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汤幼宁起来后,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的生辰礼。
薄时衍告诉她说,就是庄子上选中的那一匹枣红色大马, 她离开这么久,也不知它是不是忘了她?
她还没完全学会骑马,得跟它多熟悉熟悉。
还能给它取一个名字,从今开始正式属于她啦!
林春生跟到京城来是为了帮忙饲养小白虎, 但他本身对养马更为熟练。
毫无疑问, 枣红色大马也会落到他手里管着。
马厩那边早已准备妥当,汤幼宁溜达过去看看,一眼瞧见了那匹醒目的白马。
薄时衍的坐骑有好几匹, 这匹白马已经算是老马了,跟随他最久。
上过战场归来,现在依然健壮。
林春生说它比军马养护得还要好,再活二三十年绰绰有余,不过估计不能再次上战场了。
平日里使役倒是不成问题。
汤幼宁在边上待着,看马夫给它们喂食, 一个个皮毛光滑, 都精神得很。
待到巳时二刻, 属于她的枣红色马儿没有来,倒是陈管家找到她跟前。
“汤姨娘,昨日门房处还收到一份生辰礼, 是汤家送来的。”
陈管家请她过去看看。
汤家?是她的娘家。
汤幼宁有点意外与好奇, 跟陈管家去了。
陈管家没把贺礼在当天给她送去,因为他多少知道点汤姨娘与汤家的关系。
万一惹来不悦, 也不至于在生辰日当天不痛快, 推辞一日处理更好。
东西暂时收在库房里, 是一个小木盒子,里头垫着绒布,摆放一颗水灵灵的玉雕白菜摆件。
白玉与翠玉浑然天成,期间还夹杂了一点点黄玉,色泽融洽,漂亮自然。
汤幼宁一眼认出了它,以前时常放在爹爹的书桌上。
“嫡母把这个送给我?”
汤幼宁伸手,轻抚在玉雕白菜身上。
这是爹爹喜欢的物件。
汤幼宁拿不准能不能收下它,对于彭氏的用意,她心思纯粹,完全没有多想。
更不会有什么恼怒之类的情绪波动,只管把玉雕摆件带回去,问问秦婆子的意见。
汤幼宁没有留意汤家如何,湘巧却分了点心神给他们。
这会儿向她解释道:“秋闱那会儿,汤家大郎君名落孙山了。”
因为在闹市聚众斗殴,一群好几人都被逮了关上几天。
放出来倒是没耽误科举,不过本就对高中没抱希望,结果可想而知。
摄政王若是要对汤奕宗除名,现成的理由,轻而易举,但是他偏不那样做。
让汤奕宗去考场溜一圈,名次极低,叫彭氏好好看清楚。
她儿子这辈子基本科举无望了。
汤奕宗在国子监两年,此前私塾里读了十几年,勉强挂上了秀才公的功名,再想往前一步,难如登天。
秦婆子看到了玉白菜,道:“娘子若是喜欢,就留下它。”
这不过是彭氏低头的一个信号罢了,往日随意她处置的小庶女,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前段时间,摄政王派人领着秦婆子去汤家,把汤幼宁往年的旧物都拿走了。
此举把彭氏吓得不轻,她还以为自己会遭受一波报复。
观望了些时日,并没有后续。
汤文樊很疼爱自己的闺女,每年送些物件哄她开心,其中也不尽然全是值钱东西。
在把庶女送去王府做妾室时,彭氏让人把汤幼宁院子里的东西都扣下了,只给些银两与装点门面的首饰,让一顶小轿抬走。
不过是出于小心眼罢了,她嫉恨汤文樊给庶女的一切。
摄政王府上门要走旧物之后,她惶惶不可终日,眼见着没有其它动作,这才选了生辰这日,送东西过来。
彭氏知道怕了。
汤幼宁不喜欢她,却也没在心里惦记着这人。
她只为自己失而复得的东西感到高兴。
这次也是如此,看到爹爹旧日赏玩的摆件,她决定收下它,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每天都能对着它。
至于兄长没考中,以及嫡母的什么心思,她半点都不想理会。
小娘子没心没肺,每天挂心小白虎和日渐丰富的小玩意,哪还有心情去瞩目自己不喜之人。
秦婆子乐得看她快活自在,传话嘱托陈管家,若是汤家那边来人说什么,无需理会。
东西照收,彭氏能怎么样?
