,很抱歉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等我剿灭了阿撒托斯教,从西方大陆回来,就来陪你。”

“我给你做了很多鹿肉干,配方我改良过了,口感应该会更好,不知道是你否吃得惯。”

“对不起呀,说好的不会让你死的,我没能完成和你的约定。”

“真的……很对不起。”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能对你说喜欢你,其实内心是不晓得该如何向你表达,我没办法做到像你那么坦率,如果那个时候能勇敢的说出来就好了。”

“现在我要走了,可我仍旧无法对你说出喜欢这两个字。”

“不要误会,我没有讨厌你,只是现在的我,没资格对你说那种话,等我从西方大陆回来,我就下来找你,每天都对你说,说到你厌倦为止。

等到那个时候,我绝对不会再松开你了。”

“差不多该到离别的时候了,谢瑟尔,和你相处的这三年,真的……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谢谢你,能够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度相见的。”

“那么……我要启程了,我深爱的人。”

……

……

人生,到底是什么呢?

出生,成长,体验相遇,体验离别。

经历喜悦,经历悲伤。

最终,迎来死亡。

对我来说,我剩余的人生,只剩下复仇。

撒……踏上旅途吧。

让心中这股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烧遍整个西方大陆。

……

……

(完)

【后记】

又见面了各位,我是户塚和,很感谢各位读者的购买。

当本卷出现在各位手中时,动画第一季也已经放送结束,真的非常感谢A1的大力制作。

本卷是《旅亡》系列的最终卷,关于他们的故事就此搁笔,但特利的故事并不会结束,他将独自踏上孤独的旅途。

至于这旅途是否具有意义,还交给读者的各位来评判。

感谢责编夏木桑的关照与鼓励,因为在别的领域的工作繁忙,以至于最终卷一拖再拖,添了不少麻烦。

再次感谢深崎老师的插画,当我看见谢瑟尔死亡的场景插画时,我心中浮现出“就是这个!”的强烈想法,我所憧憬的少女绝美凋零的场景,真的是超出我预计的完成度。

不过还请不要继续从责编那里打探我的住处了,深崎老师是个谢瑟尔单推这件事我已经十分清楚了。让她就这样死去我真心感到抱歉,毕竟标题就已经剧透了,我实在是没有能力让她活过来。(笑)

那么,将来有缘再会。

——户塚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