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又看了会儿《国富论》,才从抽屉最底下翻出印着卡通形象的杂志,翻开最后几页专心致志玩起数独。
在他身上,在衬衣下,新的淤紫覆盖旧的淤青,他在家的休息日时常只能吃到一顿早点,其他时间会被母亲惩罚不准吃饭。
他才十一岁,大多同龄人还在任性的年纪,他已经在试着伸出手里的汤匙搅动金融市场。
母亲大概就是这样才会极度厌恶他,因为能在他身上最能看到父亲的影子。
理智、忙碌,活得全然像个机器人。
父亲就是这样,忙到全年只能例行每个月的家庭聚餐,到后来弟弟们出生,父母聚少离多的问题逐渐尖锐,陆牧川连每月的家庭聚餐都不见人影。
这场在外人看来完美的双豪门婚姻褪去恋爱后的热情,就像一束鲜花,观赏时美则美矣到底保持不住一直鲜活。
他知道父亲是爱母亲的,但两人的爱情走不长了也是事实。
他不会强行非要两人挽留,少年只是静静等待那破碎的一天到来。
好在弟弟们比他要好一点,没有他那么重的影子,而且他会偷偷派助理带弟弟们出去吃,这样母亲就看不见了。
陆望擦去写错的数字,重新推敲格子里该填什么。
只要他在,就能成功转移母亲大部分的注意力。
弟弟们有害怕过,他都会一一安慰和照顾,儿童远比大人好打发,哥哥不高兴的事他们就不会去做。
毕竟他们最在乎哥哥。
所以母亲这些事情,得以一直隐瞒。
他无师自通拨弄人性,不论男女,只要找到其中他们最在乎的利益点,往往就能得到少年想要的结果。
陆望一点点完成所有格子里的正确数字,他看向窗外的月亮,胃部的灼烧感渐渐被窗外的夜色转移了注意力。
他记起二弟在幼稚园回家后分享给他的故事,一只棕色兔子向月亮许愿冬天能够获得独一无二的挚友,最后在棕色兔子苦等守望的日子里都没有到来,直到有一天他决定去冒险,遇到了同样打算冒险的花栗鼠。
月亮以这样的方式,让挚友在最恰当的时机到来。
少年一动不动在窗前,仿若精致的娃娃。
他难得露出孩子的一面,低声向圆月许愿:“月亮,不知道您是女士还是先生,请问可以赐给我一个爱丽丝吗?”
母亲没有变成这样之前,给他讲过的童话故事也有一些,他最喜欢的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古灵精怪的爱丽丝,勇敢无畏到什么都敢做,可爱极了。
他希望那位爱丽丝,某一天掉进兔子洞可以来到他的身边。
这个傻兮兮的许愿举动,之后就被他彻底抛之到脑后。
陆望回到S市之后,助理在观察陆洵中发现他做出的事情有多极端,不由惊诧。
这不是他第一次发觉他跟随的少年城府极深,哪怕那份资料对陆洵的描述只有偏激这类词,也足够陆望极快判断出结果。
接下来只需要时间来佐证。
至于祭祖期间陆洵诱导何家那个小姑娘的事,他只听了一耳,就放到一边。
等待签约合同的陆洵父亲发现合作突然失去消息,主动送钱送礼讨好也无济于事,咒骂起陆望是个毛都没长齐的蠢东西不识货。
之后还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常年居住在国外,他走他要走的人生之路。
最重要的是,哪怕他知道终有那一日会到来,可见到母亲失望而死气沉沉的眼神,还有父亲悔恨的愧疚,都没有用了。
他们结束了这段婚姻。
陆望感觉心口空洞洞的,又冷又痛,哪怕他说过不挽留,也做过那些忍让和隐瞒,但这一切都没有用了。
这一天还是来了。
……
大概是入秋的关系,天气多变,加上台风来袭,温度从三十几度骤变跌到十几度,叫人崩溃。
风的势头猛得随时要吹来一阵暴雨。
等到所有人离开,陆望从游刃有余的状态脱离。
他的视线落到手机上,依旧没有电话,在何秓消失的整个上午,S市被紧急翻了个底朝天,警方、私人人脉以及各个渠道都在联系。
做完一切,就只能静静等待消息,什么也做不了。
没人发现,这一刻,他拿手机的手在轻微颤抖。
从未离开房间,门是从内反锁的,只能说明之前人还在里面。
何秓从昨晚时不时朝门口看去,他早该察觉异样,那个时候突然变化的细微表情,不排除是这个见鬼的世界对她又做出了一些举措。
从而导致她消失,回到自己的世界。
还有一点,他需要证实。
窗外树枝被风摧残,不断拍打着窗户,扰人清净。
陆望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被顾云熙注视,他到现在不曾吃喝,顾云熙端着一碗熬好的海鲜粥,正要叫住他。
被人按住肩膀,她惊诧看向身边人:“棠棠姐,你为什么要拦住我?陆大哥一直饿着,对他身体不好。”
“大哥他自己有分寸。”
好不容易讨厌鬼不在,顾云熙仍旧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越走越远。
她慢慢的眼眶通红:“你是因为我怀过宝宝,觉得我不配再跟在陆大哥身边吗?”
