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被十几把长矛刺穿马腹的朔风,褚骄阳抓起望舒剑,砍断刺入左肩的长矛。
“镇南王,你又欠我一命!”
俯身躲在朔风马腹下,躲过后背再次刺过来的长矛,褚骄阳就地翻滚至前面的狼师脚下。
望舒剑横扫过后,倒下十几个没了脚的狼师。
听到顾青安的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褚骄阳抓起地上的尸体,挡在身前,再次起身冲杀起来。
一具尸体被剁碎,就再抓过一个活着的,抹了脖子,再挡在自己的身前。
看着眼前渐渐露出缺口的狼师,褚骄阳回望了眼已经被剁的不成型的朔风,再次抓过一名狼师,挡在身前往城门下冲去。
“嗷……”
一道洪亮的狼吼声,惊得狼师眼中的杀意被惊慌代替。
挥剑砍倒狼吼方向的狼师,一只雪白的红眼狼王,已至褚骄阳的近前。
“白狼?”褚骄阳低低的唤了声。
白狼没有回应褚骄阳,四蹄蓄力,撞向褚骄阳。
褚骄阳翻身躲过,站起身,目光随白狼而去。
那白狼的嘴,已经咬住了一名狼师的脖子。
“一命赔一命是吗?”褚骄阳冷笑的再次挥起手中的剑。
一剑一命,一步一血印的,朝宁古州南城门走去。
以膝盖为器,碾碎最后一个狼师的脖子后,褚骄阳回头寻找云行的身影。
见云行驱马朝自己而来,褚骄阳用滴着血的左臂擦掉嘴角的热血后,以望舒剑为撑,缓缓的直起腰。
盯着已空无一人的宁古州南城墙,扬声喊道:
“褚骄阳已踏着北金五千狼师而来,镇南王当知,幽州凤将,从无虚言!”
听着隐隐传来的东西北的攻城之音,望舒剑决然离地,横在了脖颈上。
“三、二……”
一字还未说出,一支利箭从对面城墙而出,直奔褚骄阳。
顾青安见状,马上弯弓搭箭,要去阻拦那利箭,却被急声拦住了。
“留给阿骄。”
“你不怕?”看着如血人的褚骄阳,顾青安颤声问道。
“我怕,但我尊重她的选择。”
自己费劲百般心思和脸面讨回来的妻,自己怎么能不怕。
可这是褚骄阳忍了四年,盼了四年的事,这是她的选择。
自己既然承诺她不拦不问,那么不论后果如何,自己都必须承受。
也必须,为她承受!
箭与剑的撞击,蹦出点点星火。
望舒剑脱出褚骄阳的手,嗡声插入她身后的血泊之中。
就在所有人惊呼这一箭的力度时,宁古州南城门缓缓的打开了。
张牙舞爪的“镇”字牙旗之下,正是带着漆黑面具,身着北金军服的镇南王。
一双冷煞凤目,居高临下的俯看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褚骄阳,微翘着的唇角上带上了一丝怜悯,“幽州凤将的命,生属于本王,死属于本王,生生世世你不配自取。”
昂首斜眼瞧着镇南王那阴寒的面具和斑白的鬓角,褚骄阳翘起了和他一样弧度的嘴角,“我配不配,你亲自取一下便知。”
反手掌心落在望舒剑柄上,五指逐一缓缓收拢。
望舒剑悍然离地,一道冷寒剑气刮过,薄而锋的箭尖,直指镇南王的心口。
“今日的褚骄阳,自知这是老天赏的贱命,但我不认!”
“我身后的幽州四万亡魂,也不认!”
等了四年,盼了四年,恨了四年,终于在自己的意料之内,与他对阵于两军阵前。
可这一刻,褚骄阳能看到的,只有那生人勿进的漆黑面具和一身刺眼的北金军服。
再也看不到那个高兴时抱她转圈,悲伤时拉她一起守日出的兄长了。
她终于输给了命运,输给了权势和欲望。
可那又能怎么样,她不想认,也不愿意认。
她的命,只能握在她自己的手中。
她要为自己,为四万亡魂,讨命!
“本王会让你和四万幽州军相见的。”
驱马独自来到距褚骄阳和云行三丈处,镇南王凌冽的凤目中带着审视的看着云行,“你是凤将的夫君?”
云行冷清的双眸,从镇南王的凤目滑到他耳垂处,最后落在面具未遮住的下颚上。
随后微微侧目,看了眼褚骄阳的下颚后,颔首道:
“在下云行,字望舒,见过……”言辞微顿后,云行轻声道:“镇南王。”
“云国公府大公子,勉强算是配得上真正的太阳,只是那深宅后院,配不上她。”
云行的小动作,没能逃过镇南王那如鹰一般的敏锐双眼。
“欠本王的,记得还。”
不给云行应话的机会,镇南王驱马后退,并寒声喝问褚骄阳:
“你的银枪呢!”
“你的银枪呢?”
褚骄阳的声音不比镇南王的软,甚至还带上了三分杀意。
“一张弓,本王就可取你的命,何须持枪!”
