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衍走远之后,苏喜默默地抿了一口柠檬水,小心打量阮蘅,她之前听蒋芳总是抱怨阮蘅工作如何忙如何没有时间带孩子,一直觉得总有夸大的意味,但今天见到阮蘅的工作状况才知道,蒋芳说的都是实话。

阮蘅自打坐下后就忙着回复这个回复那个,根本没时间抬一下头,这个月是年中,重中之重,一年到头业绩要求最高的月份之一,黄伟和戴明时不时就会要实时业绩数据不说,再加上中考成绩刚出来,许多家长都忙着咨询她填志愿这方面的事情,她根本没法放下手机好好听苏喜说话。

等回复总算告一段落,面前的意大利面也凉了大半,她随意吃了几口,忽然问苏喜:“你不是说有私事要跟我说吗?”

苏喜的表情有些为难,好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她踌躇着问:“你现在有空听我说?”

“有啊,你长话短说,我没多少时间。”

“那天……就是我晚上找你去喝酒那天,是阿衍来接我回去的。”

阮蘅握着叉子的手猛地一顿,眼神顿时变得犀利起来:“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我不应该隐瞒你,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对他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了。”

“但你提出了,他往往都会照办。”阮蘅讽刺笑道,摇了摇头,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释怀。

她想起那天,也就是陈衍在小区楼下的车里睡了一个晚上的那天,根据苏喜的话来推测,是他送苏喜回到家后才赶回家的,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回家呢?阮蘅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今天在苏喜的提示下却终于有了些眉目。

也许那时苏喜告诉他,她们一起喝酒了,他见苏喜喝成那样,担心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才巴巴地跑回家想看看情况。但他又拉不下脸主动求和,最后干脆在车里坐了一整个晚上。

阮蘅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揪住了似的,她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下一刻,苏喜的话几乎完全印证了阮蘅的猜测。

“我告诉他,我跟你一起喝酒了。”

阮蘅内心巨震,面上却仍无波无澜,淡淡地说了声:“是吗?其实你没必要告诉他。”

“但他应该知道,阮蘅,我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我很珍惜这段友谊,请你相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男女之间的感情。”

阮蘅仍旧漫不经心地扒拉着被精心装盘的面条,人心就像这盘意大利面,表面精致可口,但一旦被拨乱,就会露出里面看不见的调味。

“阮蘅,其实他很喜欢你。”

“苏喜,我已经过了需要靠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过日子的年纪了,所以你不必刻意强调这些。”

苏喜不明白了:“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不重要,每个人都不可能任性地只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就是由想要的和不想要的两部分组成的吗?至于我和陈衍,就算我们之间有问题,那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跟外人没有关系吧?”

外人这两个字深深地扎进苏喜的心里,她呆呆地看了阮蘅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阮蘅本就是个无比犀利的人,她从来不受任何现世规则约束,她灵魂里的不羁,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跟陈衍契合地天衣无缝。

“你还有事儿吗?我最多还能再待五分钟。”阮蘅不住地看腕间手表,视线瞟向窗外时正巧看见黄伟请来的那两位门神混混,突然之间觉得,这个世界终究有太多可笑到不可理喻的事情,可又必须存在即合理这一规则。

苏喜觉得自己说再多话都是徒劳,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他其实比你以为地更在意你。”

阮蘅最后一丝耐心终于耗尽,从钱包里抓住一张现金拍在桌上,起身对她说:“走了。”

她快走到门口时,陈衍快速走到她身边塞给她一个打包盒,她看一眼,是一份刚做完的三明治。

“我看你都没吃几口,三明治耐放,饿了可以直接吃,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

阮蘅心里仿佛有一股暖流流过,她看了打包盒三秒,最后还是默默地收了下来。

陈衍看着她进了大楼,才回到方才阮蘅坐的位置坐下,直勾勾地看着苏喜,看得苏喜整个人莫名的寒颤,她埋头自顾自地吃饭想假装他不在,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因为陈衍坐在那里实在太有存在感。

她终于还是没顶住,抬头问他:“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约阮蘅吃饭干什么?”他倒也不含糊,问得直截了当又不拖泥带水。

“阿衍,我也想交朋友啊。”

“你认为你和她交朋友合适吗?”

