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莉的洞察能力远远超乎阮蘅的想象,难怪她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迅速爬上销售部门一把手的位置。

“我还是别说了,到时候你又说我矫情。”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矫情?”

阮蘅垂着眉眼,抿着嘴兀自笑了笑,有些无精打采地搅了搅咖啡,藏起眼底的犹豫。

“从昨晚跟你通完电话后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上次错失竞聘的事情?但我觉得以你的性格不会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事?”

面对凯莉的关心,阮蘅心里那股想倾诉的欲望突然之间喷涌而出,她犹豫不决地看着凯莉。

凯莉又说:“你这个人有责任心又有能力,没道理在校区面对这么重大的投诉时袖手旁观。”

阮蘅深深呼了一口气,良久才说:“凯莉,我记得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新人培训,你主讲,你讲过你一路走过来的心境,当时我就很敬佩你,并且从那个时候起就把你当成我的学习目标。那个时候大家都很单纯,凭着一个信念从什么都没有撑到什么都有一点,那个时候我们做教育,虽然也谈业绩也谈钱,但都是以学生至上,你说过,如果认为短时间内无法帮助某个学生提分就不要为了业绩签他,这不是在帮他这是在害他。这些年我一直记得这句话,每次在收学生前都会请各科老师做好测评预估,每回有新人进来我也都是这样培训他们的,可是当有一个投机者进入并且取得了更好的成绩时,我坚持着的那些东西好像变得异常可笑,甚至会被觉得冥顽不化,我知道我们做销售的是以业绩为本,以业绩说话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但其他的呢?总还是有些东西是需要有人坚持的吧?你看看我们校区,从上到下只认钱的风气实在令人无语,我坦白告诉你吧,这次之所以会发生这种重大投诉,就是当初只认钱信口胡诌埋下的雷,现在不过是引爆了而已。”

她一直以为自己能把心里那些不痛快隐藏地很好,从来也没有想过,面对凯莉,居然会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但如果不是凯莉,恐怕她也不会说这么多。

凯莉面色凝重,一边听她讲一边频频点头,说道:“这就是黄伟的作风。”

阮蘅摇了摇头:“在朱青还没有来销售部之前,黄伟还是有些底线和原则的,说到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或者也可以说是臭味相投。”

阮蘅不知道的是,其实凯莉对朱青的印象也不过尔尔,当初朱青被任命销售主管时并没有经过她首肯,黄伟在没有提前告知她的情况下直接提交了转岗升职的申请。朱青任命后的第一次销售会议表现得并不理想,凯莉曾私下找朱青聊过,不得不承认,朱青口才了得,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可凯莉就是莫名地觉得她不是同路人。

同路人应该是像阮蘅这样的,有相同理想和抱负的人,金钱至上固然没错,可还是有些人,把理想看得比金钱更重要。

“阮蘅,我了解你的想法了,其实我这次来不仅仅是来处理投诉的,还有你们部门职能分配这块需要重新洗牌,我暂时不能透露太多,不过我想对你来说应该还算是个好消息。”

阮蘅的表情有些微微呆滞,明明听懂了凯莉的意思,却不敢再往深了问,她停顿片刻,嗫嚅道:“那投诉……”

“你是销售部主管,就要承担起销售部主管该承担的责任,不管你心里有多别扭有多少抱怨,你都必须去做这件事,而且得把它做漂亮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事实就是,黄伟他作为校区校长无法有效地解决问题,如果最后问题被你解决了,说明了什么呢?”

凯莉朝她眨了眨眼,彼此心照不宣。

阮蘅的心跳蓦然狂跳,自己所理解的意思是否就是凯莉话里的意思?

“阮蘅,你的能力总部都看在眼里,你真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在我心里,你完全有能力管理好一个校区,所以要相信你自己,相信你所坚持的,你要知道,一定会有人坚定地和你站在一起。”

凯莉的鼓励让阮蘅的心渐渐又找回了一些温度。凯莉从电话里一听出她有些不对劲,一大早就赶过来找她谈话,不正说明了凯莉对她的重视和器重吗?

临走前,凯莉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急忙对她说:“我从你们人事那儿听说编制的事情了,这件事黄伟的确做得不地道,你安心想办法解决客诉的事情,其他事情我来替你解决。”

阮蘅一时有些惊诧,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凯莉真的什么都知道。

回到办公室,阮蘅定定地回想着凯莉的那番话,其实已经相当明示了,可现在的她仿佛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有时候太简单直白的话反而越让她感到害怕。

正苦恼时,陈衍来电话了:“今天下午请假吧?”

