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载堂中, 厢房里灯火通明。簌地一声,朱剑屏把一张羊皮地图铺在桌上,上头画着整齐的道路和房舍, 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子、官府的位置, 城西云雷堂的内部结构, 以及城东的人和堂都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他让人花了十天时间,画出的长安结构图。徐怀山和青红两位将军、穆广添和穆拂衣站在桌子旁边,看着那张地图。

朱剑屏道:“我已经查清楚了,人和堂还没有堂主负责,目前就是屠烈兼管着这边的事。他成日里在城西待着, 人和堂安排了不到一百人充数,不足为惧。城西云雷堂大约有四百来个人,他们能调过来支援的也就三百个。咱们这边打先手突袭,又有教主和穆堂主带领, 去三百个人就够了。”

他看了教主一眼,徐怀山点了点头, 示意他继续。

朱剑屏道:“咱们明天夜里动手。为了避免引人注目, 咱们的兄弟白天分批进城。咱们在城东还有几个宅子, 能够藏身。地窖里刀枪剑戟都有, 还有弓箭。进城的时候不必带兵器, 免得惹眼, 到了落脚的地方再自己选。”

他在地图上点出了那几处宅院, 只有一两个老仆打理。这些宅子是当年孙孤诣买的,还屯了不少粮食和兵器,本来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用的。穆广添看着地图, 感叹道:“幸亏提前有准备。”

这几个宅院藏三百个人不成问题, 朱剑屏道:“有劳地载堂的兄弟们在此处埋伏, 夜里子时一到,咱们就带领二百个人,对人和堂发起攻击。”

穆广添道:“好。”

灯光照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穆广添的神色沉稳,又有些严肃。他早年也曾经跟人拼死冲杀,这才打下了地载堂。如今跟这些年轻人在一起,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情形,竟也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

朱剑屏道:“等城西的人反应过来,赶到增援总得要半个时辰。这段时间里,咱们必须把人和堂打下来。剩下的一百人埋伏在临街的这座宅子里,等他们的援兵一到,咱们的伏兵就冲出来,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众人纷纷道:“好,就这么办。”、“他们有增员,咱们也有,不用怕他们!”

穆广添跟年轻人不同,凡事求稳妥。他道:“这么多人夜里厮杀,动静肯定小不了。惊动了官府怎么办?”

先前金刀门的人攻击人和堂,官府也是作壁上观,事后也连问都没问过一句。府尹叶藏锋明哲保身,对这些事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用担心,”朱剑屏微微一笑道,“那位府尹大人一向不爱管闲事。若是能速战速决,官府应该不会来插手。”

官府这样不闻不问的,倒是给他们提供了方便。徐怀山对总体的部署还是满意的,略一沉吟道:“申平安呢,他还在牢里,谁去救他?”

朱剑屏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道:“派几个人潜伏在云雷堂附近,等金刀门的人一去支援城东,咱们的人就潜进去把申师兄救出来。”

徐怀山道:“可以,那就蛛红、蜈青,你们两个带人去劫牢吧。”

那二人是教主的护法,对徐怀山忠心耿耿,不愿离开他。青将军道:“夜里混战起来,谁来保护教主?”

徐怀山的武功高强,淡然道:“无妨,有穆堂主在,这边的兄弟又多,没事的。”

蜈青还有些不放心,蛛红摇了摇头,示意他听从安排。她道:“教主放心,我们一定把申副堂主救出来。”

朱剑屏环视了一圈,道:“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徐怀山的神色沉稳平静,火光照在他脸上,把他的眼瞳映得越发幽深。

中原的各大势力中,首屈一指的就是金刀门和业力司两家。江湖中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们,想看一看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徐怀山忍耐了金刀门太久,为了打这场仗,他积蓄了不少力量,只能胜不能败。

他踌躇满志,开口道:“一定要把人和堂夺回来,速战速决,千万别伤害百姓。开始行动吧。”

众人道:“是!”

穆广添留了二百个人守在咸阳,拨了三百个人供徐怀山调遣,白天分批进了长安。

长安城每天都有不少人进出,他们扮做普通百姓和客商,身上又没带刀剑,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金刀门的人防备了这些天,已经有些松懈了。就连姚长易这么谨慎的人,都以为业力司怕了自己,心中十分得意,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业力司的人已经悄悄地进了城。

天渐渐黑了,这天的夜晚格外安静。街上空****的,远处传来了三更的梆子声,更夫提着锣走远了。徐怀山跟朱剑屏对视了一眼,道:“是时候了,行动!”

