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九武一直希望,能够在过年之前,重新回到“杯莫停”去。
但是他的身上有伤,再加上路程遥远,所以当他们真正抵步的时候,正月十五都已经过完。“杯莫停”门前的桃符被替换了下来,大红喜气的灯笼仍旧摇曳在料峭的春风之中。
“九武,你回来了?”
马车在“停莫停”的门前停下,堂倌阿福看着九武扶着江柃羽走下车,两眼都几乎瞪直。任何人都不看好他这趟上京,结果他真的把他的娘子给带了回来。
“是的。”
九武憨直地露出满足的笑容,而酒楼里面的人闻声都赶了过来。
当中最为惊奇的要数杨清凡,他看着谢惟一跟随在九武以及江柃羽的身后下车,几乎是难以相信地瞪看着他。“你怎么又跟了回来?”
从京城到“杯莫停”的路程不算短,他一来又一回的不是瞎折腾吗?
“杨掌厨——”
江柃羽在众人的簇拥下停住了脚步,“谢大夫是九武的亲爹,他们已经相认。”
“什么?!”
杨清凡被这个消息炸起,“九武居然是你的儿子?”
“是的。”
谢惟一微微地露出笑容,“我有儿子而你没有,这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
“你给我进来!”
杨清凡拽住谢惟一的肩膀,他是真的被气到了。“我好不容易才下决心,收了这么一个徒弟,你竟然还要跟我抢。如果不老老实实地把事情交待清楚,看我饶不了你!”
“我全部都告诉你也无妨。”
谢惟一的神色越发志得意满,他现在是真正的有儿万事足。“不过你是不是可以先让人温一壶酒,然后再下厨做几个下酒菜,然后我们再慢慢地把经历都重头说出来?”
“阿福,照办!”
杨清凡沉下了脸,面色黑如锅底。
眼看着谢惟一被杨清凡拉走,江柃羽抬起眼看向身边的杨澈,他与众人一起出门来相迎,但一直都没有开口。
“九武,你先把东西拿回房间吧。”
“好。”
九武顺从地点头,江柃羽有说话要跟杨澈交待,他也就给予他们空间。
江柃羽与杨澈一起走上了后院的小石桥。
她这一趟被御王带到京城的经历,全部都与杨澈有关,虽然是在事后但他还是应该知道实情。当日她初到“杯莫停”,与杨澈站在这座小石桥之上说话,而九武和杨秀儿在草
地上面捉萤火虫。时令从夏夜转换到了春日,枝头的杨花很快就会漫天地飘散。
倚立小桥风满袖,杨澈一身如修竹薄翠的外袍,干净明澈一如当初。
“杨公子。”
江柃羽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
她已经渐渐明白,为何自己每回对上他的眼神,都会有情不自禁沉沦的感觉。或许当初让郡主动心的,就是他这样一记温柔如水、干净如莲的目光吧?
“还要叫我杨公子吗?”
杨澈看着她自嘲地摇头,“你如今的身份已经是郡主。”
“我不是真正的郡主。”
江柃羽吐出一口气,如果她是真正的郡主,或许就不会遇上这么多的事端。“可以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跟我有关的?”
“是的。”
江柃羽与杨澈的眸光对视,他也是相当聪明机敏的人。
他一下子就猜中了她如此郑重,的确是要说起与他有关的经历。
“有一年的春天,你到西山去游玩,结果在下山的途中碰上了雨水,于是你把自己坐的竹轿,让给了一位被雨淋得很狼狈的姑娘。”
“好像有过这回事情。”
杨澈摇了摇头,那么久远的记忆,他的印象已经模糊。
“还记不记得那个女子的长相?”
“忘了。”
“你是真的没有记住她。”
江柃羽在心底里面叹息,如果杨澈记住了郡主的长相,那么他们在“杯莫停”的后巷见面,他就不会对她完全没有知觉,俨然是陌生人一般。这个男子的性情温和包容,他是真的因为善意才去帮助对方,而不是看中了郡主过人的容貌。
“那位姑娘是徐王府的紫映郡主。”
“是你?”
杨澈蹙起了眉尖看着江柃羽,明明她说的是自己的事情,怎么有种像是置身事外的感觉?
“严格来说不是我。”
江柃羽按住杨澈的手背,“你先让我把故事讲完吧。”
“好。”
杨澈安静了下来,不再开口去打断她。
“郡主与你偶然的邂逅,从此便记下了这份心事,但你杳如云鹤,她花费了很多的功夫才打听到了御王府的头上,但是她犯了一个错误,误把御王府当中另一位年青的公子,错作是当日山中的你。”
“御王?”
“没错,她把御王当成了你。”
江柃羽继续往下诉
说:“郡主心怀美好,与御王越走越近。但是你留在京城之中,对御王却是威胁,所以‘满庭芳’食客中毒的事件,你舅舅的名誉扫地,全部都是御王指使田桐干的。他最终达到了目的,把你逼离了京城。”
“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得知道这样的真相,让杨澈满心都是苦涩。
只是为了一个,他根本连面目也没有记住的女子,御王就这样迫害于他,在他的心底里面,真的从来都没有把他当作兄弟看待。他不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这一个身份,实在是带给了他太多的痛苦。
“在郡主与御王即将要成亲的时候,她终于得知了真相,于是她瞒着所有人来‘杯莫停’找你。”
“我并没有见过她!”
杨澈错愕地摇头,江柃羽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郡主,那么他就不曾与这位郡主见过面。
“她在途中出了意外,马车坠落了山崖,她的侍女摔断双腿被一个樵夫救走,而她也被赶车的车夫带走。当时她受了很重的伤,神智已经不清,但仍然撑着一口气。结果九武把她买了下来,在洞房夜郡主因为伤重复发离世,而我在上一世落水溺亡,清醒过来的时候便变成了她。”
“借尸还魂?”
杨澈猛然地睁大了眼睛,江柃羽的这一番说话是怎样的惊世骇俗,即使他的心理防线足够坚强,但也好半天都没有接受过来。
“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
江柃羽叹息地开口,“不要怪御王好不好?在整件事情里面,他是错处的根源,他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沉重。或许就是因为愧对郡主,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所以他才会放了我和九武。”
“我想我会回京去看一看御王。”
杨澈久久地没有说话。
当他重新再开口的时候,眼神已经从震惊重新回复了平静,一如水中的莲花般清净明澈。
“我相信郡主会很欣慰。”
这个男子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他温和宽容即使是御王如此待他,但他仍然把他当作自己的兄长。如果不是有那么多的经历,让她的心思发生了变化,她一定不会像他这样胸怀广阔,可以把所有的怨恨都轻易地放下。
江柃羽迎着风站在小石桥上面。
和缓的风吹动了她的发丝和裙裾,她身边的杨澈俊朗飘逸如同世外的仙人。人世之中有种种的生离与死别,郡主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他们还留在世上的所有人,都应该好好地生活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