*
下午,汤幼宁陪着虎崽子在庭院里玩。
湘宜心灵手巧,给做了个鸡蛋大小的毛球,是它的玩具。
小白虎也就狗崽子那么大只,迈着四条小短腿,步伐还不稳当,追逐起来却很卖力。
汤幼宁被它跌跌撞撞的可爱模样逗得直乐,简直想趴到地上跟它一起玩才好。
然而薄时衍盯得紧,别说他在书房里随时会留心她的状态,就是十澜,也慢慢察觉到了王爷未曾说出口的命令。
娘子的体态太好了,即便是随意站立,都极为惹眼,她一旦趴下去,塌下腰,妩媚天成而不自知,显然不能叫人随便看见。
十澜刚被派过来时,只说让她跟着,寸步不离。
她便以为守护好娘子的安全是自己职责所在。
如今也是时日久了,才意会到王爷真正的用意。
汤幼宁是没法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了,四肢着地跟困困玩闹会被阻止,她只能把小白虎抱起来。
它身上的白色绒毛极其细软,圆脑袋蹭着她的手心,乖巧可爱。
汤幼宁很喜欢困困,不过,她更期待它长大后的模样。
“困困日后威风凛凛,就不能叫困困了,”她就喜欢体型大只的动物,一点都不怕,“到时候带你去认识闪电,它是一条大黑狗!”
上次遇着齐世子,说闪电怀孕了,现在也不知如何?
希望过段时间能听到好消息。
汤幼宁跟小白虎对话,不厌其烦,还承诺说等它长大了就取个大名,要比闪电还厉害,起码得是雷霆什么的……
不知何时,踱步到她身后的薄时衍,听见这话,眉梢微挑。
他淡淡开口:“雷霆与闪电听着像是一对,平白辱没了白虎之威。”
“王爷?”汤幼宁循声回头,问道:“那它应该叫什么好呢?”
她想要那种一听就很厉害的名字。
“这般热衷于取名,你的坐骑已经想好了么?”薄时衍反问道。
汤幼宁一摇头,她没想好,“王爷先前说,没学会骑马不能给它取名字。”
薄时衍看了看天色,时辰尚早。
道:“可以带你去马场走一圈。”
他说去马场,汤幼宁托着小白虎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抬头望着:“现在么?”
上午那会儿她去马厩等着,马儿还没送来呢,莫不是它已经到了?
薄时衍垂眸瞥她一眼,吩咐苒松去准备。
湘巧湘宜领会来了王爷的意思,也立即行动起来,去打点小娘子要外出时的必须物件。
考虑到上回学骑马,汤幼宁的双腿磨伤破皮,湘宜特意做了个软垫子,搭在马鞍上面。
“这天黑得早,应该骑不了太久,”湘宜拿着软垫嘱咐道:“娘子自己也当心些,切莫贪快。”
湘巧正在给她换上骑装,闻言接过话头:“天冷了,穿得厚实些,想来不会轻易被磨伤。”
汤幼宁想了想,慢吞吞道:“你们高估我了,自己骑根本跑不起来。”
她暂时还不具备独自跑马的能力,又怎么会磨伤呢。
“那也要把软垫带上,”湘宜掩唇轻笑:“谁知道王爷会不会掳你上马,跑起来不管不顾。”
王爷一碰到娘子,就隐隐有些失控了。
汤幼宁自己不觉什么,湘巧瞪了湘宜一眼:“娘子你也敢打趣,快些给她上妆了好出门吧!”
“知道啦。”湘宜笑着拉走了汤幼宁。
明亮的等身琉璃镜跟前,一颦一笑清晰可见,汤幼宁肤如凝脂,湘宜从不给她涂抹太多。
不过是用花露稍微润一润,轻拍两下,白里透红。
峨眉轻扫,朱唇榴齿,如此娇艳佳人,湘宜越看越满意。
汤幼宁用小指头点着唇瓣,道:“口脂会被吃掉。”
她眨着眼睛,一派纯然,落落大方。
反倒是湘宜红了脸,低声道:“娘子别擦,王爷就喜欢吃这个。”
先前是她不懂事,还以为真是唇色太艳叫王爷不喜,所以被他用指头擦了去。
以现在双唇红肿的频率看来,王爷分明是喜欢得紧!
“好吧……”汤幼宁乖乖妥协,任由湘宜将她装扮好,拿起马鞭出门去。
*
摄政王府有自己的马场,在城西,是当年薄时衍立下战功之后,先帝赐予的。
薄家没有其他人在京城,这个马场平日里等同于荒废,无人问津。
往后汤幼宁随时可以带着她的坐骑过来,好歹算是提高了马场的使用率。
抵达目的地,汤幼宁满脸期待,跃跃欲试。
原先在圻石的农庄里学过骑马,也没过多久,那些要领都还记得。
薄时衍扶她上了马背,再教导一遍,自己骑马在前头,牵着她的缰绳慢跑。
“会害怕么?”薄时衍回头问道。
汤幼宁摇头,水润的双眸充满亮泽,笑道:“我不怕。”
就算他松手了,她自己骑也是不怕的。
薄时衍早就发现了,她骨子里是个胆大的姑娘。
若不是从小被教导得顺从乖巧,或许,她也会拥有张扬肆意的性子。
两匹马并驾齐驱,速度很慢,薄时衍缓缓放开手,让她自己握住缰绳。
“跑起来,我在后头跟着你。”
“好哦!”
