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晚上不回来了◎

没回公孙府吃饭, 这日午饭自然便又是公孙遥和李怀叙自己坐在一起吃。

公孙遥这两日兴致都不是很高,李怀叙实在没理由发现不了, 他自早朝回到家中, 便见公孙遥一直坐在荷花池畔,沉默不语,距今已经有两个时辰。

他撑着脑袋, 坐在她的对面, 干脆便叫人将午饭也安排到了这赏荷的小亭子里。

如今已是盛夏时分,园子的池塘中水仙败了之后, 荷花便成片成片地绽放出花骨朵,白的、粉的,每一朵娇嫩盛开的色彩, 背后都映着大片的绿叶。

李怀叙有时觉得自己就是那绿叶,浮在清浅的水面上, 拼命想要接近一下那点高傲的花骨朵, 还得看花儿乐不乐意, 看是不是暴风雨将她催折下来,她才肯不情不愿地触碰他一下。

但他又不像绿叶。绿叶甘愿奉献自己, 最后荷花都没了, 还得留片残破的身躯供人听风听雨,他不乐意。

他想要花儿主动为自己折腰, 走的时候,也记得带着自己一起走。

“父皇今日下了早朝后招我过去,说是江州那边正好缺个司马,问我想不想去, 若是去, 咱们再过半月便可动身。”

等到午膳都端了上来, 他一边给公孙遥盛汤一边道。

“江州司马?”

公孙遥总算将视线从满池的荷花中移到李怀叙的脸上,对此结果,却并不感到意外。

司马一职,虽属从五品,但却是个闲职。建朝之初也许还好,但近几年,这种州郡司马,多是办事不力的官员被贬之后才会被指派去赴任。

尤其江州,虽与扬州一样,同地处江南,还都在上州之列,但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江州司马,于李怀叙这样没什么功绩的纨绔皇子来说,实在再合适不过。

只是……公孙遥不确定,李怀叙如今是真的想同她去外放,还是假的。

从前不知道他的真面目,自然觉得外放于他们而言是再妥帖不过的安排;如今一朝清醒,她不知道,李怀叙真的还会想要去外放吗?他将自己的真面目隐藏这么多年,到底只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旁的什么?

若是他真的另有所图,那这两年分明是最紧要的关头,外放于他,绝对不会是个好的选择。

她这两日精神实在差劲,动不动便走神,面无表情。

李怀叙见她盯着自己好半晌,又是不说话,便知她这又是神游天外了,扬着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娘子?”

“昂?”

“娘子今日还是受噩梦困扰吗?怎么瞧来依旧失魂落魄的?”他也不避讳她的状态,直接问道。

公孙遥迟疑了一瞬:“是,昨夜还是没休息好。”

“我听闻城西白云观的道士,于驱鬼避邪一事很是得心应手,招魂也行,娘子这几日要不要去试试?抑或是,我们将人请上门来?”

李怀叙说的诚恳,但听到这种离谱话术的公孙遥,一瞬只觉得荒唐。

呵。

她莫名想笑。

这算是贼喊捉贼么?她想,他们家最会装神弄鬼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自己心里难道没有点数吗?

她想指着李怀叙的脑门,狠狠地与他把话都挑明了,最终却又忌惮于那夜他的杀人不眨眼,兀自安静又郁闷地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只是被那日的刺客吓到,至今都尚未缓过来,再在家中好好休养两日,应当便差不多了。”

李怀叙素来爱装乖巧,听她的话。

“那好,娘子这几日便就在家中好好休养,切勿再操劳,若是实在觉得不舒服,咱们还是需得即刻请太医,抑或是上那白云观一趟,万不能耽误了。”

他能不提白云观吗?

公孙遥只差将眼睛翻到天上去。

“还有搬家一事。”李怀叙眼看着她将一小碗鸡汤喝下肚子之后,又道,“娘子之前忙了那么多日,实在是辛苦了,这最后几日收尾的功夫,就交给纪叔来办吧,我这座宅子,当初可也就是纪叔替我一手操办的呢,娘子完全可以放心。”

“嗯。”公孙遥对这等事没什么疑义。

纪叔是府上的老人了,对李怀叙忠心耿耿不说,自打公孙遥进府以来,对她也是一直毕恭毕敬,问什么答什么,不敢有任何欺骗和隐瞒的。

哦,除了当初李怀叙欠下那一千两白银之事外……

两人坐在小亭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说着,大多时候都是李怀叙在找话聊,公孙遥不咸不淡地敷衍。

掠过池塘水面扑面而来的清风,将她的鬓角吹的渐渐有些发麻。

公孙遥默默地又喝完一碗鸡汤,便觉得自己肚子饱了,正想告诉李怀叙,她想先行离开的时候,抬头却见人已经不知何时微微探身往这边来。

第75节

他伸直了手臂,替她扶住了脑袋上没有注意、堪堪要掉落的一支发簪。

繁复沉重的流苏拽着发簪一角,若是不注意角度,这簪子的确很容易掉。

公孙遥无声盯着他将自己的簪子重新簪好,见他眼里不知真的假的,居然又是满目星光。

“我家娘子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他总爱这般时不时便蹦出一两句话夸她。

若换从前,公孙遥定要娇嗔,或许不久就会任他抱住耳鬓厮磨,而今,她却只觉得自己笑不出来。

她总是这样藏不住情绪,或喜或悲,都完全叫人一览无余。

她盯着李怀叙,无声无息,自己也不知道该接句什么,只能干巴巴道:“哦。”

李怀叙见状,无奈却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娘子快快好起来,如今这般不爱笑的样子,为夫见了都快不习惯了。”

“我从前很爱笑吗?”

