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临淄
尽管坐马车浑身都快散架了,甄芙却不以为意,她全然没有半点骄矜之气,从不抱怨苦和累,她非常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绝非是什么甄家大小姐,现在的她只是和顾先生一样去给别人看病的。
幽州距离临淄千里之遥,出了幽州之后不久还途经过陈国,甄芙是陈国人,但她对陈国也并无太多感情,有的只是孟妈妈提及的甄家当年如今田连阡陌,房屋多少间云云。
往事如烟,她现在充其量只能算个落魄的世家小姐,离开莫家更什么都不是。也因为如此,她必须要在其他方面有所建树才行。
田缨去换了通关文牒回来,见甄芙从不远处走来,他略微皱眉。因为起初第一次见甄芙时,她尚且还穿着打扮得体,现下却是细面裙,头发梳成发辫,不怎么修边幅。
在他看来女子必须留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要得体才行,甄芙却反其道而行之,只要不出门就不打扮,非常随意。
除了轻纱覆面,别的时候几乎都是这样荆钗布裙。
甄芙不知田缨如何看她,她现在跟在顾先生身边,日日都有机会在她身边求教,受益非常大,尤其是顾先生现在年纪大了,手容易抖,这几日她就传授给自己钻颅术。
“如果人得了羊癫疯,是可以在脑袋这里开个孔,用钻颅术去治的。其实这种办法很早了,只是受限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有很多人害怕,所以不敢去治。”
孟妈妈听到都害怕:“姑娘快别说了,我从来没听说这样治病的。”
“你们没听说的事儿还多着呢,这世上之大无奇不有。”甄芙笑的开心。
自陈国广阳郡启程,沿途南下,自此甄芙闭门研究医经,常常看到目光模糊为止,顾先生也是悉心教导,但她年纪大了,多数都是点拨几句,其余还是要靠自己体悟。
甚至是萱草碧草几人说陈国内乱云云,甄芙也是充耳不闻,在她看来,如今汉室衰败,群雄并立,打仗之事时常发生,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关心的。
连她继父莫节度使,也是连年征战。
只是经过常山时,甄芙知晓姐姐在附近,很想姐姐,因此派人送了一封信过去,没想到那封信仿佛泥牛入海,田缨那边也不会等人,甄芙只好失望的离开了。
孟妈妈还安慰甄芙:“兴许是大姑娘不在家啊,常山张家姻亲故旧颇多,也许她走亲戚去了。她是你亲姐姐,难道还真的待你不好吗?没理由啊。”
甄芙点头:“妈妈说的是。”
多年不见姐姐,上次知道她,还是她给娘寄信说她要快些出嫁,否则有血光之灾,才导致娘匆匆为她选了石家。虽然后来有公子恪打断了,但是如果没有她就要嫁到石家,也就没有现在这样自在的日子了。
大抵姐姐还是关心自己的吧。
虽然她好心差点办坏事,但是总归还是替自己向巫祝祈祷。
没有见到亲人,甄芙沮丧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拿起《五十二病方》看起,这里面有专门治痔疮的刀割痔疮法,还有开腹术。
顾先生笑道:“我早年教过一个徒弟,天资远在你之上,可她学这些,只学跌打接伤口,却不学这些,这都是要功夫钻研的。”
甄芙摇头:“会普通的算不得什么,只有艺高人胆大,才能显出自己的本事来。我也没有什么天分,唯独勤勉罢了。”
“嗯,这开腹术还是来自华佗,如果病人肠胃上有病,先诊断是在腹部哪一处,用麻沸散让人全然无知觉之后,再切开腹部,抽割溃疡相应疾秽,经过洗涤之后再缝合,在伤口上敷以万应膏和金疮药,过个四、五天后,伤口便能够合拢,约莫一个月就可以完全平复。”顾先生说道。
甄芙点头:“您教我缝针了,但是金疮药太贵了,平日也舍不得用,轻易难得制成一瓶。”
顾先生狡黠道:“这就是大夫为何都要收诊金的缘故,咱们只要不漫天要价就成,像这次给徐夫人看病,价值百金。”
甄芙想顾先生也是很有意思,对穷人一般只收一些草药钱,甚至有时候倒贴给她们,但是对于富人,她就多少都接收。
一路从广阳郡再过直沽,再过了沧州,就进了齐国境内,甄芙明明都没有下来走路,鞋却穿烂了一双,孟妈妈庆幸道:“还好平日我做的多,带了几双过来,否则,现成去哪儿买去啊。”
“我若没有妈妈,该如何是好呢?”甄芙靠在孟妈妈怀里撒娇。
孟妈妈心道自己头胎却生了一条狗出来,此事芙姐儿知道后,不仅不害怕自己,还和自己这般好,她无不感动,几乎把甄芙当**似的看待。
本以为越接近齐国,会越安全,哪里知晓越接近齐国,反而盗贼丛生。虽说甄芙认为田缨此人人品不好,但是他带的将士还多是精兵悍将,应该足以应付。
事实也的确如此,田缨的队伍不仅让贼人不敢侵犯,还救了正去临淄赴任的董姓官员,大家一起结伴而行。
董大人官位不大,家中两位女儿倒是足够优秀,因着两位都感染风寒,知晓甄芙通晓医术,于是清她过去看。
董家两位姑娘约莫十二三岁,都梳着双丫髻,系着粉色的彩带,生的清丽可爱。
甄芙把脉之后,就对董夫人道:“无事,只是风邪入体,受到惊吓,并无大事。只是不能拖着,服用四逆汤即可,这四逆汤就附子、干姜和蜜制的甘草煎制就好了。”
董夫人见甄芙衣着普通,相貌却格外出众,治病也不讲任何废话,并不吊书袋,很快就把方子写好递给她,其仪态和字迹倒不像是小户人家出身。
故而,她打探道:“甄姑娘师从名医,不知府上何处?”