她以为圆圆又出什么事了,立刻紧张地问:“怎么了?”

陈衍急忙缓解她的情绪,说:“我怕你工作太压抑,想带你放松放松,订了两张展览的门票,今天下午的。”

阮蘅松了口气,这才又问:“什么展览呀?”

“一个国际摄影展,每年都会选择不同的国家地区举办,今年展到慈城来了。”

阮蘅心口一顿,她记得陈衍曾经好像还算是个摄影家,那会儿跟着他们那些志同道合的摄影爱好者天南海北的跑,本来在摄影这行是能混出些名堂来的,结果反而跑去开咖啡馆了。

这一段她听苏喜提过一嘴,陈衍也说过,但阮蘅从没仔细想过要去了解,今天听到摄影这两个字,好些记忆都被唤起来。

那是她所不了解的陈衍的过去。

阮蘅毫不犹豫地说:“时间地址发给我,到时候我们在门口碰面。”

陈衍口中所说的摄影展,就在市中心的艺术展览馆,这里平时经常会展出一些当代艺术家的作品,每次都反响空前,这次的摄影展自然也不例外。

阮蘅提早了十分钟到达取票窗口,陈衍原本已经做好了她迟到的准备,通常他们两个人约着去做些什么,她永远都是踩着时间点到的,没想到这次居然提早了,着实令他受宠若惊。

她跟着陈衍进入展厅,全世界各地的摄影家作品展在同一个空间里,仿佛能看尽人间百态,每一张照片的背后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陈衍看得十分认真,好几次阮蘅都偷偷拿眼瞄他,才感叹果然认真的男人总是让人觉得很帅,他在观察欣赏这些照片的时候,身上浑然出现一种阮蘅从未见过的书生儒雅气。

他们循着展厅的提示一路从入口处欣赏过去,遇到感兴趣的,陈衍会驻足向阮蘅讲解摄影师在拍摄照片时可能出现的角度和位置,他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阮蘅也不由自主地被他感染了。

最后到达出口处,有一家装修极简的咖啡厅,阮蘅拉住他的手说:“喝杯咖啡再走。”

“是我那里的咖啡不好喝还是你现在就是忍不住想喝一口?”

“多尝尝别人的手艺有助于你进步,听我的,喝一杯。”她拽着陈衍,不由分说地找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落座,兴冲冲地唤来服务员点单。

陈衍表情淡淡的,还沉浸在刚才的摄影展里没有出来,他想事情的模样深深地刻进阮蘅的心里,如果要阮蘅记载为陈衍疯狂心动的十个瞬间,刚才的陈衍一定是其中之一。

“你大学不是学的摄影吗?你当时为什么会放弃摄影啊?我听苏喜说,当时你还算是小有成就呢。”

“你听她胡说八道。”

“我看过你收藏的某些摄影大赛的奖杯啊,怎么能算是胡说八道呢?”

“我就是兴趣爱好,随便玩玩,上不了台面。”

“陈衍,你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你越是不想说,就越说明你心里还放不下,你说出来,我开导开导你啊,我最会开导人了。”

陈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令阮蘅一时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她就那么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等着他开口。

“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原因,那时候我不小心得了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病。”

“什么病?”

“心因性色盲。”

阮蘅的笑容僵住,过了几秒,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问他:“这是什么颜色?”

陈衍头上飞过一排乌鸦,一脸问号:“现在已经好了。”

“到底怎么回事呀?”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想一想,那年应该是大四,我为了完成我的毕业作品,跟着同学们去无人区拍照,我那时候啊心里放的全是祖国的大好河山,总想着能一口吃成大胖子,一口气走遍祖国的角角落落,我们那次的行程很赶,几乎每天都要转场前往下一个城市。有一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小镇中转休息的时候,夜里突然发生了火灾,那场火烧的很厉害,我的同伴们反应迅速,全都拎着相机拍摄去了,我呢,那天刚好感冒了,头重脚轻,反应慢了点,差点被烧死在火里。当时好像有一团火烧过我的眼睛,我心想完了,我要瞎了,从此以后就看不见了,还没来得及等我绝望,我就昏过去了。”

阮蘅认认真真地听他讲从前的故事,像个虚心好学的学生,紧张地问:“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