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还不回家?◎

李怀叙坐在地上, 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呆呆愣愣地看着公孙遥, 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公孙遥也是, 看着他被自己推到地上,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应该做些什么。

她好像有些后悔, 不该推他那一下;可她又实在生气, 若非是他提前与淑妃通好了气,也许今日需要在这王府里提心吊胆的, 就不是她了。

她不能做到对李怀叙完全气消,只能闷闷地越过他,想要自己出去静一静。

可李怀叙突然麻溜地起身, 转身抓住了她的手。

“你去哪里?”

“不要你管!”

“我怎么不能管你?快用午饭了,你这时候出去, 待会儿谁陪我用饭?”

“你爱找谁陪你找谁陪你, 反正我不想陪你!”

她拧起精致的五官, 十分用力地想要挣脱他。

李怀叙见她这么不要命地挣扎,生怕会真的弄疼了她, 又不想放手任她跑出去, 只能松开她以后又立马抓住她手臂,从后往前紧紧地将她抱住。

他箍紧她的双臂在自己身前, 紧贴着她想要解释:“我……”

“王爷!”

为期突如其来地闯入,叫他刚启了一个字的声音顿时消弭在半空。

他上下滚着喉结,十分不耐地抬头去那洞开的房门。

为期九尺高的个子杵在那,叫人想忽视都不能。

大抵也是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与李怀叙对视不过一瞬, 他便立马垂首, 深深地埋下了自己的脑袋。

“王爷,陛下急召,唤您入宫。”

可是有些话,他还是不得不说。

“什么?”李怀叙惊诧,贴在公孙遥鬓边的脑袋总算彻底抬起来。

“为何突然召我进宫?”

“不知是何事,总之,来通报的人脸色看着不是很好。”

“我最近没干什么吧?”

李怀叙琢磨着,再不情愿,也只能先松了与公孙遥的束缚。

“那我午饭就不能陪着你用了……”他遗憾地叮嘱道。

可公孙遥根本懒得听,在被他松开后便直接提着裙摆跑了出去,留下一阵似风的纤瘦背影,连给他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失笑地站在原地,只能先行准备进宫。

离开了和李怀叙同住的那个小院,公孙遥才总算觉得自己是自在的。

她漫无目的,第二次在这府里与他生气,胡乱乱窜,却仍旧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地方说是她的家,却又不像是她的家,就如同公孙府一样,住是可以,但一到关键时刻,便到处都显露着她是个外人。

蝉月不知是何时跟上来的,手中抱了件披风,默默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

她注意到的时候,不知她已经跟了多久。

“他叫你带上的?”她无奈地看着蝉月手中的披风,神色寡淡。

“是。”

蝉月对自家这位姑爷纵有再多不满,但有时也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家小姐的照顾,的确是体贴入微的。

她抱着披风,一时竟也想为他说两句话。

“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怪他?”而公孙遥看着她,默默也抛出了这个问题。

是,她其实也知道,李怀叙待自己并不差。他虽然爱玩,时常会胡闹,但不仅在家里事事都听她的,在外头也愿意给足她面子,虽然说的话,十句里面常有九句都不靠谱,但仍愿意为了她去与自己的姐姐顶嘴,甚至差点挨上她的巴掌,她对他,实在讨厌不起来。

可也谈不上喜欢。

尤其知道了今日这番事,一想到或许当初她没有上那济宁寺,最终出嫁的人也许就不会是她,她便更加难受,心里郁结。

蝉月顿了一下:“小姐……”

“你是想替他说话吗?”公孙遥悄悄地抹去眼角一两滴泛滥出来的晶莹泪花,声音稍有哽咽道。

蝉月又顿了一下,静静点了点头。

“都说嫁给九皇子不是件好的亲事,奴婢先前也这么认为。可这几日,奴婢见小姐随着他吃吃喝喝,是真的开心,便觉得,其实嫁给他好像也没那么不好。”蝉月斟酌着,站在她边上道。

“小姐从前在家中,虽说是府上的二小姐,但那一大家子,真正把小姐当家人的,又有几个?大夫人带着三小姐四少爷他们,和老爷其乐融融的,他们是一家人,小姐却处处都要受到排挤,受到冷待,有时候就连大夫人房里的丫鬟,都敢对我们冷嘲热讽的。”

她说着心酸,不觉间竟也和公孙遥一样红了眼眶。

“瑞王殿下却是不同。”她又道,“他待小姐,就连奴婢也能看出,是有几分真心的。他虽为人混沌,但照顾小姐,却是丝毫不混沌。小姐将来与他好好过日子,定会比在公孙府的时候要开心。”

“所以你也觉得,我今日其实不该同他发脾气,是不是?”

“奴婢不敢妄言……”

虽是这样说,但公孙遥从她的神色中,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扶着边上石刻的棋桌,坐了下来,春日里的清风柔软地拂过她的鬓边,金灿灿的湖面,泛着波光粼粼。

这样好的日头,其实不用披风也是可以的。

但若是想要趴着睡一觉,还是需要用它来遮挡一些不知轻重的风。

“把披风给我吧。”她困倦的,朝蝉月招了招手。

蝉月抬起头,欣喜不已,忙不迭将东西送了上去。

“小姐这是打算原谅王爷了吗?”