甄芙笑道:“我家境贫寒,是顾先生教我医术,家父母都是平民而已。”
“甄姑娘你虽然出身平凡,但气度不凡,医术高明,日后必有出头一日。”董夫人没有听说她是平民就看不起她,反而大加赞赏。
孟妈妈听了这话与有荣焉,甄芙也只道:“多谢您夸奖,只是我愧不敢当。”
董夫人摆手:“当初我也不过是商贾之女,后来机缘巧合嫁给我家大人,家中有个微不足道的爵位。如今我家夫君又当官,从此再也不同了,你的相貌怕是当世无人能及,岂能没有作为?”
甄芙敷衍点头,对这种用美色惑人的事情不太感兴趣,她现在只对开颅术和开腹术有兴趣,旁的,她只觉得谈婚论嫁消耗她太多功夫了。
每天都是什么讨夫君欢喜,要不然就是怎么服侍婆婆,怎么行礼好看,全部是无意义的。
董夫人说这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她看的出甄芙年纪小,但是辩证极其厉害,只是性情桀骜,看起来不好收服。她宁可变卖嫁妆,也让两位女儿分别拜名师学琴棋书画,又求爷爷告奶奶的找门路求了一位齐国王宫出来的嬷嬷们教女儿们学规矩礼仪,就是为了让女儿嫁入高门。
而嫁入高门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子嗣,如果能让女医替女儿调理身体这该多好?
尤其是等她女儿们服下四逆汤之后,很快好转,董夫人就亲自过来同甄芙谈。
甄芙一听就拒绝了:“董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也多谢您抬举我,只是我闲云野鹤惯了,想多和我先生学。”
董夫人倒是不勉强,她是个非常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的人,于是道:“既然你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只是你们下榻之处在何地,到时候若是我们家里的女郎身体有恙,我也好找你们。”
甄芙说了顾先生告诉她的下榻之处,当然是住在徐夫人府上,这些都是田缨说过的。她们之后再启程去金陵,肯定不会再和这位董夫人打交道了。
董夫人拿到地址,心满意足的离开,正出门时,看到了孟妈妈的面容也是惊了一下。若说甄芙将笄之年,少女艳若桃李,艳杀众人,非常具有**力,但其人又不同,她明明自称平民之女,却气度不凡,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神色。
她这样的人,容易让男人望而却步,因为常常端着。
而孟妈妈虽然快四十的样子,却自带柔弱气质,看起来楚楚可怜,温柔得让容貌多添了几分,让人心生怜爱。
这二人相貌如此出众,真的是普通人吗?
董夫人摇头,她又打听田缨出身不凡威风凛凛,不免想让长女去接近一二,即便不成,做朋友也是不错的。
哪里知晓田缨自知自己不过是三娶继室所出的儿子,母族无法帮忙,他本人又算不得受宠,董家女儿虽然颇为出众,但家世太低,他们千里侯府也是绝对不会让他娶的,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而甄芙和田缨之间就没有任何交集了,一直进了临淄城,甄芙掀开马车帘往外望了望,这临淄城果真富庶,不愧称为海上之国。
就在此时,只见一少年从不远处驱马前来,银马玉轡,贵气逼人。他一身玄色窄袖蜀锦骑射服,袖口处绣着金线纹样的祥云,头上束着二龙戏珠紫金冠,腰间系同色玉带,腰带上垂下一对玉环。
这位公子一身都是华丽锦袍,气度逼人,龙章凤姿,卓尔不群。他相貌英俊如玉山映人,一双桃花眼看似潋滟多情,但似乎察觉自己在往他那里看时,目光顿时凌厉起来,眼神锐利如刀,似狩猎的猎豹一样。
但见田缨上前行礼,他又挂上笑颜:“表兄,这一路劳累你了。”
“姨母的病要紧,我只不过尽绵薄之力罢了。”
甄芙心道原来这位是徐公子,只是徐家也不过是齐国卿大夫,却能让田缨这个侯府嫡子这般恭敬吗?她表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