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都城宛丘

淮阳宫中, 歌姬正翩翩起舞,中央坐着一位脸庞细长的女子,她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 戴着花树金冠, 尽显雍容华贵。

这位就是甄昭之妻谭氏,自从甄昭杀死废王, 汉室分封他为国公,州牧陈国。其家人已经搬进无极宫中, 其原配夫人谭氏封为正夫人。

谭氏今日召集甄氏公族之人在此欣赏歌舞,一曲暂停, 甄荔率先举杯:“多谢嫂嫂请我等观赏,也请诸位畅饮。”

“畅饮。”甄二夫人也举杯和甄荔对视一笑。

谭氏却放下酒杯往下按了按:“诸位,今日叫你们来,并非只是欣赏歌舞,而是有一件喜事要同大家说。”

众人都看向谭氏,甄荔悄悄对在一旁的堂妹甄茉打趣:“也许是你和六郎的喜事。”甄茉羞涩一笑。

“是君上告诉我说芙姐儿明日就到宛丘, 已经派官员去安排了,今日只是先告诉大家。”谭氏笑道。

甄荔端杯子的手一抖,她已经请求兄长, 再过几日去参加召陵之盟,那是各国诸侯都会来的,这个时候甄芙怎么回来了。

只听甄茉更不自然,还是甄二夫人笑道:“是芙姐儿要回来了, 这是好事啊,我还以为她在幽州呢。”

谭氏道:“其中缘由我并不清楚, 但是芙姐儿回来, 肯定要住在宫中, 我打算把明珠宫让人收拾出来给芙姐儿住下。”

甄荔听说是赐住明珠宫,心里一阵不服,明珠宫乃是宛丘城最富丽堂皇的宫殿,原本为前朝宠姬所住,后来谭氏搬进来之后,一直住在凌霄宫,那是国君夫人所住之处,其余甄昭的妾侍们另赐住其它地方。

这个宫殿一直锁着,没想到居然给甄芙住下,这是为何?分明她才和甄昭关系最好啊。

但此时,她还要故作惊喜:“什么,是芙姐儿回来了?谢天谢地,原本我打算等召陵之盟后途经幽州,一并接她过来,不曾想她自己来了,这可太好了。我们姊妹数年不见,也不知芙姐儿如何了。”

甄荔说完,还喜不自胜,这让甄二夫人的次女甄英道:“大姐姐,怎么不见你带嫣儿和敏之过来呢?若是带进宫中,到时候等芙姐姐回来,大家能一起见个面呢。”

谭氏听见后,笑道:“我接她们进宫就是,大公主今日住在宫中,约莫明日你们姐妹俩正好可以见面了。”

“是啊,还要多谢兄长和嫂嫂了。”甄荔起身行礼谢过。

宴饮过后,甄二夫人携着两个女儿一同出宫,甄二夫人的丈夫和甄昭之父为兄弟,原本为南郡将军,现任陈国司马。之前,甄朔死后,甄荔甄芙姐妹比自家甄茉甄英差远了,现下身份完全颠倒。

一个多年未见在幽州乡下长大的丫头回来就赐住明珠宫,甚至是陈国公主,而她的女儿只是普通公室之女,即便联姻,也只能做陪媵,做不得正室。

甄茉紧张的绞着帕子,她已经在上个月和谢六郎定亲了,当时,谢家想定的人是甄芙。后来见甄芙不在,才定下她来。

陈郡谢氏是北地当轴士族,都是当代非常有名的书文双绝之人,以才名闻于世。

谢六郎是有名的才貌仙郎,甄茉本是陈国司马的女儿,身份也算很高贵了,可为何君上这般看重甄芙呢。

她想问,但是女儿家的心思怕被看穿,所以还是忍下来了。

甄英年纪小,本就率直,现下更没有顾忌了:“娘,您说芙姐姐去了幽州,她和大哥关系并不亲密,怎么君上待他这么好呢?”