汤幼宁早就在等这一刻了,她能感觉到座下马儿的温顺与雀跃。
她的马儿与她一样,想要拔足狂奔。
秋冬的马场早已不见绿色,草地枯黄一片,即便是日头高照的午后,迎面而来的风也是凉丝丝的。
汤幼宁却不觉得冷。
她的心扑通扑通热烫不已,攥着绳索的手心也在微微发汗。
有着初学者的紧张,更多的是成功跑起来的成就感,或者说,是挑战感。
她的父亲死于摔马的意外。
这么大一匹马,若是狂躁起来,拥有巨大的气力,人力难以控制。
它会把背上的人甩下去,铁蹄践踏,非死即伤。
现在,汤幼宁也尝到了马背上的滋味。
细白的手指轻轻抚上它红棕色鬃毛,她低声道:“我一点都不怕你……”
枣红色大马动了动耳朵,跑得欢快。
莫约在马场待了一两个时辰,汤幼宁只觉非常短暂,就已经日头西斜,他们得回府了。
京城不准无故闹市纵马,初学者不擅控马躲避行人,来回的路上皆是乘坐马车。
汤幼宁自己努力从马背上爬下来,走向一边的湘巧身边,准备上车。
她身后的薄时衍一抬眸,不期然瞥见了她衣裙上沾染的一小块血迹,不由蹙眉。
他快步上前,握住汤幼宁的手臂:“你又受伤了?”
她愣愣回过头,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薄时衍也不等她开口,将人打横抱起,送到马车里,自己也跟着钻进去。
他迅速掩好车门,吩咐回府。
马车内,汤幼宁刚坐下来,就被薄时衍揽到怀里坐着,他沉声不悦道:“为何又逞能?马鞍不舒服应当立即说出来。”
许是她的皮肉太过细嫩,今日骑马时长这么短,也能磨伤了腿心?
“什么?”汤幼宁摇摇头,辩解道:“我没有受伤。”
“你流血了。”薄时衍一掐她脸颊,“忘记本王说过的话?我可以随时收回你那匹马。”
汤幼宁与他四目相对,表情有几分呆滞。
流血?她并无任何疼痛,怎么会受伤呢?
薄时衍一手按在她腰封上,只犹豫了一瞬,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说着要解开她的腰带卸下马裤,汤幼宁下意识按住他手背,阻止他的动作。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裤子有些许黏湿,张了张嘴,小声道:“王爷……我应该是来月事了。”
薄时衍的动作顿在原处,他一掀眼帘:“你说什么?”
女子的月事?
确实,若是腿间磨伤,血迹不至于晕染到外裙来,没有那么大量……
薄时衍的指尖微微蜷缩,松开了手。
面上神色却没有丝毫放松,“你便这般无知无觉?”
据他所知,有的女子似乎会不舒服?以往不曾留意过这些,他不确定。
“我没事的,”汤幼宁低头,慢吞吞把自己的腰封重新束好,道:“女子都很厉害,每个月流血好多天都不会死呢。”
“……”他一抿薄唇:“果真厉害。”
薄时衍想了想,决定对她‘严加看管’,这几日不许出去玩,不许离开白霁堂,以及饮食方面,估计也要有所注意?
涉及自己的知识盲区,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回到王府,马车直接入了二门。
薄时衍抱着汤幼宁下车,不让她双脚沾地,自然也就不会被人察觉她衣裙脏污。
把人送回屋里去,让几个丫鬟照看着。
湘巧湘宜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起初看王爷那反应,她们还真以为娘子受伤了呢。
秦婆子炖了一盅汤,稍稍放凉了,汤幼宁更衣出来正好入口。
她道:“我算着娘子这小日子要到了,不想竟然提前了两天,骑马可有妨碍?”
汤幼宁到桌旁坐下,回道:“我无碍的,奶娘。”
秦婆子观她脸色如常,放下心来,又想起一事:“得去跟王爷说,这几日你们不可同寝。”
汤幼宁也没问为何不能同寝,拿起瓷勺道:“一个人睡宽敞。”
待到她喝完汤去找薄时衍,他正在书房里批阅折子。
各地秋收情况陆续报上来,有暗戳戳炫耀功绩的,也有哭穷受灾希望明年减轻赋税的,五花八门,一股脑塞给小皇帝定夺。
薄时衍粗略看了两眼,一边张耳朵听汤幼宁说话。
得知她的来意,薄时衍淡声道:“圆圆不妨说说,你来月事,与我分房有何干系?”
