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芙因为大婚当日萧允就出征了, 也没给她分配宫殿,因此她就一直住在长信宫的后围房,那里是萧允平日所居之处。
她很有分寸, 几乎都没有动过萧允任何东西, 她自己平日在里面也不怎么打扮,一旦出门, 她才会略打扮一番。甄芙不会那种头饰往头上堆砌的,她喜欢最适合自己的妆扮, 像现在天气热,她就内里穿一身单衣外面罩着纱袍。
云柔道:“南梁女子喜欢艳丽打扮, 您这件水波纹新芽嫩绿长裙,固然在夏季穿着十分清爽,但就怕……”
“我这也不是陈国装束,只是我自己的装束罢了。”甄芙也是有难言之隐,她胸脯太大,穿艳丽颜色, 很容易显得过于妖艳,她最不喜欢就是猥琐的男人盯着她看,还包括女子。
记得那次她有一次夏日, 穿的抹胸前去,就有位女子居然盯着她那里,仿佛她胸大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
云柔拗不过甄芙,只得让她如此穿过去。
大抵是许多女子走路许多含胸, 显得含蓄许多,但甄芙天生就喜欢挺直了腰杆走路, 这样显得仪态显得很好, 虽然多了优雅, 但是少了女子的顺从和柔媚。
孟妈妈则道:“云柔说的也对,我看她们这里的女眷喜欢穿红色,您怎么就新婚那几日穿过了,您就不穿了。”
“因为我现在不是新妇了啊,新妇拜见婆婆得当,但是她晾了我半个月,应该是不喜欢我的。如果还未见面就不喜欢我,那么我怎么做也不会讨人喜欢的,我就趁早告诉她们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甄芙道。
从她在戚家的经验看起来就是如此,无论你做的多优秀,你多美丽,多会说话,人家不喜欢你就不喜欢你。
戚家因为她娘不喜欢她,吴太后可能因为她并非她心目中的儿媳妇不喜欢她。
那么她就做好自己就行了。
吴太后却是正襟危坐,她从前在先王后院时,一直都是正夫人,衣裳首饰包括仆从都比别人多,因此她的衣着都十分考究。
身边坐着的吴月萤亦是如此,衣着华丽,让人一看就知晓是贵女。
外面传来一声:“王后来了。”
吴月萤早就听闻陈女貌美,她自己也常被夸美丽,这大抵是女人天性,听说更美的女子,就想看看那人到底长的如何。
她眼神往殿外看去,甄芙恰好此时提了裙摆,又微微放下,款款走来,仿佛炎热的夏天,一股凉风袭来。
“儿臣给太后请安,望太后福绥安康,岁岁绵长。”甄芙跪在蒲团上行大礼。
吴太后笑道:“起来吧。”她在打量甄芙,此女双目炯炯,目光如炬,嘴唇下意识就紧抿,一看就是个主意非常大的人,且明知晓今日来见她,却没有隆重打扮,这是在说你既然不当我是新妇,我也不会以礼相待,这样只是做的很微妙。
甄芙由萱草扶起来,任氏引她们到下首坐着。
“王后,请来此处坐。”任妈妈倒是对甄芙有点好感,毕竟人家出手大方的很。
甄芙连忙道:“婆母面前哪里有我坐的位置,真是折煞我了。”
这话吴太后很受用,她就是想说甄芙拿大爷说不了,但她心想巧舌如簧,也不知晓你能不能真的坚持,因此她假意推辞:“我们是天家婆媳,不是寻常家,你我虽为婆媳,但其实是太后和王后,如何能让你伺候呢?”
甄芙笑道:“正是天家才要为百姓之表率,若是太后同我婆慈媳孝之名传出去,百姓效仿,我梁国人便为礼仪之邦。您说是不是?”