公孙遥自己从未觉得。

从前在家中,她便是出了名的冰山脸,或许最初她刚从钱塘被接回来的时候,她还懂得什么叫假意逢迎、迫不得已,后来,她便再也不愿意伪装了。

公孙云平不在家中的那几年,赵氏待她一点儿也不好,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才能明媚开朗,怎样才能快乐到出声。

可是李怀叙反问道:“难道娘子不爱笑吗?”

公孙遥怔怔地看着他。

“娘子自从嫁给为夫之后,为夫可是没少见娘子开怀大笑,出门笑,喝酒笑,领着父皇和母妃的奖赏了,也笑,还有,每日夜里与我睡在一处的时候,娘子难道不是最开心的吗?”

他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公孙遥着急地向一侧看看,想瞧瞧这些候在亭外的丫鬟小厮们,有没有听见李怀叙方才的话。

“你住嘴!”

可是不管有没有,她都是实在忍不了地想要李怀叙闭上嘴巴。

“可我没说错呀。”

李怀叙支着脑袋,煞有其事地盯着她,干净俊朗的五官,映在身后一片同样干净清爽的荷花池前,随随便便地压了压眉眼,便透着一股忍俊不禁的矜贵。

“娘子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他故意道。

“每晚你躺在为夫怀里,都是弯着嘴角睡着的,若不是欣喜至极,何至于每晚梦里都是这样?娘子啊,咱们做人得诚实……”

公孙遥实在听不下去,夹了一筷子拳头大的红烧狮子头,堵住了李怀叙的嘴。

“食不言寝不语,谁告诉你可以吃饭的时候说话了?你身为皇子,不能这般没规矩!”她嗔着他,话说完后便就起身离开。

李怀叙急急忙忙跑上去抓住她。

他三两下将口中她亲自夹的狮子头咽下去,道:“为何娘子连承认自己爱笑都不敢?”

他扬着无一不鲜亮活泼的五官,意气风发。

可是公孙遥仰头看着他,只觉得他实在太刺眼了,马上便要将自己的眼睛给灼烧了。

她不是不想承认李怀叙的话,她想,她知道,他其实说的也是对的。

她爱笑。

但那只是局限于她嫁到了瑞王府之后。

瑞王府的日子与在公孙府的截然不同,没有那么多的姐妹手足需要顾忌,没有那么多的嫡庶之争需要分明,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需要虚与委蛇,她在瑞王府,既是自由的,亦是富足的,还是明晃晃被疼爱的。

当然,这其间最为重要的便是,她同李怀叙还是两情相悦的。

在彼此慢慢的相处中,慢慢地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并且愿意接受,愿意回馈以同样郑重的情意,这才是奠定了她所有快乐最重要的基石。

所以要她承认爱笑,便不仅仅是承认爱笑,还是承认自己与李怀叙的心意相通,承认自己与李怀叙的两情相悦。

换作是几日前的公孙遥,她一定欲说还羞,过不了多久便觉得这是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但今时今日的公孙遥,她退缩了。

她默默地呢喃着“我才没有”,一边板着脸想要挣开李怀叙的束缚。

李怀叙却只是抓紧了她的手,越发用力。

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了呢,他想。

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爱笑,不愿意承认,她也同他喜欢她一样喜欢他了呢?

他紧紧地盯着公孙遥,眼里的落寞和寂寥忽而像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不过多时,便将他明朗的脸庞笼罩上一片阴霾。

“是我错了。”

就在公孙遥以为,他会不会对自己用什么强硬手段的时候,李怀叙突然又松开了她的手。

“娘子说不爱笑便不爱笑吧。”

他撅着嘴,将不高兴三个字写满了脸颊。

往日里最是活泼开朗之人,一旦眼里出现一丁点委屈的时候,极致的破碎感便会扑面而来。

公孙遥没由来地一下心悸。

而李怀叙深深地看着她,默默又伸手替她揉了揉方才被他握疼的手腕。

“娘子今日在家好好休息吧。”他道,“我找表哥他们还有点事,夜里也许就不回来了,你记得晚上早点睡,自己盖好被子。”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老九离家出走记:

老九(背上行囊,故意轻松):我走了!(偷偷摸摸回头看一眼)

老婆没有动静。

老九(嗓子加大一点):我走了!!(再次偷偷摸摸回头看一眼)

老婆依旧没有动静。

老九(嗓子扯到最大):我真的走了!!!(再次偷偷摸摸回头看一眼)

老婆还是没有动静。

老九:嘤,她真的不要我了!!!(旋风哭泣.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