说罢,镇南王将铁箭搭于玄铁重弓之上,缓缓开弓至满月,“把本王当年教授你的本事,都还给本王。”
看着那搭在弓弦上,只余五指的左手,褚骄阳哑着嗓子,哀声问道:“不死,不休?”
“本王和你中间,隔着幽州四万血债,隔着宋晓婉一尸三命,还有刚刚朔风一的命,本王会留你这个后患,让本王日日不得安枕吗?”
镇南王放声大笑,“那是痴人说梦,今日你我只能独活一人。”
“你杀了小阿嫂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听到宋晓婉三个字,褚骄阳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艰难的嘶声求证着。
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你要是躲过本王的利箭,攻下宁古州,就能看到你小阿嫂的棺椁,还有你那侄儿和侄女。”
“你怎么能狠心至此,怎么能四年不给他们下葬?”
狠狠的将眼中和脸上的泪水抹去,褚骄阳将望舒剑掷与身侧,举起右手。
“拿本将的重弓!”
在镇南王弯弓搭箭时,顾青安就快马加鞭返回阵中,亲自取来了褚骄阳的重弓。
将弓箭交到褚骄阳的手中,顾青安面带难色的低声问道:
“当真没有余地?”
此时此刻,他若再看不出那没有一丝温度面具下的眉眼,那就配不上曾经的生死之交了。
“他的后背,是北金,是权势,是滔天的血债!”褚骄阳双眼充血的看着顾青安,“宁古州,我寸步不让,四万幽州将士的仇,我一分毫不舍!”
弯弓搭箭,缓缓拉至与镇南王一样的满月之弓,褚骄阳冷声说道:
“顾兄今日挡我,我以军法处置。”
顾青安压下眼中的挣扎,看着云行,带着一丝恳求:“大公子非军中人,军法于大公子不适用。”
“云行今日拦我,我有和离书一封。”
一尸三命,镇南王必须以死偿命。
他必须用尸骨,为四万幽州将士祭奠!
云行握着缰绳的手一紧,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但也没有后退一步。
“还有什么遗言?”
镇南王显然等得不耐烦,抬了下重弓,示意褚骄阳别婆婆妈妈。
褚骄阳定心将箭尖对准镇南王的心口,“好好赎罪,只要我活着一日,年节就少不了你的香烛。”
“好!本王也少不了你的!”
镇南王高声应下后,也将箭尖对准褚骄阳的心口,“三、二、一……”
洪亮的话音将落,两人瞬间调整手中利箭,直对彼此的箭尖,而后同时松开了拉弦的手。
只是镇南王在松开的瞬间,指尖轻撵了下箭尾。
一样的弓,一样的箭,一样的力道。
但镇南王的飞箭,还未触及褚骄阳的利箭时,猛得一分二,并瞬间失了力道,跌入残雪中。
“不……”
看着自己的利箭,毫无遮拦的直奔镇南王的心窝,褚骄阳不自觉得往前疾跑了两步后,又猛得收住了步子。
这是她的决定,这是他该食得果!
他死有余辜!
一道月白色身影,从她身边,追着利箭呼啸而过。
一人一马终是比那灌满全力和杀意的利箭,慢了一步。
摘掉左手手套,惨白的手握住射偏了一分的利箭,镇南王笑着说:“替她唤我一声吧。”
看着镇南王眼中,小心翼翼藏着的期盼之色,云行报以他同样的笑,“兄长。”
“别告诉她。”手腕一翻一按,手中利箭毫不犹豫的向下斜插入心脏内。
“兄长!”云行出手相拦,却被镇南王连人带马给踹开了。
云行再次驱马靠近时,镇南王已将利箭拔了出来。
那利箭上的倒钩,毫不留情的勾出了他心口上血肉。
褚骄阳手挽重弓,歪着头,嘴角依旧挂着那个刚刚学来的怜悯之笑,眼如死灰的紧盯着倒下马的镇南王,和不顾筋骨疼痛,跳下马,跑去抱住他的云行。
镇南王心口涌出的血,染红了云行的白衣,融化了宁古州的残雪,也灼伤了褚骄阳的一双凤眼。
努力的辨认着镇南王口中的话,却只能听到阵阵哀嚎和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
好像还有小阿嫂,温婉低笑着唤她回家吃饭的声音。
“曾幽州凤将褚骄阳麾下文书孔仪,奉曾幽宁二州总团练使褚胜阳军令,携幽宁二州军印、二将牙旗、炙阳枪,金乌马,率宁古州四万将士,归大魏国土,请凤将接收!”
同样身着大魏旧制军服,头缠孝布的孔仪,扔掉手中的拐杖,一手持着炙阳枪,一手托着幽宁二州军印,“胜”字和“凤”字牙旗,宁古州将士名册,跪在褚骄阳脚下。
随他同出城的宁古州兵士,迅速擒住镇南王带出来的北金兵士,而后托着头盔,整齐划一的跪在孔仪身后。
看着同样头戴孝布,神色肃然哀戚的宁古州将士,褚骄阳缓缓的动了下眼珠。
忽得吼中一烫,手中重弓滑落在斑驳的血坑之中。
口中喷出的热血,溅到炙阳银枪之上,隐入在“胜”字和“凤”字牙旗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