吴太后颔首:“不愧是陈国公主,还真会说话。”
“儿臣不及太后十之一二,日后还请母后多教导儿臣才是。”甄芙表现得十分谦逊。
她当然不傻,吴太后今日打的主意就是给她一个下马威,甄芙可不是那种傻乎乎的愣头青,当天就闹起来给人留下话柄,她在吴太后这里就是为了表现,表现给日后回来的萧允看的。
比起寻常女子,甄芙身材修长,笑语吟吟,说是服侍,其实也只是站着,并不坐下。
吴太后心想自己也趁早把吴月萤介绍给她 ,让她知晓月萤背后有她撑腰,不要轻举妄动。因此,吴太后对甄芙道:“这位是我的内侄女月萤,今年十四,比你小四岁。”
女人最忌讳说年纪,甄芙今年十八,她比萧允大两岁,而吴太后强调年纪,这就微妙了。因此,甄芙看向吴月萤,见这女子的确是青春俏丽,和自己全然不同。
比如她看起来就是少女的身姿,轻盈似燕子似的,似康健些的西施一般,很是俏丽,甄芙身形样貌却似妲己一番,既妖且丽。
如果说吴月萤能被夸一句清丽脱俗,那甄芙可能会被说成祸国妖女,完全是两种人。
“原来是太后的娘家侄女,怪道看着与众不同。”甄芙笑道。
只是夸吴月萤是太后侄女,却并不强调她有多突出,吴太后很快意识到甄芙的确是个机灵的人,但她颇有锐气,只可惜这个锐气就是在冒犯她了。
正好此时开始摆膳了,甄芙就真的捧箸盛汤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吴太后用饭时,一言不发,甄芙见任妈妈挑的都是辣味的食物,甄芙则盛了一碗排骨藕汤给她,还煞费苦心的替她摘刺,拆骨给她。
甄芙是做大夫的人,跟顾先生学过开膛破腹之术,因此剔骨她是一绝。
吴太后见她一个劲儿的拆骨,拆鱼刺,慢慢腾腾的,搞的好像就是那么回事,就是外人见了,还真的以为她孝顺呢,想到这里吴太后气滞。
完全是做表面功夫,她只是在表现孝顺,一直在表现孝顺。
她真是失悔,当年她姐姐甄荔害了先王,甄荔死了,但尤不解气,如今仇人的妹妹还登堂入室成了王后,将来,岂不是她也要看她的脸色了?
甄芙当然不知晓甄荔的事情,她见吴太后放下筷箸,让方才屏气凝神的宫女们撤桌。
“你跪下!”吴太后突然厉声道。
虽说甄芙知晓吴太后应该不喜欢她,很有可能是她抢了吴太后侄女的位置,但是这也是女人之间明争暗斗,怎么会撕破脸?
饶是平日算是比较精明的甄芙,也瞬间反应不过来,她看向吴太后,双目赤红,似乎要吃了她似的。
婆婆让儿媳妇跪下,儿媳妇不能不跪,但是这一跪,很可能出问题。她没有问题的人,都很有可能会被说成不孝顺。
因此甄芙心一横,往旁边直接晕倒了。
孟妈妈秉性极弱,她素来最疼的就是甄芙,即便在冷冰冰的戚家,姑娘都是坚强的,现下却晕倒过去了,孟妈妈当即跪下来求情:“太后娘娘,求您放过我们家公主吧,求求你了……”
云柔反应显然比孟妈妈快很多,她道:“太后,这些日子我们王后日以继夜的抄写经书为大王祈福,可能是太累了,体力不支。请太后娘娘要责罚,就责罚奴婢们吧……”
萱草和碧草也赶紧跪下磕头。
吴太后真的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她实在是恨甄荔害死了先王,那可是她的丈夫啊?好容易才做了一年的王就如此了,儿子在外生死未卜,若是儿子也没命了,她绝对要拉一个垫背的。
任妈妈见局面一发不可收拾,连吴月萤都吓了一跳,除非大王死了,否则太后这么做,日后等大王回来,可是不妙啊。
更何况甄后是陈国公主。
好在吴太后反应过来了,“好了,别磕了,你们赶紧扶着人下去吧。”
孟妈妈如获至宝,赶紧让人背着甄芙出去,到了长信宫,又让人请大夫等等。大夫也是人精,一看甄芙就是装晕,也不说破,只是说天气热气闷导致如此。
她坐在**,着实有些气闷,这个吴太后简直失态至极,怎会如此?
