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黄伟一来校区就把阮蘅叫到了办公室,询问阮蘅陆林珊的学习情况,阮蘅起初还没察觉出异样,毕竟陆林珊在整个校区里也算是高调的学生,黄伟平常不忙的时候也会下校区和一些平时比较活跃的同学沟通开玩笑。

但谈到后来越发的不对劲了,尤其是当他提到早恋的问题,阮蘅立刻警觉起来。

黄伟怎么会知道陆林珊早恋的事情?她记得自己根本没有向他提过这件事。忽然又转念想到了朱青,难道是朱青告诉黄伟的?但这种事情有必要在背后做手脚吗?

“黄校,你怎么知道陆林珊早恋这件事?”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黄伟拨弄着手上的钢笔,脸上是一贯看不清情绪的笑,他说:“陆林珊妈妈找的我,她说她要投诉你,我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才知道陆林珊早恋了,所以我来跟你了解一下情况,到底怎么回事?”

“陆林珊妈妈怎么有你的联系方式?”她抓住这句话里的关键点,但其实黄伟不说,阮蘅也已经心知肚明了。

按理说,没有被黄伟亲自接待过的家长是不会有黄伟的联系方式的,而她清楚地记得陆林珊的父母跟黄伟并没有直接接触。

果然黄伟直接跳过了她的问话:“这不重要,现在人家妈妈投诉到我这里来了,我总得处理一下,你对她早恋这件事怎么看?”

阮蘅并不觉得这是一件迫在眉睫必须处理的事情:“我看了她最近一次的模拟考,成绩并没有下滑,还有小幅度的提升,上课的老师也说她学习状态不错。”

“你的意思是早恋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学业?”

阮蘅摇头:“有没有影响到她的成绩要等到下一次模拟考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我只是觉得她妈妈把这件事看成了世界末日,反而会对孩子造成心理负担。陆林珊那个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受不了委屈,只能用好话劝,来硬的随时都有可能反弹。”

“那也不能帮她瞒着家长啊,现在人家长对你很不满,觉得可能你还在背后教唆女儿早恋呢。”

“我没有。”

“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但家长不会这么想,这事儿你处理的还是不妥,就应该在第一时间告诉家长。”

黄伟后来又说了些什么阮蘅完全没放心里去,她这个时候终于明白朱青的目的了,朱青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和在陆母那里挑唆,故意暗示她支持陆林珊早恋。

陆母又是个听风就是雨的性格,这一挑唆,可不成了这种局面,就连黄伟的联系方式都一定是朱青给的,陆母一定私下问过朱青如何处理这件事,于是朱青为她出了这个点子,直接投诉到了校长这里。

目的不为抢学生也不为抢业绩,单纯就是想制造阮蘅和黄伟之间的矛盾罢了。

朱青多聪明啊,早就看出来黄伟和阮蘅之间一直暗搓搓地较着劲儿,就等着一有机会就暗搓搓煽风点火,既搓了阮蘅的锐气,也进一步博得黄伟的信任。

她一个下属这样算计自己的上司,归根究底,还不是业绩和黄伟给的底气?

黄伟说完陆林珊的事情,又把风向转到了张蓉头上。

销售部的员工在最初面试的时候一共需要三面,人事觉得合适会推给销售部负责人,最后由校长面试拍板。

但张蓉是个例外,张蓉来应聘那段时间,黄伟因为老家有事请了半个月的假,阮蘅当初因为这事儿请示过黄伟,黄伟让她自己拍板,可以说张蓉是完完全全由阮蘅亲自录取的。

张蓉心思单纯,不像朱青那么面面俱到,偶尔工作不顺的时候也会有小脾气,顶撞过黄伟几次,之后黄伟心里就对她有了意见,几次因为张蓉找阮蘅谈话。但部门用人紧缺,培养一个课程顾问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再加上张蓉偶有几个月业绩不错,黄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满终究还是落下了。

“这个月还有十天,算过业绩了吗?能达标吗?上周开会的时候定下的这周业绩目标,我看只进来两笔,张蓉这笔续费什么情况?之前不是标着‘可能性很大’吗?”