朱剑屏举起了火把,以熊熊的火光作为信号,引动了不远处另外几间宅子里的伏兵。院门悄然打开,一群人提着刀剑,潮水一般在街头汇合,向人和堂奔去。

人和堂的大门前有十来个人站岗,守到半夜正有些疲惫,忽然见前头黑压压的来了一群人。几名守卫顿时警觉起来,拔出刀来道:“什么人!”

朱剑屏道:“自己人,城西派来办事的。”

那几名守卫没接到屠烈的吩咐,一时间有些疑惑。带头的守卫挎着刀上前道:“屠堂主的手令呢?”

徐怀山气定神闲道:“在这儿呢。”

他作势要掏印信,却一掌拍过去,震碎了那人的心脉。那侍卫头领没想到他突施暗算,胸口一阵剧痛,人已然无救了。徐怀山一撒手,那人软软地倒了下去。又有几个人冲上前去,不等其他守卫反应过来,便悄无声息地抹了他们的脖子。

徐怀山沉声道:“收拾干净。自己家的事,别让血流在外头。”

几人答应了,把尸体拖了起来。另外几人上前推开了人和堂的大门,把尸体拽了进去。徐怀山一抬手,带领一众兄弟进了庭院,随即关闭了大门。

里头的人觉察到了不对劲,放声喊道:“怎么回事!”

一群人从宅院深处奔了出来,各自提着刀剑,面对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心中生出了强烈的恐惧,前进了几步,又忍不住向后退去。

徐怀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如同统领着汹涌的海水,即将吞没这里的一切。他神色冰冷,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道:“天亮之前,把要杀的人都杀完,动手吧。”

城西云雷堂外,几名侍卫守在大门前。红将军在街对面的一棵大杨树上瞧了许久,城东这会儿已经打起来了,这边还没动静。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头上歪戴着白色的笑脸面具,在树荫里继续待着,叶子枝繁叶茂的,把她的身影藏得十分严实。青将军站在树后的阴影里,帮她看着另外一个方向。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前头街上这才跑过来一个人,浑身都是血。那人到了云雷堂门前,浑身的劲儿一松,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守卫吓了一跳,认出了是自己人,围上来道:“怎么了!”

那人哭道:“不得了,业力司的人杀过来了!咱们的人被他们堵在院子里,跑都跑不出去,被杀的血流成河。我一看情形不对,就赶紧翻墙跑出来报信了。”

一众侍卫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人催促道:“快去通报屠堂主,去城东救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一人为难道:“屠堂主他……他不在门里,这会儿在春风楼呢。”

另一人道:“庄统领呢?刘管事在也行啊,赶紧通报,快点!”

众人纷纷朝云雷堂里奔去,只留了两个人守着大门。蛛红竖着耳朵,把他们的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一喜,暗道:“下山虎不在正好,这边容易得手,城东教主那边也能顺利拿下人和堂,真是老天保佑!”

她又等了片刻,宅子里乌乌泱泱的出来一大群人,约莫有三百来个,已经是倾巢而出了。一群人提着灯笼,急匆匆地赶去城东支援。蛛红等着人走远了,这才从树上滑下来,道:“里头都没人了,咱们进去吧。”

蜈青道:“今天运气不错,动手吧。”

他一招手,几个藏在小巷子里的兄弟们站起来,跟着两位将军潜到了云雷堂侧边的一堵墙外。

蛛红轻身一跃,翻过了墙头。这边大部分的人都调出去了,不必担心。一群人跟着她跃了进来,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了地牢前。

地牢前有两人守卫,蛛红闪身潜到了一旁的屋墙后面。那两人感觉到了一阵风声,扭头看时,却什么也没发现。一人打了个寒战,小声道:“你不觉得有点冷么?”

另一人道:“有什么好冷的,没让你去城东砍人就不错了,站好你的岗吧。”

他话音未落,就听嗖嗖一阵响,几支袖箭破空飞过来。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支袖箭便刺穿了他的脖子,另一人也倒在地上断了气。几个兄弟猫着腰过来,把那两具尸体拖进了屋角的阴影里。

第48节

蜈青走进了地牢里,一群人跟在他身后。蛛红纵身上了一棵大树,在外面为他们放哨,免得所有人一起被堵在里头。

地牢里有几个狱卒,闲来无事正在喝酒赌钱。一片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人在正中坐庄,拿起一个粗瓷大碗扣在了骰子上。两拨人围着赌桌,声嘶力竭地喊:“大、大!”“小、小、小!”