云柔在一旁出主意:“吴太后分明是个名声不错的人,怎会针对您到如此地步?”
“这还用说,我看定然是为了那个吴表姑娘。”孟妈妈没好气道。
她孟秀娘一辈子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就这和乡下婆婆也没区别,还枉称什么太后呢。”
甄芙呵斥:“妈妈,您少说几句吧。”
孟妈妈捂住嘴:“好,妈妈知晓要谨言慎行。”
“不是,我是说太后看我的样子仿佛有深仇大恨似的,到底是为何呢?”甄芙不解。
她想了半天,饶是她认为自己算是聪慧,都不可能知晓,因此,她下定决心了:“不管是何原因,太后不喜好,对我似仇人一般。我们这里都是她的人,我使不动这些人,她若要动什么手脚,防不胜防,那么从今日开始,我就病了。”
自己是大夫,怎么作出生病的样子,她一清二楚。
宫闱之事即便有吴太后强大的控制力,但是甄芙指使云柔向外散播,这话很快传到朝野,吴家人虽然不忍心,还是进宫告诉了吴太后。
吴太后问起任妈妈:“太医院的人去看了吗?那陈女真的病重了?”
“是,太医院的人说叫惊惧之症。”任妈妈道。
吴太后冷哼一声:“既然得了重病,就挪去永巷。”
她巴不得这陈女立时死了才好。
吴家人却道:“太后娘娘,外面的人都说您逼迫的她,还说是为了我们月萤,因此处处苛责王后,甚至有性命之忧啊。”
“胡说八道,我何时苛责于她了。”吴太后突觉不妙,月萤入宫本是顺理成章,但现在被人点破,将来反而是不好入后宫的,否则,岂不是坐实了她真的虐待那甄芙。
无法,吴太后到底是后宫的人,她亲自去探甄芙的病,甄芙倒也麻溜的好了起来,她可不能真的有病秧子的称号,否则,岂不是给人机会趁虚而入。
“多谢太后探病,您的福泽保佑儿臣,儿臣昨儿还无法坐起身来,今日就好了。”
吴太后皮笑肉不笑:“你既然好了就好。”
“也没好完全,咳咳。太后,您放心,我绝不会阻挡月萤妹妹的,求求您千万别生气。”甄芙又似病魔缠身,苦笑出来,眼泪直涌。
吴太后算是怕了她了:“你这孩子胡说什么,那日是我不好,吓着你了。也是那日我记起了先王,不关你的事情。”
甄芙挤出一抹笑:“那这样就太好了。”
“来来来,母后亲自喂汤药你,要快些好起来才好。”吴太后硬生的挤出一点温柔。
甄芙面上一片感激,待吴太后走后,她才沉下脸对云柔道:“既然司马让我写信给大王,你就如实写,说我病的起不了身,让你代替写我的境况,全部如实相告。”
云柔讶异:“这……自古疏不间亲啊……”
“你说一个儿媳妇不知晓婆母对我到底为何如此厌恶?想改善关系,这有什么错?我嫁给他,不是来受苦的。”甄芙还是有点生气的。
可孟妈妈不解:“王后,您方才不是和太后和好了么?”
甄芙勾唇,笑孟妈妈太单纯,他不仅要搞臭吴太后,还要阻止吴月萤进宫。
但信还未送出去,就听云柔匆匆道:“王后不好了,听闻大王受伤,想让您前去军营照顾呢。”
甄芙愕然……
……
而刚刚和魏国人搏斗回来的萧允,拿起桌上乳母寄过来的信看了又看,他当然知晓母亲之前就对甄芙的仇恨,完全是恨屋及乌,可是没想到居然恨到这个地步。
在妻子侍奉她用膳后,没由来的训斥妻子,并让她跪下,且还造成妻子晕倒后,数日都惊惧不已,居然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他既后悔又自责,不知接甄芙的人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