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蘅稀里糊涂地就被请进了门,客厅里形成了一种三方会谈的局势,林太太坐在一头,林阳和苏喜坐在一头,阮蘅和林琳坐在另一头,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状。

林琳仍在低头啜泣,可此时,平时对她宠爱有加的母亲却一言不发,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阮蘅的心情莫名地沉重,结婚时必定是因为爱,可离婚时却要闹到两败俱伤,彼此撕扯,连孩子都不管不顾了。她记忆里林母作为全职太太对家庭倾尽所有,也把女儿照顾得很好,谁想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下场。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苏喜,苏喜也正巧朝她看来,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暂交汇,阮蘅随即移开视线,再不去看她。

死寂一般的沉默,这股氛围让阮蘅只想起身掉头就走,可林琳的手还抓着自己的胳膊,她像个溺水了的孩子牢牢地抓着唯一的浮木,又令阮蘅冷硬的心柔软下来。

家里乱七八糟的,阮蘅粗略一看,正如林琳所说,能摔的不能摔的都已经摔了,唯一还能下脚的,就是他们此刻围坐着的这个沙发区域。

良久之后,林太太哭肿着眼睛再度看向昔日恩爱的丈夫,面无表情地再次强调:“我不会离婚,我不会让你们这对狗男女就这么在一起,破坏我婚姻的人凭什么得到幸福?”

这话林太太应该已经不止一次说过了,尤其是在这个夜晚,林阳脸上终于露出了倦意,捏着鼻梁说道:“如果你不答应协议离婚的话,那我们只能走法律程序了。”

“林阳,你凭什么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之后还能道貌岸然地带着这个女人来跟我提离婚?你们凭什么?”

林太太恨恨地看着苏喜,咬牙切齿,想必是痛到了骨子里,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看着毁了自己婚姻的这两个人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阮蘅不禁想,今天如果是自己碰见了这种问题,自己又会怎么做呢?

苏喜踌躇着想说话,几次被林阳按了回去,林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今天一整个晚上已经让他筋疲力尽,该说的早就已经说了不下十次,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再来应付这些事了,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对他来说已经是沉重枷锁的牢笼。

曾经何时,家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可以休憩逃避风霜的港湾。

林阳说:“既然我们之间无法顺利沟通,那我只好请律师出面了,你放心,你和孩子的抚养费我一分钱都不会少给,以后你还是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琳琳我会支付她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直到她完成学业。”

他言尽于此,起身要走,可苏喜却一动不动地坐着,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苏喜咬着下嘴唇,一些话憋在她心里太久太久了,她怕自己今天不说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她今晚特意来这里并不是看他们夫妻俩互相争吵的,她小心翼翼地吐了口气,抬眼说道:“林太太,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很恨我,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会觉得我是个破坏你家庭的坏女人,但我本意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们离婚,我也感到很抱歉,我……”

阮蘅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苏喜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开口无疑是火上浇油?不管她心里真实想法是什么有多抱歉,听上去更像是小三对原配的高调炫耀。

“你在这种时候最好闭嘴比较好。”

苏喜一顿,声音戛然而止,大约是完全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阻止自己说话的人居然是阮蘅,连同林太太和林阳都将目光转到了阮蘅身上。

阮蘅笑笑,握紧林琳的手,说道:“你们刚才在争吵的时候,可曾有谁想到自己的女儿?”

林阳最先反应过来,蹙眉说:“阮老师,我很谢谢你照顾我们家林琳,不过这是我们的家事,我们希望自己解决。”

“我无意过问你们的家事,但你们的孩子大晚上的无家可归,哭着打电话给我,是不是足以说明你们身为父母的失职?你们为了一段破裂的婚姻彼此撕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孩子?我认为你们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到林琳的感受,因为你们一个急于摆脱家庭和新欢双宿双飞,一个想尽办法挽留心早就不在这里的男人,孩子只不过是你们互相泼脏水时的挡箭牌而已,林妈妈,前一阵子你把林琳关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她去,不就是怕你丈夫把孩子带走而你就此丢了筹码吗?哪知道你丈夫根本不在意这个女儿,连争夺抚养权的想法都没有,你才惊觉孩子根本无法成为你挽留这个男人的筹码,所以连林琳一个人深夜在外你都懒得管了?”

