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很快过去,我的工作与生活并未受到过多的影响。
也就只有出门工作与回家路上时,需要小心翼翼些,生怕自己在路上做了什么奇怪的举动,若是被拍到了,到时媒体必然又要添油加醋一番。
我要做的仅有一件事,就是对任何事物都不想得过于深刻,对任何事物都保持一定的距离。
什么共同走过的街道啦,那名女孩用过的便当盒啦,曾经赠予我的单曲CD啦,通通丢到脑后,一扫而光。
电车像缝衣针似的蜿蜒前行,工作日午后的住宅区,空****不见人影,就好像人都死得一干二净。
满怀着自我厌恶走在街道上,冬天的午后日光好生刺眼,嘴里又干又苦,脑袋就像别人的似的。
到得家里,墙上挂钟响着干巴巴的声音,留下时间的轨迹。
有些脱力地在沙发上坐下,我甚至不愿意去厨房烧水喝,心中想着种种,过去的恋情,现在的恋情。
那恋情把我带到一处极为纷纭复杂的境地,根本不容许我有欣赏周围风景的闲情逸致。
我原本以为我这种人,是绝不会有被恋情困扰的一天的。
果然没错,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事情。
我与咲良已好些日子没有碰面,电话倒是经常会打,但所围绕的话题,几乎都是关于有沙的事情。
这事儿好似成了我们之间的障壁,而我想要捅破这层障壁,便得赶到她身边去。
可又因这件事,我无法与她私下见面,形成了令我深恶痛绝的闭环。
闭上眼,耳边传来女孩儿的笑声。
睁开眼,屋内还是只有我一人。
看着窗外的太阳一点点斜下,内心出奇地感到平静。
我这人就是这样的性子,不管在外面装得如何有模有样,骨子里终究是乐于独自呆着。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看见上面显示的备注名字,我沉默着等到它快自动挂断时,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
“喂,现在有时间么?”
“有事?”
“是有些。”
“电话里不能说么?”
“有些话,不看到你的脸,我说不出来。”
“要不发去一张我的自拍?”
“……”
“我说笑得,事务所没有叮嘱你么?”
“说了,我不想听。”
我觉得她有些麻烦了。
“是不是在想我真麻烦。”
“读心术?”
“怎么会是读心术,只是故意做些让你觉得麻烦的事儿,和人桑喜欢麻烦的女孩子,不是么?”
她只说对了一半,我喜欢麻烦的女孩子,是因为恰好咲良是个麻烦的女孩子而已。
我喜欢的是咲良彩音,而不是麻烦的女孩子。
“哪里见?”
“真的没关系么?”
“正好我也有事要与你说。”
“又想让我哭鼻子么?”
“如果会变成那样,我先与你道歉,对不起。”
有沙没有在说话,留下地址,匆匆挂了电话。
我坐立不安,给咲良打去电话,她又没接。
思前想后,在line上给她留言,一直是未读状态。
穿上大衣,再度出门。
……
……
都说大隐隐于市,我与有沙约定见面的地方竟是涩谷的街道,人潮拥挤,像是网络游戏中的复活点。
这种环境,想来即便真的有记者偷拍,也不会那么容易。
而我在出门时也确认过了,并没有人跟着。
远处的树荫底下,戴着口罩的女孩儿俏然站立,我一眼便认出了她。
树梢间泄下的冬日阳光,在她肩部一闪一闪地跳跃着。
“新年好,和人桑,好久不见呢。”
我不知道她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不明白哪有什么好恭喜的。
“餐厅或者是家里那种地方反而危险,很抱歉约你在这种地方,今天是有事儿想与你说。”
“嗯。”
“我呢,准备暂时停止艺能活动。”
“什么?”
她目光平淡,语气柔和,仿佛一架被拔掉电源的机器。
落叶绕着树干久久不愿落地,任凭冷冽的寒风将它带走,似乎想要挽回失去的时光。
“医生说,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活动,经纪人也劝说我休息,因此准备调养一阵。”
我翛地无所适从,声音卡在干涩的喉咙内,发出的声音比挂在墙上的时钟还要生硬难听。
“为……什么?”
“啊……和人桑,脸色终于变了呢,我搞不好有些开心。”
“……”
“不过我并不是在捉弄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引……退?”
她笑着匆忙摆手:“不不不!怎么会是隐退呢。类似的新闻不也有许多么,艺人因为身体原因,暂时停止活动这种事,过段时间又会华丽复活的,肯定。”
“肯定?”
“肯定。”
我一番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或许应该去主动问她看得是什么医生,可我没问。
即便问了,她也不一定会回答我。
“什么时候恢复活动?”
“谁知道呢,我也不晓得。”
“手头的工作怎么办?”
“能放的放,不能放地只能做完。”
看来她是认真的。
我不认为这是有沙自身的想法,以她的能量,她还不足以驱使自由。
可既然事务所会同意,便说明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我没有勇气去询问,我害怕自己会有所动摇,害怕会产生伤害咲良的想法。
甚至在听了她的话后,原本我想对她说的话,都无从出口,只得暗自咽回肚子。
“所以,我今天是来与和人桑告别的。”
“告别?”
“嗯,我打算一个人去旅行。”
“……”
“仔细想想,我还从来没有出去好好看过这个世界,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不是么?”
“将这称为机会?”
“不可以?”
“只是不理解。”
“那是因为和人桑从来没有试图理解过我呀。”
“嗯,一点没错。”
她嗤嗤地笑了起来,不晓得是在笑我,还是笑自己,又或是在笑别的什么。
有沙现在所追寻的东西,兴许只有在我身上能够寻到,可我却不属于她。
所以她才选择踏上旅途,这样的想法似乎有些傲慢,用咲良的话来说,就是自我意识过剩。
“有想过去什么地方么?”