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妹妹,怎么会面都没见感情就这么好。

甄二夫人道:“当然是因为她是国君的亲妹妹,又云英未嫁,自然有联姻的价值了。你们大姐姐甄荔虽说不错,但她毕竟是寡妇,就是二嫁也只能做偏妃,做不得王后正妃,甄芙可就不同了。方才我问过谭夫人,据说甄芙在信中曾提及她母亲请陆道长为她算过命,幽州的人都知晓,说她伏犀隆起,有公主命,当时她还觉得奇怪,后来又说她是嫁王孙命,这个算命的不知道是真是假,我看君上肯定相信了。”

甄英冷声道:“大姐姐之前死了丈夫,不也是说有巫祝说她命格贵重寻常人配不上,才会相克。怎么她们姐妹都是如此吗?我看这些都是假的,哪有什么天生贵格命,不过是自抬身价罢了。”

“无论如何,这和我们无关,君上相信她们就好。”甄二夫人自觉甄昭也是个白眼狼,以前甄芙随母去幽州,就是瞧不上他,他那时还对自己这两个女儿当成亲妹妹。明明她们关系最为亲近,现在好了,甄芙之母那般水性杨花,居然还能得到甄昭的看重,其地位还高于自己两个女儿。

甄二夫人实在是有些不服气。

她的家世比那戚氏好太多了,戚氏除了美貌温柔小意,家世低微,善于攀附,毫无风骨。她的女儿,也是野心勃勃之辈,甄荔和甄芙以前甄昭起事时,都躲避一旁,现在等甄昭做了君上,一个个的全部出来了。

比起甄二夫人只是觉得甄昭的问题,甄荔就突然身上发软,谭氏以为她喝多了,让人扶着她下去。

甄荔并不恨甄芙,她只是这一次想改变自己的命运,等召陵之盟她嫁到南梁,期间她自然会安排好妹妹,可没想到她来的这么快。

这样,她在其中运筹帷幄,岂不是笑话,什么都没有改变?

此时甄芙其实已经在宛丘了,她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陈国,专门迎接她的官员也打点好了一切。

孟妈妈见她翻了个身,细心问道:“公主怎么不睡?是近乡情怯吗?”

“大抵如此吧,我写了很长一封信给兄长,说我被昌国公府威逼,后来被公子恪觊觎美色,后来跟着顾先生出去避难,学了些粗浅的医术,在途中听闻兄长已经是国君,故而寻求庇护,怕被人轻薄。”甄芙道。

孟妈妈则道:“您为何要说这些,这么说了会不会不太好?”

甄芙摇头:“并无甚不好之处,妈妈,您要知晓。我和大哥感情不深,唯一能够确定提升我的地位的是我的美貌,如果空有美貌,那就只是待宰的羔羊,如果我是一国公主,又有不世之容貌,尊贵的命格,我即便是任人摆布,也能够更有地位。”

见甄芙居然开始用自己的美貌了,孟妈妈才道:“姑娘以前不总是以才论之,并不以容貌为喜,反而因为容貌太盛遭到别人注目难受。”

“妈妈,此一时彼一时也。我之前只想用自己的才干行走天下,靠自己一手一脚打天下,但我从那位王妃那里得知,纯粹医术高根本没用,权贵们碾死我,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我还能再次遇到王孙煊那样宽厚的人吗?不可能的,不可能遇到的。”

“所以,我不可能让权势再碾压我了,我要利用权势,就要先抛出我的优势。”

有时候孟妈妈很心疼自家姑娘,其实这是个有点古板又端正的姑娘,内心很有自己的坚持,抱负远大,却又变成这个样子。

她搂着甄芙道:“姑娘,妈妈真是心疼你。”

甄芙却笑道:“妈妈,也许我不用您心疼,我兴许原本就是这样,现在只是恢复了本性了呢。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们跟着我奔波劳累。一身医术似乎并不能真的救人,那些得了疫病的百姓仅仅靠我一人一手杯水车薪,我不会再那样了,我要拥有权势,才能造福更多的人。”

至于她为何稍微琢磨,就能利用这些手段,并非是如何学,就像有人说的:“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抑或无少年本就是恶龙。”

但无论龙本身是好或者恶,只要它能行云布雨、消灾降福,对百姓而言就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