这话把汤幼宁给问住了,她一手捻着自己的衣带,老实一摇头:“我不知道。”
薄时衍知道她不知道,替她解惑道:“因为在此期间,妻妾无法伺候郎主。”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杆,慢条斯理在纸面上落下墨迹,问她:“圆圆有伺候本王么?”
伺候?
汤幼宁回想一通,他沐浴更衣乃至擦脸,都是自己动手,于是继续摇头:“我没有……你自己说不要我伺候的。”
她还记着呢。
薄时衍也不反驳,只是扬起眉尾:“既不曾伺候,期间也就不会耽误事情,还有什么分房的必要?”
汤幼宁一挠头,好像确实没有必要?
“还有其他事么?”他抬眸看她一眼。
她摆手:“没有。”
“那就自己去玩吧。”薄时衍提笔,继续埋首于书案。
汤幼宁也不打扰他的正事,自己乖乖退了出去,跟秦婆子转述分房的结果。
*
天越来越冷,京城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飘了下来,比起往年提早了些。
街上有经验的老人们,猜测说今年的寒冬或许会更长更冷。
如意夫人先前说,下雪就邀请汤幼宁去瞿山白马寺赏梅,帖子如期而至。
不巧,汤幼宁的月事尚未结束,薄时衍不愿放她出去。
汤幼宁很想去,拽住他的衣袖,道:“王爷,老夫人那么好,难道要拒绝她么?”
薄时衍反手捏住她的肉爪子,“改日再去。”
可是她不想改日。
汤幼宁没有再说,只是小嘴微噘,可怜巴巴。
薄时衍着眼落下,话头在舌尖一打转,道:“本王陪你去。”
“嗯?”他也要去么?
汤幼宁觉得自己的月事没有任何妨碍,哪里都能去,但他好像不这样想。
薄时衍一声吩咐,陈管家与苒松连忙张罗起来。
瞿山也不是很远,不过山里深了些,须得多备些御寒衣物。
气候严寒,梅花开得早,瞿山白马寺香火旺盛,梅林成片,吸引众多善男信女、文人骚客。
且那里的素斋也极其有名,因为深山里的泉水露水,滋养出来的农作物也是不同。
听说一棵不起眼的大白菜就能尝出区别来呢。
这些是十澜告诉给汤幼宁的。
在汤幼宁看来,没去过的地方有那么那么多,每一处都是极好的。
而且还有如意夫人随行,她的画作尚未与之交换,因为挑挑拣拣,总想选出最好最满意的那一幅。
出发这日,摄政王府的马车驱使到城门口,与如意夫人会合。
老夫人带了自己的小孙女,名叫杭宛歌,年岁比汤幼宁小些,正好路上作伴。
得知薄时衍也来了,如意夫人忍不住一笑:“我老婆子竟也有与大人物同游的时候?”
薄时衍上前,朝她行了晚辈礼,道:“许久不曾拜见老夫人了。”
“你还记得老身,倒是我的福气。”如意夫人故意这般说道。
打趣了两句,她才放过他,叹气道:“原本想着路上把圆圆叫过来同车,现在却是不能了。”
“晚辈叨扰了老夫人的雅兴。”薄时衍嘴上致歉,毫不客气地把汤幼宁留在自己马车上。
双方没有在外头寒暄太久,各自上车,启程去往瞿山。
马车吱吱悠悠上了路,车内燃了小炭盆,煮茶烤火两不误。
“祖母,那位便是名扬天下的薄时衍?”杭宛歌还是头一次得见。
她常年在外,待在京城的日子屈指可数。
如意夫人极为开明的一个人,她教导出来的儿子,不是那等迂腐重规矩之人。
并不拘着孙子孙女,反而喜欢让他们去外地多走走看看。
出一趟远门所增长的见识,远不是书中能比拟的。
杭宛歌自认见过许多男子,却没有一个是薄时衍这样的。
……不过也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仅此一人。
她一手撑着小下巴,笑道:“摄政王,还没有王妃对吧?”
如意夫人扭头看来,松了手中的茶盏:“歌儿,你想说什么?”
“祖母,”杭宛歌知道她看出来了,眨眼道:“杭家三姑娘,可以成为他的王妃么?”
如意夫人眉头一皱:“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爹娘让你回京,已经安排好了人选给你相看。”
“太迟啦,”杭宛歌摇头道:“我今日见过薄时衍,只怕那些人再难入眼。”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可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所谓云泥之别,有些人生来就是天上飘着的白云,俯瞰底下的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