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上,顾青安带着父母如约而至,褚骄阳抱着臂堵在封州府衙门口,非要看他这次食盒中带的是什么 。
顾青安无奈下,只得靠近褚骄阳,低声求饶的叫了她一声阿姐。
结果正好被出门迎人的刘瑶撞见。
“老大不小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顾青安把褚骄阳推开,去追扭头就走的刘瑶。
褚骄阳吹了声口哨,“别的事褚爷我不成,但拆婚的本事绰绰有余。”
这话气得顾青安停住脚步,转身隔空点了下她。
自己吃饱了,就以为别人也不饿?
“我在北大营等顾使。”
打了个帅气的指响,褚骄阳翻身上马,回了北大营。
看着饮马镇那边传来的消息,褚骄阳命人把图纸挂起来,把沙盘备好。
而后挥退所有人,自己开始在沙盘上推演起来。
刚刚推演完两次,顾青安就带着一身寒气,进了议事厅。
“哄好了?”
褚骄阳头也未抬的,继续新一轮的推演。
顾青安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灌了一半,发现这水难喝的很,就又放到了一边,“托你的福,人都没见到。”
刘瑶只让婢女收了他的东西,除了两个谢字,他什么都得到。
“我就说我拆婚的本事很够用吧。”褚骄阳把常磊喊进来,让他去给顾青安烧一壶热水。
“你那水是什么玩意?”顾青安在火盆上远远的烤了下手,然后来到沙盘旁,看着褚骄阳推演。
“云行给我准备的养胃消食的水。”
褚骄阳抿着唇,盯着沙盘上的两军,按照镇南王这三年的习性,今日的局面透着隐隐的怪异。
“褚兄的妹婿,倒是会讨小姑娘欢心。”
顾青安的将沙盘上的一处旗帜,从山顶移到了山脚处,“当年我和褚兄推演时,他这样布局过。”
褚骄阳撩起眉眼,看了眼眉目略显刻薄,但却不失温度的顾青安,眸光又落回到被顾青安移走的镇南王旗帜上。
心中疑窦顿生。
身为领兵的将士,怎么会在沙盘上分不清对战双方的旗帜。
除非,他是故意为之。
“人会变,局也会变,镇南王非我兄长,顾使不能以我兄长的谋略而论他。”
褚骄阳将那旗帜移回去后,把自己的旗帜做了调整。
“镇南王既然能胜褚兄,定是对褚兄有诸多了解,而了解越深,越会受其影响。”
顾青安站到褚骄阳的对面,示意她执起镇南王的旗帜,“你按褚兄的习惯,咱们再推演一遍。”
“脑子这么够用,怎么一个小姑娘的心思都摸不准。”褚骄阳挑了下眉,将手中的旗帜落了位。
顾青安说的没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而镇南王和褚胜阳,是生死都无法剥离开的“双生子”。
“回头得空,向褚兄的妹婿讨教一番经验。”
顾青安对褚骄阳的打笑不以为意,他一个大男人,这点脸面,还是能拉下来的。
左右把人哄到手,才是实际的。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推演至日落时分,传来了新的一年中,京都朝堂上的第一个消息。
朝中已经实行太子朱批,而太子朱批的第一份奏章,就是兵部上奏的北境三州军饷调拨文书。
第二份朱批奏章,是关于云行提议的发行国契,世家大族按照定下的规制,购买国契。
有钱,有军资,这仗,可以开始了。
“你的婚我晚点再拆,咱们先把正事干了。”
褚骄阳来到地图前,手指落在幽州南境上,“当年阻了一众百姓逃生的南大门,已经打开了,顾兄和我去燕州接人吧。”
那日她在华镇书房留下的暗语,一是让他不计一切代价,把被糯米浆封死的幽州南大门打开,护送幽州百姓至燕州边界。
二是让他帮忙查伤了金千千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如今两件事,华镇都已经办完。
他日再见,是回故国还是持刀相向,那都是为将者的选择。
与赵德英交待完固守封州、驰援饮马镇的事后,褚骄阳和顾青安连夜返回青州整兵赶赴燕州。
张宗在褚骄阳走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接收幽州百姓的事。
因此褚骄阳和顾青安到达燕州后,他第一时间先带着褚骄阳把圈出来的废弃村落走了一遍。
“张伯,幽州百姓到了后,拨出一万人,把这里困住,任何人不得进出,如果有生事者,告诉他们:凤将有命,就地格杀!”