碗里的骰子还在滴溜溜地打转,吵嚷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墙上溅了几道鲜血,扑通、扑通数声,几个狱卒倒在了地上。青将军把钢叉从一人身上拔了下来,顿时血流如注。庄家躲在桌子下面,吓得面无人色。蜈青弯下了腰,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把那人拖了出来,道:“申平安在什么地方?”

蜈青的脸色黧黑,平时就面无表情,此时眼里透出了杀气,让人十分恐惧。

那人的脸上溅满了同伴的血,浑身发抖道:“往前直走……走到头往右拐,第三间牢房就是了。”

蜈青淡漠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道:“多谢。”

他手指轻轻一扭,那人也断了气。他拾起了桌上的牢门钥匙,抬腿从尸体上迈了过去。几个兄弟跟在他身后,向里走去。

申平安躺在稻草上,看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自从上次姚长易来过之后,屠烈对他就没有这么客气了。这几天里拿鞭子沾着盐水抽了他好几顿,打得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一翻身都疼。

他喃喃道:“天刑逢截空,田宅冲巨门,我这罪也受到头了。教主要是有动作,大约就在今明两天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他从稻草下面摸出了铜钱,想要占一卦。他把铜钱捻来捻去,却有点怕了。他现在就靠这一口气撑着,要是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那股劲儿泄了,他在牢里可就难熬了。

他叹了口气,把铜钱又塞了回去,自言自语道:“熬着吧,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大晚上的来人,多半是屠烈又犯了毛病,要把他拖出去毒打一顿。申平安浑身的肌肉都绷起来了,有些心烦意乱,道:“还有完没完了,你给我等着……等我我出去了,非整死你不可。”

“申副堂主,你可以出来了。”

申平安一怔,扭头看向外头。就见蜈青带着一群人站在牢门外,拿钥匙打开了铁门。他一向冷漠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几个兄弟上前来搀扶他,纷纷道:“申副堂主,你没事吧,我们来晚了!”

申平安被打的浑身都疼,走路一瘸一拐的,却十分惊喜。他道:“你们来救我了,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

他下意识四下张望,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蜈青把钥匙勾在手指头上打了个旋儿,淡淡道:“就这么进来的。”

申平安有点懵,看他们的模样干干净净的,好像也没经历过一场恶战,心里实在纳罕。他道:“其他守卫呢,屠烈呢?”

蜈青道:“屠烈喝花酒去了,教主带着兄弟们去人和堂了。两边的人都在城东打架,这边没几个人了,不用担心。”

申平安吃了一惊,道:“教主动手了?”

蜈青道:“嗯,不用担心,今晚这一仗肯定能打赢。”

他说着弯下腰,道:“走吧,我背你出去。”

申平安连忙道:“不不,我自己能走……哎呦。”

他腿上的伤口还没愈合,一动又裂了道口子,鲜血直往下淌。蜈青直接把他背了起来,道:“别客气了,来吧。”

其他人簇拥着他们,快步出了地牢。六七个金刀门的侍卫巡视到这边,见地牢门前的守卫不见了,登时警惕起来。

“人呢,去哪儿了!”

“不会有人劫牢吧……快下去看看!”

蛛红见他们要往地牢里钻,抬手一扬,一阵袖箭落雨般地射了过去,顿时放倒了几个侍卫。其他人意识到不妙,大声喊道:“有人潜进来了,快来人支援!”

“哔哔儿——”

蛛红吹起了口哨,蜈青等人已经到了牢门口,接二连三地出来了。蛛红松了口气,道:“动作够快的,人救出来就走吧。”

这边的侍卫一喊起来,顿时像捅了马蜂窝一样,一群人前赴后继地冲了过来。业力司的兄弟们护住了两名头领,跟金刀门的人刀兵相接,打在了一起。蛛红皱眉道:“怎么还这么多人?”

蜈青道:“别恋战,赶紧走!”