“为什么不合适?”

空气突然沉默了,两个人彼此对视着,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自从苏喜这一次回来后,每每面对陈衍时再也没有了过去的从容自若,她面对他的时候会感到紧张,会觉得他早已经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陈衍,但他分明又还是他。

“苏喜,你和我的关系,我和她的关系,你想和她交朋友,你有没有问过她愿意吗?”

苏喜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她捧着水杯,杯子里的柠檬水却已经见底了。

陈衍依旧十分有绅士风度得替她满上,但全程都冷着一张脸,薄唇紧紧抿着,好像有天大的心事一般。

“阿衍,你觉得我和阮蘅不适合做朋友是吗?”

“苏喜,不瞒你说,我和你一样,都很珍惜我们这段友情,但我和阮蘅之间是夫妻,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和她算是共同体,我希望能尊重她,所以我也希望我身边的朋友能够跟我一样尊重她。”

“你的意思是,我不尊重她?”

“她今天是自愿来跟你一起吃午饭的吗?还是被你追的没有办法,只好勉强答应来?苏喜,你可能不知道,六月份是她们的旺季,她非常非常忙,刚才她在吃饭的时候还在不停地拿手机工作,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有闲心下楼来吃饭。”

陈衍太了解阮蘅了,他在新店待了这么久,早对阮蘅的吃饭规律了如指掌,即使只要下一个楼,她都很少会来店里吃,更多的时候宁愿叫外卖在食堂随便扒拉两口,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前台一个电话叫回校区。

平常已经是这样了,何况是临近月底的六月份。

“我……”苏喜觉得自己平时挺能说会道的,但一遇到陈衍,这种能说会道立刻缩水。

“你其实也清楚吧?她并不想来吃这一顿午饭。”

“我也是为了配合她的工作,来这里是最方便也是最快的。”

“你还是不懂我在说什么。”陈衍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了和她再说下去的打算。

正欲起身离开的时候,苏喜忽然说:“我和他分开了,这次是彻底分开了。”

他本来已经站起来了,听到她这句话又坐了回去,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苏喜低头,自嘲地笑笑:“其实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过,但的确都已经结束了。我也告诉阮蘅这件事了,她不是那孩子的老师吗?我想我应该告诉她一声。”

“那晚你和她一起去喝酒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苏喜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男人呢?离婚了吗?”

“离婚了。”

“所以,他为了你离了婚,而最后你们还是分开了?”

“是,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你可能觉得我虚伪我善变我假清高做了这种事还想立牌坊,但我对天发誓,我绝对从来没有想过要破坏他的家庭。”

“我相信你又怎么样呢?苏喜,问题是别人相信你吗?他太太相信你吗?他女儿相信你吗?知道这件事的其他人相信你吗?我不光不懂你,我也不懂他,你们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一圈,到头来什么都没没得到,一个自己惹了一身腥,一个好好的家庭四分五裂。”

陈衍摇着头,想象着那天晚上,阮蘅从林阳家里出来的时候有多气愤,当时她看他的表情,就好像他也是苏喜这件事的帮凶,他内心觉得冤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苏喜又何尝懂自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而她却连对自己生活的掌控力都那么弱。

“我之所以想跟阮蘅说这件事,也是怕她会因为上回的事情误会你,这样你们之间的的某些误会就可以解开了。”

他摇头:“我们之间的误会跟你没有关系。”

“真的吗?”

“苏喜,我和阮蘅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因为你,所以你并不需要为了这种事情做多余的举动,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你觉得我多管闲事?”

“我并没有那么说。”

一阵沉默,门口传来叮咚一声推门声,陈衍的视线恰巧落在门边,就见去而复返的阮蘅,身边还有刚从外地赶来的戴明。

陈衍心口忽然堵得慌,知道他们要谈什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不发一言地回了办公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