她可以努力不让战事祸及百姓,但不代表她会包容一切百姓。
她需要防着镇南王或者北金人混入幽州百姓中。
一旦发生此事,她宁错杀千人,不放过一人。
因为她的身后,不再是幽宁二州,还有大魏的百姓。
她不能留任何后患。
“兵贵神速,咱们如此接收幽州百姓,镇南王那边也应有了对策。”
对于褚骄阳的格杀勿论,张宗并没有觉得不妥,反而还表露出些许的赞许。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为将者,总是要有虎狼之心的。
“对策又不是他一人的。”
她的对策,早已经在心中盘桓了三年,如今终是要落子成局了。
褚骄阳豁然抽出望舒剑,狭长的剑身如游龙走凤,飞快的在厚雪上留下了一行张狂的草书。
困幽州,逼宁古州。
而这一困,便困到了二月中。
褚骄阳和顾青安立马在幽州北境,看着皑皑白雪中,若隐若现的宁古州,相互沉默了良久。
四十天了,宁古州未派一兵一卒来解救幽州。
而镇守幽州的华镇,不降也不战,也不与褚骄阳再有消息往来。
若不是褚骄阳半夜潜入幽州城内,看到华镇还活着,她差点以为镇南王在华镇放了幽州百姓后,将他处置了。
“爷,华副使已经被凤将困了四十天了,城中粮草,怕是支撑不住了。”
孔仪拄着拐杖,把最新的信报和刚煎好的药,一起逞给了镇南王。
“苦,不喝。”镇南王推开药碗,拿起信报,靠在烛火下,眯着冷峻的凤眼,认真的看着上面的字。
当看到“凤将”二字时,面具未遮住的下颚猛的绷紧,而后又缓缓的松开了。
一点点将信报燃烧殆尽,镇南王略显失望的问道:“云行没来?”
“许是凤将怕姑爷受苦,就没让他来幽州。”孔仪又把药递了过去,“爷就算是为了夫人的嘱托,也把这药喝了吧。”
想着那棵还未见生气的枯树,镇南王接过了药碗。
指尖轻摩着碗口,他似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他既然敢娶幽州的烈日,就得受幽州的苦。”
见镇南王把药喝完,孔仪再次问了华镇的事。
幽宁二州六位副使,如今只剩华镇和褚骄阳两位。
可仅剩的二人,却相抗了四十天,再这样下去,华镇怕是要损命于褚骄阳的手了。
“你要是能保证,你不与华镇说当年旧事,我就派兵接他,不然,就让他迎凤将归家吧。”
只有让她进了幽州,她的心才会被剜的更疼,她也会才更加的恨他。
他这辈子,最后能留给她的,也就只有这个恨字的。
镇南王的话,让孔仪左右为难。
三年前的旧事,是英雄的悲哀,是武将的无助,是不该让华镇和褚骄阳知道。
可作为仅剩的两位副使,他们应该知道事实的真相。
“给完颜中政写信,让他以北金的名义,在下个月,与大魏在幽州和谈通商,大魏的主使必须是云行。”
不知是窗子没关好,还是外面风太大,呼啸的寒风,裹着鹅毛大雪,滚进了书房。
将书桌上的纸张,吹落一地。
孔仪忙放下手中的笔,拖着断腿,要去关窗子捡纸张,却被镇南王拦住了。
“我来吧。”
关好窗子,镇南王单膝屈蹲,一张一张的把地上的纸捡了起来。
摘下左手的手套,惨白的指尖还未触及到地上那张破旧的红纸,口中滚烫的鲜血,便将红纸染得娇艳欲滴。
就如同当年刚裁剪出来时一般。
孔仪惊慌的扔下手中的笔,用尽全身力气,将跌倒在地的镇南王扶靠在自己身上。
一句一句的,唤着镇南王的名讳。
可那低唤的声音,刚宣之于口,便被肆虐的寒风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