蛛红将金刚宝伞向空中一抛,金色的伞倏然展开,花一般飞了起来。簌簌几声,伞回旋着将院子里的几个灯笼都划破了,整个宅子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把他们的身影也隐藏起来了。

敌人吃了一惊,纷纷道:“小心点,他们有暗器!快把灯点起来!”

趁着他们乱作一团,蛛红低声道:“快走!”

其他人且战且退,借着夜色的掩护向大门外逃去,很快就把那些人抛在了身后。

一行人向前逃出了两条街,这才喘着气停了下来。申平安出了一头冷汗,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道:“兄弟,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蜈青把他往上一颠,道:“没事,背得动。”

申平安有点尴尬,但身上的伤确实疼得厉害,下地恐怕走得更慢。蛛红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递给他,道:“申副堂主在牢里受罪了,这颗药是补气血的,你吃了吧。”

申平安把药吃了,五脏六腑感到了一阵暖意,舒畅了许多。他回头一望,见后头没人追过来。金刀门的精锐都调到城东去了,云雷堂里留下来的都是些没本事的,谅他们也不敢追。

他道:“不知道人和堂那边怎么样了?”

一群人抬眼向城东望去,房屋重重叠叠的,从这里看不到那边的情形。但大家都充满了信心,知道有教主和军师统领,这一仗他们一定能打赢。

一群人在人和堂里杀了半个时辰,宅子里渐渐没了声音。月光照下来,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尸体。朱剑屏提着剑走过来,道:“没事吧?”

徐怀山的身上、脸上溅满了血,都是别人的。他冷漠地看着这些人,有种无动于衷的态度。半个多月前,他的兄弟们就是这么死在这里的。如今风水轮流转,该叫金刀门的人血债血偿了。

徐怀山冷冷道:“再搜一搜,别放过一个活口。”

朱剑屏让人把人和堂彻底搜了一遍,片刻有人回来道:“没外人了,地上躺的这些就是全部了。”

徐怀山的脸色依旧阴沉,屠烈杀了他一百多个兄弟,这才死了七十来个,还差一半的数。

这时候大街上传来了奔走声,在门前放哨的人冲进来,大声道:“教主,他们的援兵来了!”

徐怀山嘴角一扬,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道:“好得很,差的另外一半人头,给我送上门来了。”

他一挥手,道:“兄弟们,跟我来!”

一群人跟着他出了人和堂的大门,迎面就见刘管事带着三百来个人赶过来了。

刘启原本是伺候孙孤诣的,为他出了不少阴损的主意。老教主死后,他不知所踪。一转眼都五年没见了,没想到他早就暗中投奔了金刀门。徐怀山微一扬眉,道:“刘管事,你怎么在这儿?”

刘启阴森森一笑,露出一排又细又长的牙齿来,道:“混口饭吃,在哪儿不是一样。”

徐怀山道:“既然是混饭吃,何必替他们拼命?”

刘启道:“责任在身上,总不能什么事也不管。”

刘管事习惯了伺候人,总是弓着背,像一只虾。他一双细长的眼从下往上看徐怀山,透着一股阴沉感。小时候徐怀山在活死人坑里时,没少挨过这老头儿的打,有几次差点被他拖去喂了狗,心里一直记着他的仇。

如今时移世易,徐怀山成了居上位者,他年轻、强大、拥有权势。而刘启却衰老虚弱,将近一无所有,却还要拼死一搏。

屠烈那个不中用的东西,刚打了一场胜仗就去花天酒地了,刘启只能替他挑起这个担子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劝自己,就算对面的人是徐怀山又怎么样?自己这边人多,他们的人已经打了一场了,疲惫之下未必是自己的对手。

徐怀山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你觉得你有胜算?”

刘管事没说话,却听见身后的长街上,传来一阵哗哗的奔走声。他回头望去,见一旁的几间宅子里涌出了一百来人,像一条奔腾的河流,朝这边汇聚而来。

那一队人和徐怀山带领的人前后包围住了他们,刘管事没想到自己中了他的埋伏,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这会儿才丑时初刻,距离天亮还有好一阵子。徐怀山扬声道:“兄弟们,给我杀!”