林太太听着阮蘅的指责,情绪激动起来:“我们家里的事情你管得着吗?我知道林琳出去了,她那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会弄丢不成?”

阮蘅震惊了,林琳母亲以前绝不是这样子的,她是那个晚饭都会准备好带到培训学校,双休日会一整天坐在等待区陪读的妈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看来一段破碎的婚姻真的会把一个女人彻底逼疯。

林琳哭得更凶了,屋内全是孩子伤心啜泣的声音,然而两个大人却无动于衷,林阳甚至开口教训道:“琳琳,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该学会如何成为一个大人,动不动就哭像什么话?”

阮蘅被他这句话气到了,转头怼了回去:“一个初中都还没毕业的孩子,你却要求她该学会成为一名大人,你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太苛刻了?”

她一贯认为孩子就是孩子,哪怕已经到了十八岁,内心也依旧还不成熟,什么样的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情,没有必要非要所谓的成熟懂事,任性本来就是孩子该有的特权。

“阮老师,我怎么教育孩子是我的事情,你管的太宽了吧?而且你又不是学校老师,手臂未免伸得太长?今天很感谢你把林琳送回来,但其他事情与你无关,请回吧。”

林阳明确下了逐客令,林太太也没有一点要挽留的意思,阮蘅又看了眼泣不成声的林琳,默默叹了口气,临走前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苏喜,摔门而出。

之前苏喜来找阮蘅说清这件事的时候,阮蘅还曾对她感到同情,感情这种事情大多时候毕竟是情不自禁,道义上或许该被谴责,可感情里却没对错。可今晚,让她彻底颠覆了自己对苏喜的看法。

苏喜上回说,她并没有要破坏别人家庭的意思,可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无疑在加速林阳家庭走向破裂。

电梯一路向下直达一楼,叮咚一声门开了,阮蘅冷着一张脸走出去,被倚在墙边的陈衍吓了一跳。

陈衍方才追进来的时候本想也跟着上去,但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上去只能添乱,只好等在这里,这漫长的二十几分钟是他此生时间过得最慢的时候。

阮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怒反笑:“看来你比我更清楚你前女友的这些破事。”

陈衍也皱起了眉头:“你不要一口一个前女友,我跟她现在只是普通朋友。”

“你跟她现在是什么样的朋友我管不着,但是陈衍,苏喜公然出现在人家原配面前,还苦着脸说感到抱歉,这到底是道歉还是叫嚣?是你带她来的吧?你怎么想的?”

“阮蘅,你讲点道理,我是把她送到这里了,但是我从始至终没有掺和过她这些事。”

“你的意思是你就是个司机?”

“可以这么说。”

“OK,我不想跟你吵,我要回家了,你慢慢等。”

阮蘅把包往肩膀上一挎,不等他说话,飞快地回到自己的车里,她看到陈衍还站在原地没动,心里莫名的一股气无处发泄。

陈衍并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他一向看待事情足够理性,可再理性的人也会有私心,苏喜就是他的私心,他知道苏喜正在经历的是一件道德上无法原谅的事情,可他又不觉得苏喜应该被批判,今天如果换做是一个和他无关的人,阮蘅毫不怀疑他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此人一顿批评。

这就是人的本性和无可避免的双标。

当晚,阮蘅故意锁了卧室的门,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了外边的开门声,她睡得浅,一点点小声音就能把她惊醒。

她忙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听着卧室外细微的声音,想来应该是陈衍回来了,一看时间,凌晨三点,不知她从林琳家走后,陈衍花了多少时间安慰苏喜。

苏喜究竟知不知道这是一个有了家庭的男人?

转念一想,林阳也是有家庭的人,可结果又如何呢?

卧室的门始终没有动静,直到阮蘅昏昏沉沉地再次睡过去之前,外面再没有一点声响。

他连进来看一眼都没有,原来他早就想好今晚要在沙发上过夜了。

阮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随之沉下去的,还有好不容易才对陈衍产生的那点愧疚和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