“没有。”公孙遥嘴硬道,“我是困了,想趴在这里先睡一觉,等他从宫里回来,你再喊我起来吧。”

“好。”蝉月在边上候着,十分明白她家小姐的口是心非。

而公孙遥趴在这冰凉的石桌上,第一时间其实并未睡着。

她仍在回想自己方才的冲动。

好像的确不该冲他发脾气,她想,不论最后嫁出去的是不是她,她都已经跟家里彻底闹掰了,公孙绮,公孙云平,她以为唯一待她还有点血缘亲情的两个人,却原来都恨不能立刻将她送走。

她看清了这样的一家人,即便不出嫁,家中也早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还不如跟李怀叙生活,好歹就目前看来,她在王府比在公孙府要如鱼得水的多,李怀叙待她,也比那一堆名义上的亲人要和气的多。

第42节

可他为何在济宁寺不过碰到了她一回,便要叫淑妃娘娘确认下是她呢?

公孙遥不知不觉间又拧起了眉头,紧闭的双眸,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她心底里其实是有一个模糊的答案的,结合李怀叙近几日的表现,那答案,好像也十分合理。

可她不是很愿意接受。

她心烦意乱,最后趴在桌子上,居然真的就这样睡着了。

梦里她又见到了娘亲,是她抱着她坐在船头,与她咿咿呀呀学唱南曲。

那时候的爹爹早已经走了,只留下她和娘亲在钱塘,相依为命。

可是她们在钱塘时的日子,其实过的还算不错。

五岁那年,公孙遥记得很清楚,有个教书先生经常上她们家的门来,给她们送这送那的。

娘亲起初还不要他来,无论他送什么,她都叫惠娘还回去,但后来,不知怎的,他又送来东西,娘亲却收下了。

后来,他们两家便时常来往。

就在她以为,娘亲马上要嫁给那教书先生,他们两家即将成为一家人的时候,娘亲突然病了。

她病的很重很重,光是请郎中看诊和吃药就花光了家里几乎所有的积蓄,可依旧没什么起色。

教书先生起初还是会时常来看她,为她煎药,送吃的,后来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听惠娘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知道娘亲这病是个无底洞,他便跑了。

再后来,便就是娘亲去世,爹爹亲自到钱塘来接她。

三年不见的父亲,再见到他时,她甚至都不敢叫他。

他好威风,身后带着好几个家丁手下,他把她抱起来,叫她迢迢。

一连几日没有清理过的胡渣刺得她脸颊生疼,她缩在爹爹怀里,突然之间放声大哭。

她终于见到了爹爹,可是她没有娘亲了。

如若再见到他的代价是失去娘亲,那她宁愿这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他。

她想留在钱塘,留在娘亲身边。

离开钱塘的船只在梦里逐渐飘的很远,很远,江面上雾霭朦胧,她从一开始的被娘亲抱坐在船头,成了被爹爹抱坐在船头。

她不知道该拿什么去面对未知的未来,她只有缩在爹爹怀里,不住地放声大哭,哭累了,梦里才能见到娘亲,心情也才会安稳。

……

打湿的衣襟浸在公孙遥的脸上,她的鼻子一抽一抽,鼻腔里呜呜咽咽,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蝉月抬头看看如今这日头,又看看她不对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上手,将她拍醒。

“小姐?”她道,“小姐,醒醒吧,再睡下去,晌午都该过了。”

公孙遥总算睁眼,迷迷瞪瞪地去摸自己的脸颊,却只触到一派粘腻又湿滑的泪水。

她是又在梦里梦见娘亲了吗?她神情还有些恍惚。

抬头也看看如今的日头,问:“他回来了吗?”

“还早呢。”蝉月道,“刚去了一个时辰不到,这皇宫一趟来回,怎么也得是半下午了,小姐还是自己先去用午饭吧。”

公孙遥迷迷糊糊地点头,在她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起身,稍微稳了稳身形,才往花厅回去。

午饭是她一个人吃的。

她用完饭,又回到屋里彻底安稳地躺了一会儿,才算终于清醒。

在屋里看账簿看到半下午,她又起身,想要去花园的池塘边散步喂鱼,放松一下。

在池塘边看到那尾跃动地最厉害的锦鲤,她忽而脑海中灵光闪过,想起两人初见那日,李怀叙曾送与自己的那条。

那条锦鲤被他送来的时候就已经脱了不少时辰的水,她拎着它还没回到家,它便已经不成气候了。

她最后只能把它给扔了。

她眨眨眼,望着那尾仍旧生龙活虎的胖锦鲤,总算又招来蝉月问:“他回来了吗?”

蝉月还是摇摇头:“还没呢。”

公孙遥点点头,知道如今时辰尚早,便也没放在心上。

她在池塘边继续喂鱼,待到觉得累了,便又叫蝉月把书取来。

春日的光阴实在是好,她舍不得浪费一丝一毫,便就坐在池塘边的廊下,读些闲书。

待到天色渐黑,书上的字已经开始看不太清,她才阖上书页,顺便又问蝉月:“他回来了吗?”

蝉月仍是摇头:“还没呢。”

“还没?”公孙遥总算稍微上了点心。

“是还没出宫,还是已经出了宫,在外头与人吃酒赌牌,尚未回来?”

蝉月尽职尽责道:“已经打听过了,说是瑞王殿下自今日进宫后,便一直未有出来。”

“一直未出来?”公孙遥心下顿时泛起不好的预感,手中的书本也渐渐卷成了轴。

“那可有消息送回来?”她最后不报什么希望地问。

蝉月也是摇摇头:“也不曾有。”

完了。

公孙遥心底里突然发凉,想,李怀叙这回该不会又是犯了什么错,被皇帝扣在宫里了吧?

她抬头,望着隐隐已经有月色吐露的天空,着急喊道:“蝉月,备马车,我也要进宫!”

作者有话说:

遥遥:我没有在意他,我只是怕他给我惹事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