阮蘅这时已经没了跟他谈话的心情,毫无灵魂地回答:“达标问题不大,但二标有些困难。”

“还是得朝着二标努力啊,我们积累的退费太多,如果单单只是达标,报表上永远冲不掉这些退费。”

智昂集团旗下中小学生事业部的伯锐培训学校,在慈城下设18个分校,每个月都会根据区域的情况不同分设业绩指标,达不到业绩的校区在去总部开会时不仅会被通报,还会扣掉当月所有绩效奖金,因此业绩压力巨大。

而一旦产生退费,由于当月业绩报表必须在减去退费数额后仍能显示完成指标,所以在冲业绩时必须加上退费部分的数额,以对冲业绩,因此各家校区对退费的把控都异常严格。

也就是阮蘅他们校区,连续三个月退费率创新高,更可怕的是,等高考中考之后一定还会再退一批,她光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对了,我刚说的,张蓉那笔续费,谈得怎么样了?你问过情况吗?”

阮蘅尽量隐晦地说:“就张洋这笔续费,他家里条件算不上好,再加上现在张洋才初二,可能家里觉得还没到非要上补习班的时候,说是回去商量考虑一下,还没给答复。”

“得快啊,回去商量着商量着最后就不续了。”

“他家里实在困难,一笔学费不是小钱。”

但黄伟好像压根没有听进去阮蘅的意思,看他这架势倒是怪张蓉谈得不利索了,她就知道他和朱青是同一类人,只顾眼前的业绩利益,从不从家长学生的角度考虑。

这样的人的确能够在职场上取得成功,可这样的成功阮蘅自认为不稀罕,也希望自己永远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她在黄伟“再让张蓉催催”的叨叨声中迅速撤离了现场。

阮蘅心里还堵着一口气,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却愣住了,只见办公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吃的,她奇怪地转到前台问:“刚才有没有人去过我办公室?”

话刚问完,肩膀被人猛地一拍,她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阮蘅同志,我来看你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阮蘅回头一看,欣喜地瞪大眼睛:“怎么是你?”

来人名叫秦天,是阮蘅一年前必要的高三学生,现在大一。

秦天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和母亲一起来的,那是高二升高三的那个夏天,所有同学都在忙着上培训班提前进入高三备考状态,唯有秦天,整个人身上死气沉沉的,看不到一点阳光。

咨询的过程中阮蘅了解了秦天的大致情况,秦天的学习成绩很差,考上大学的希望渺茫,而且据他自己所说,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集中精神去学习,他自己也对自己失去信心了,自从放假后就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打游戏,他母亲是个很朴实的人,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阮蘅旁敲侧击了解了秦天家的经济实力后,当机立断建议秦天报考美术班,她记得秦天就读的高中因为升学率一直不高,所以近两年新开辟了美术班,从高二暑假开始在美术学校学习到高三寒假,联考结束后再回学校进行最后的文化课冲刺。艺考生对文化课分数要求不高,因此听说效果立竿见影,升学率立刻被拉高了好几个百分点。

但当时秦天本人对此好像兴致缺缺,阮蘅又趁机支走了秦母,单独和秦天对话了将近三个小时,结束后她也不知道秦天究竟听进去了多少,一个星期后秦母主动打电话来告诉她,秦天报了学校的美术班。

虽然那次咨询全程免费,到最后秦天也没有报课,但听到这个消息后阮蘅心里别提有多高兴,虽然他本人可能对于美术并不感兴趣,却也不失为一个升学的途径。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年那年的寒假,秦天母子再次到访,并且带来一个好消息——秦天的美术联考分数非常好。

当时还是二月份,秦母向阮蘅提出报班的要求,阮蘅对秦天的成绩做过初步评估和分析之后,建议秦天读全日制。从2月份到6月份,阮蘅几乎天天都跟秦天待在一块儿,不管多晚,每天都会坚持发送秦天当天的学习情况简报给秦母,以便家长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

阮蘅一直觉得,既然家长花了高昂的学费把孩子托付给她,她就应该对孩子负起责任,没有什么是比学生的时间更宝贵的,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时间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几个月对阮蘅来说,仿佛是自己又经历了一次高考,她入这个行业之后带过不少毕业生,但像对秦天这样的却不多,彼时她正处于失业迷茫期,是秦天最后高出一百多分的成绩考入自己理想的大学这件事给了她更多的信心,让她坚信自己一直坚持着的东西是对的。

分数出来的那天,秦母带着秦天来校区跟阮蘅道谢,阮蘅至今都还记得秦母那张朴实的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秦母说:“如果不是遇到了阮老师你,也许秦天不会有一个为之努力的明确目标。”

阮蘅心里却清楚,并非只是她帮到了他,他也同样给了她足够的养分。

秦天是个十分懂得感恩的孩子,即使结业了,只要一有空,他就会来校区看看阮蘅,她看到他有前途似锦的未来,哪怕只是尽绵薄之力,也觉得与有荣焉,这些年,阮蘅也一直跟一些从前的毕业生保持着联系,这些大概就是她坚持做教育的初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