“宝宝是被害死的,我也不是想着趁虚而入。”
“棠棠姐,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
“你这怎么了?”
质问和解释一个接着一个,贺棠棠心烦意乱,她也搞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
只是看到顾云熙用那种爱慕的眼神看向大哥,再不想从前那样,可以纵容,甚至是帮着她接近。
一想到何秓,她就有种虚空漂浮的无力,要发泄也找不到发力点。
贺棠棠端着那碗粥,自己闷头喝了大半:“陆大哥不喜欢吃海鲜,还是我更爱吃。”
顾云熙脸色变了又变:“可是,之前你跟我说过,陆大哥不挑食。”
“……”见鬼!
她一时间接不住话。
顾云熙自嘲的笑了:“其实你心里还是偏向何秓的,对吧?”
贺棠棠无力解释:“你不要多想,这个时候我们都不想她出事。”
“我也不想她有事,可谁又能把我的宝宝还回来?我宁愿自己出事!”
客厅断断续续响起女人的抽泣,语气哀怨,抽出细长的丝牵动神经钝痛。
贺棠棠艰涩的吐出这句话:“现在还不确定是她做的,当时谁都不在。”
“棠棠……”顾云熙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你难道是觉得,我是自己故意摔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自从酒窖那次,你难道没有发现你总是向着何秓吗?”
这质问突如其来,贺棠棠张了张嘴,疲惫到迟疑都带着叹息:“云熙啊,何秓向你低头了,也不再打扰你的生活,她现在不是去哪儿玩她是失踪了。”
“所以我就要原谅她?”
“……”
时间往回推,何秓和顾云熙的矛盾,几乎都是在何秓想要争夺陆望所有的关注。
犯过错,但有一点,何秓从来不玩阴招。
与其说她总是在欺负顾云熙,不如说她一直在试图用这种方式宣示主权。
……
何秓躺在**,换上冬装,去年的毛衣有股存放太久的味道,料子很厚,保暖尚好。
她一瞬不瞬望着窗外,先是冷清的黑夜,逐渐有光亮,还有轮子滚动的声音,些许的脚步声逐渐变得嘈杂。
磨剪子嘞戗菜刀——
一声吆喝。
揭示新的一天到来。
这是她所在的世界,一个没有狗血古早情节在眼前蹦跶的现实世界。
何秓索然无味的起来煮牛奶,煎两颗荷包蛋,打算煮面放的,陆望跟她早上都喜欢的清汤面。
关键是,做起来也不麻烦。
煎得不好的那颗,就留给陆望。
在她盛起荷包蛋抓面的时候,何秓收回手,呆呆地看着盘子里的食物。
“搞什么啊。”她撑着额头,缓缓蹲下来,眼睛干涩不已,“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神经病谋杀,还要被迫走剧情被误解,这不挺好的么。”
何秓自我开导:“之前二十几年也是这么过的,你他妈在不习惯什么啊。”
然后。
然后她第二天也是失眠收尾。
何秓认命地头顶被子,伸手拿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点开熟悉的小说APP页面。
搜索小说名字,没有。
她一愣,难道小说改名了吗?
虽然这本狗血确实有一堆人吐槽,但是那么久以来作者宁愿装死都没有改过名锁过文,不可能突然有动作把。
她赶紧打开人物角色名字搜索,还是显示无小说。
就连作者,也查无此人。
“……”一个不大令人愉快的想法,突然冒进脑子。
如果这样都找不到,难道是因为其他原因被封了吗?
何秓只好祭出绝招,点开搜索引擎和超话和贴吧和小说群,打出小说大致情节和人物名字求指路。
很快就收到不少回复:
【吃南瓜的怪物:报告楼主,以我十年小说书龄很不幸的告诉你,没见过。】
【小小小屠夫:楼上+1】
【宁哥哥:有点熟悉,你看看是不是《枕边欢:弃少的心头宠》?】
【无牙、奈:哇,楼上这本我也有点想看!】
【……】
N条信息刷过,她看完了半本枕边欢,情节跟她穿书那本还要狗血,内容涵盖小妈文学、车祸失忆、德国骨科等等等等元素多到令人不禁思考作者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才能写出这么惊世骇俗的文字。
甚至有人怀疑她是故意搞事,瞎编的一本小说。
直到窗外天色泛白,鸟叫声闯进耳朵,何秓恍惚中得出一条真相。
——原小说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她揪住心口位置的布料,忍不住念着:“陆望”
好难受,全身上下都跟针扎似的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