“唔……斯特拉斯堡?”
“怎么是疑问句。”
“因为我也没想好,可能是斯特拉斯堡,可能是维亚纳……”
她略一沉吟,妩媚地丢下一笑。
“也可能是京都深山里的疗养院。”
“别说这种吓人的话。”我情不自禁地口吻严肃起来。
“我开玩笑的,现在哪能找到那样的地方,而且和人桑才是我的初恋,我们可还没做过呢。”
“一点都不好笑。”
随着冬日的延伸,我感到她的眼睛比以前更加透明了,那是一种没有任何归宿的透明。
透过树荫的日光,为她身段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恍惚隐约的光膜。
她正站在我所触及不到的地方。
我感到名为清水有沙的女孩子,真正意义上的,正在离我而去。
她好似在挣脱什么,尽情的自由的放逐自己。
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我知道的,是那个来了。
一次又一次地侵占我的大脑,驱使我的身体,只要我一松懈,我指不定会立刻伸出双手拥抱她。
人生在世,许多事情分做得与做不得。
而在此时给予她温柔,便是做不得的事情。
我想,女孩子们称之为“温柔”的东西,其真面目只是存在于我心中的软弱罢了。
所以我才会那样一次又一次,打着温柔的幌子,看她们流泪哭泣。
而这名叫做清水有沙的女孩,正在凭借自身的意志,从我的身边挣脱出去。
面对即将踏上旅途的少女,任何软绵绵的话语,听上去都可能会变成挽留的谏言。
所以我才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她正在与什么东西战斗。
她正在与喜欢我的心情战斗。
我不想成为她蜕变路上的绊脚石。
也许,她的内心正极度渴望我的挽留,渴望我说出“我真正喜欢的是你”这种伤人的话。
恋爱妥实是一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我也曾期盼过从始至终的恋情,一生只同一个人交往,只同一个人亲吻,只同一个人上床,只同一个人结婚。
但显然那早已是无法实现的事情,而那个人的名字,显然也不会是清水有沙。
我以前以为沙织会是那个人,假使那天早上醒来,我没有放她去工作,而是用力抱紧她,或许我的人生还有机会走上正轨。
那也许是我唯一能够变得真诚的机会。
“我只是有些担心,我在这种时候突然不在了,会让你沾染上麻烦的舆论。”
“我这人向来不管不问其他人的想法,他们要说,让他们说去就好了。”
“艺人可不能说这种话哦。”
“艺人也只是普通人,会赖床,会do爱,会发脾气。”
清水有沙咯咯直笑:“是在说neru桑?”
“谁都一样。”
我很想知道她是怎么回事,病得是否严重,是哪儿的毛病,病因是何,怎么样才能痊愈。
在如今的我看来,有沙就像是站在另外一个世界似的,不是指我与她之间存在着看不见的障壁,而是我好不容易走进她所处的这个世界,却发现原本呆在这个世界里的她,翛地钻进我曾经呆着的角落里。
我不禁开始怀疑,我是否真正地融入这个社会,还是我根本就站在原地,从未挪动过脚步。
“我最后还想再问个问题。”
“是什么?”
“和人桑可曾真心喜欢过我?”
“这……”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说假话。唯独这次,你若是与我说了假话,我肯定是不喜欢听的。”
我想了又想,展现出来的困扰,不知在她眼中会不会有故作纠结之嫌。
我刚要开口,她便伸出手制止,我疑惑地望着她。
“还是算了,答案对我来说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那什么是要紧的?”
“自然是我不再爱你这事儿。”
我有些愕然,又不由得悲伤了些。
不是悲伤她的话,而是悲伤她脸上的笑。
“所以,和人桑也不必在因我的事内疚,尽情地去与neru桑谈一场天昏地暗的恋爱才好。”
“这话可是心里的?”
“当然是心里的。”
如此,我只得默然点头。
我过去对她说谎时,她也是这样包容我的谎言的。
“不小心说得有些多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回家之后还要想该去哪儿玩才好。”
“要我送送你不?”
她定定地看着我的双眼,仿佛在一鸿清澈的泉水里寻觅稍从即逝的小鱼的行踪。
有沙突兀地笑出了声,仿佛是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不了,上回一块走过的五十米,已经足够我回忆了。接下来的路,我可以一个人走。”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我打从心眼里觉得她真是洒脱又帅气。
不像我。
我仿佛心里失落了什么,而又没有东西填补,只剩下一个纯粹的空洞被弃置不理。
回家的路上,我总算是收到了咲良的回信,她之前应该是在配音。
我将与有沙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她,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显得多么震惊,或许是先我一步知道了这消息。
我也没有责怪她为何不与我说,轻声安慰着她,讲着连我自己都觉得蹩脚的说辞。
晚上,咲良来了我家。
我没有讲什么【被记者跟踪了怎么办】这种煞风景的话,她热情地索求着,我什么话都被她堵在了嘴巴里面,讲不出来。
她积压了许多负面情绪,从她手指间暴躁的动作将我捏得生疼,便能感受得出来。
等我进了里边儿去,她便紧咬着嘴唇,眼泪簌簌地落个不停,捶我,骂我,骂自己。
我叫她别哭,她叫我别停。
就连做这事儿的时候,我与她也沉浸在莫名的悲伤中,只一次便再也提不起劲,相拥着睡去了。
睡了不到二十分钟,她又开始作怪,结束再睡二十分钟,醒来再作,如同圆周率般无穷地进行着。
枕头上全是她哭泣的泪水,床单上也是。
等她总算是精疲力尽了,缩在我的怀里,用力揪着我的头发,哭哭啼啼,声嘶力竭。
“都是我的错。”
我默然地抚着她满是汗水的头发。
“不,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