两拨人将金刀门的人围在中间,挥刀砍杀起来。徐怀山的眼神森寒,长剑所过之处便有人倒在地上。整个长街上都是厮杀的人,刀兵撞在一起,火花四溅。那情形如同黑天神率领部下与阿修罗战斗,情形极其惨烈,让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宅院里,摆着一张青石桌。郑雨寒坐在桌边,手指搭在膝上,轻轻敲了几下。他身边又有两名女子一坐一站,院中还有几名侍卫挎着刀剑,负责保护她们。坐着的姑娘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正是穆拂衣。而站在她身边的白衣少女,便是李清露。

街上的争斗与她们只有一墙之隔,外头的惨烈情形她们都听得见。里面的情形,外头却并不知道。原本穆广添不想让女儿过来,叫她在咸阳待着就好。但穆拂衣不放心父亲,一定要来。穆广添没办法,只好让她在附近的宅子里待着,要求她在外面打完之前,绝对不准出来。

穆拂衣答应了,李清露便也来了。徐怀山把她放在别处也不安心,干脆让她和穆拂衣做个伴儿,把身边靠得住的人留下来,保护这两个姑娘。

方才有人来报,说人和堂已经打下来了,大家都松了口气。然而没过多久,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是金刀门的援兵到了。业力司的人也从隔壁的巷子里冲了出去,在街上厮杀在了一起。

外头不住传来惨叫声,李清露心里十分不安,踮起脚向外望去,可惜院墙太高,什么也看不见。郑神医道:“李姑娘,帮我们泡一壶茶吧。”

李清露想光着急也没有用,还不如做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她去厨房烧了一壶水,片刻冲了一壶雀舌,捧了过来。

穆拂衣坐在藤椅上,端起茶喝了一口,神色淡淡的。她虽然担心父亲,却没有把情绪流露出来。纵使外头厮杀的这么狠,她仍然能面不改色地在这里听着。

她这般沉着冷静,让周围的人心气都沉了下来。李清露心中有些佩服,她虽然是个女子,却也是个运筹帷幄的人物,难怪她父亲这样信赖她。

一阵夜风吹过,穆拂衣抬手抱了一下臂,觉得有点冷。李清露进屋拿了一方毯子,轻轻地盖在她的膝上。穆拂衣道:“多谢。”

李清露道:“穆大小姐不必客气。”

穆拂衣道:“你冷不冷?”

李清露微微一笑,道:“我穿得厚,又练过功夫,不冷的。”

穆拂衣的睫毛微微垂下来,她不会武功,自己也觉得是一件憾事。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自己若是从小练功,也修不成这样一个平和的性子。父亲不喜欢她跟人争强斗狠,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她原本也想着多读些书,让父亲高兴就行了。如今却觉得,若是自己当初坚持练功,说不定就能替父亲出战,也不至于让他一把年纪还与人争斗了。

过了一阵子,外头的厮杀声渐渐小了。李清露惦记着徐怀山,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的。她走到院门前,往门缝外张望。

穆拂衣道:“回来,等他们来找咱们。”

徐怀山跟她们约定好了,等安全了,他会来找她们。但自己若是没敲门,她们绝不准出去。穆拂衣毕竟比她大了一岁,性格稳重一点。李清露只好退了回来,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她垂下了眼,心中默默诵经,祈求真武大帝保佑徐怀山千万不要受伤。

“北方玄天杳杳神君,亿千变化玄武灵真。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隊仗千万扫**妖氛……”

她默念了一阵子,又觉得真武大帝未必会保佑他,毕竟徐怀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做的事也并非绝对正确。可李清露还是希望他能好好的,士兵上了战场,家人也会希望他平安归来。他对自己真的很重要,毕竟这个世上除了师父和师姐妹之外,就只有他还会关心自己了。

她心想:“不管了,接着念吧,反正自己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喃喃道:“太阴化生水位之精,虛危上应龟蛇合形。盘游九地统摄万灵,无幽不察无愿不成……”

这时候侧边的小门动了一下,有人来了。

众人的神经顿时绷了起来,不知来的是谁。金刀门的人应该不知道她们在这里,但也保不准不会走漏了消息,万一敌人闯进来劫持这两个姑娘就糟了。

李清露的武功仅够自保,穆拂衣则完全不会。李清露转身拿起了剑,想要保护穆拂衣。郑雨寒摆了摆手,仿佛在说不必紧张。

徐怀山专门挑了武功最好的兄弟来保护她们,都是特别能打的狠人。此时众人都握紧了兵刃,绷起了浑身的肌肉,眼睛盯着那扇小门,警惕地听着外头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