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亲亲……才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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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隐约, 隐忍未发。

孔如琢被蒲又崇抱在怀中,等着他带来的人切割开金属框架。

这操作必须小心,不能溅出火星。

蒲又崇带来的都是专业的人士,手法娴熟, 谨慎地切开之后, 便更换医生上前,要将她的腿从夹缝中拽出来。

孔如琢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疼得麻木了, 可医生的手碰到她的小腿时, 她仍疼得猛地绷紧身子, 手指**似的拽住蒲又崇的袖口。

昂贵的布料在她指间被揉出折痕, 她的脸苍白似一张宣纸, 迎着光轻轻一碰就要破碎, 原本殷红柔软的唇,因为疼痛褪尽血色,也像是失了颜色的玫瑰花瓣, 就要枯萎在他怀中了。

蒲又崇的眉心皱起, 冷声道:“轻点。”

医生们紧张得额上满是冷汗, 孔如琢缓过一点力气, 声音虚弱地说:“没关系, 你们尽管拽吧。”

时间紧迫, 哪怕已经在灭火了, 可位于中心地带, 危险仍未解除。

蒲又崇脸色难看得厉害,到底还是说:“继续吧。”

却又叮嘱道:“轻一点。”

他是矜贵冷傲的大人物,哪里有过这样啰嗦的时候。

可就算医生们再小心, 孔如琢却依旧疼得厉害。

那种疼, 是一种迟钝而麻木的感觉。

锐利的金属刺入肌肤, 缓缓地抽离时,格外能感知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

这疼谁也替代不了。

只能由她一个人熬下去。

最难过的时刻,他抬起手来,轻轻遮住她的眼睛。

“不看就不疼了。”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一种冰峰玉石般的触感。

眼部肌肤单薄,更能感知到他指尖的温度,声音仍是平稳的,放缓了,带着温柔的从容不迫,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只有她知道,他的指尖,随着她的痛楚,也在轻轻地颤抖。

心猛地被攥紧,却又柔软得不成样子。

似乎连那种痛楚,也在他的指尖,被揉碎了,变得很小很小。

孔如琢用尽力气笑了一声:“又不是小孩子,还这样哄我。蒲又崇……”

她声音小下去,他低下头,才听到她说:“要亲亲……才不疼。”

风声、火光。

无数人影晃动,嘈杂的现场。

他们紧紧依偎。

蒲又崇低下头去,轻轻吻住她的唇。

在即将燃烧的火光前,在生与死一线的罅隙间。

他找回她。

亲吻她一刻,他也自地狱,重回人间。

-

火焰熊熊燃烧,腾空而起,将夜幕照得一瞬间如同白昼。

蒲又崇带来的人分散开来,正有条不紊地扑灭大火。

不过须臾,火势便渐渐低了下去,只在视网膜中留下淡淡的影子。

风卷着烧尽了的余灰,黑色的烟火舔舐过青绿色的野草。

空气里满是恼人的烟尘味道,混杂着灭火器同酒精的气息。

直播已经暂停,节目组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却被蒲又崇的手下拦在了事故发生的一公里外,只能和孔如琢的经纪人交涉。

直升机上,孔如琢半倚在蒲又崇怀中。

医生刚刚替她做完检查。

虽然是临时抽调来的,但医疗组携带的设备却十分齐全。

她运气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坏。

诊断结果表明,她内脏和头部都没有受伤,全身伤的最重的一处,是左脚脚踝骨折。

没有生命危险,蒲又崇便嫌弃直升飞机不够平稳,调了一辆房车过来接她回去。

折腾了一晚,孔如琢又累又困,靠在他怀里刚要睡着,忽然想起件事:“潘颂蕴人呢?”

蒲又崇单手拿着消毒棉球,小心地擦拭着她颈中划出的伤口,闻言手微微一顿,语调听不出喜怒:“你还有心思惦记她?”

“她跑去国道了……这么晚了,万一遇到坏人……”

“我已经让人把她接回来了。”

最后一抹露在外面的红痕也处理妥当,蒲又崇垂下头来,对着已经上好药的伤口轻轻地吹了吹。

微凉的气息拂过肌肤,要疼得有些麻木的肌肤重新活泛起来。

孔如琢觉得有些痒,抬手想去摸伤口,却被他攥住手腕按了下去。

“别乱动。”

他的语气,像是管教不懂事的小朋友。

孔如琢只好收回手来,问他说:“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不来,你就打算一个人等死?”蒲又崇垂下眼睛,目光晦涩不明,“故意把人支走,怕车子爆炸时伤到她?”

孔如琢才不想被他说的这么善良,下意识反驳:“我只是嫌她在我旁边哭哭啼啼,太吵。”

蒲又崇将托盘放到一旁,小心地握住她的手腕:“疼吗?”

左手手臂扭了一下,不算太严重,只是看起来有点可怕。

孔如琢肤色原本就白,如同云捏雪揉的一截腕上,如今却斑斑驳驳,满是青紫色的淤痕。

哪怕已经被处理过了,他的手指碰触到的时候,孔如琢仍倒抽一口冷气。

他却嗤地一声,低低地笑了。

“知道疼,一个人等死的时候,就不知道怕吗?”

孔如琢皱起眉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怕有用吗?”

他打开旁边的一罐药膏,在掌心揉搓得微微发烫,这才慢条斯理地,掌心包裹住她的淤青。

而后重重一揉。

孔如琢无法克制地呜咽一声,疼得想要把手抽出来。

他不疾不徐,反手扣在她的腕上,指尖抵着她的脉搏,感觉到心跳,一下一下撞在指上。

“别动。”他淡淡道,“医生说了,这些地方得揉开了才行。”

孔如琢勉强忍住疼,转开视线去不敢再看。

可他下手很重,孔如琢忍无可忍:“你就不能轻一点吗?”

“我是临时知道,你开了直播。”

他忽然换了个话题,孔如琢不由自主被他吸引,追问说:“然后呢?”

“那时已经晚上了,我刚开完会,助理和我说你开了直播,不过你一直都在睡觉。”

孔如琢纠正说:“我也营业了一会儿,你没赶上而已。”

他嗤笑一声:“是啊,我没赶上。我打开来,就看到你的车翻了。”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上一秒屏幕里,她还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像是垂落的蝴蝶,皮肤在月光下,呈现一种晶莹如玉的质地。

弹幕里全在夸赞她的美貌,却无人知,这一朵骄矜高傲的玫瑰,已经被他折下。

虽然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可这是他此生,最为骄傲自矜的一件事。

他的花园空旷冷寂,她来了,方才有了光彩。

可下一秒,变故徒生。

车子翻滚,天翻地覆,镜头中一片凌乱。

许久,方才落定。

直播间中安静了很久,唯有车中某个幸存下来的摄像头,还在忠诚地行使着使命。

摄像头的角度歪了,只能照出孔如琢半张侧脸,身上的安全带紧紧勒着她,她垂着头,似是还没醒来。

原本坚固的车身,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揉坏了,她蜷缩在那里,面颊上沾着烟灰,满目疮痍间,漂亮得寂然不祥。

如何下达命令,在五分钟内集齐了救援人手,又是如何动用了八台直升飞机,星夜兼程赶往事故现场。

这些,蒲又崇都没有印象了。

他只记得,自己死死看着屏幕里,看着她终于醒来,明明已经伤痕累累,却又替同行的人踹开了车门,让那人逃了出去。

她一定很疼,哪怕连一个表情都没有,可蒲又崇知道,她有多么娇气。

为了救人,她却硬生生忍了下来,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潘颂蕴离开后,她终于翘起一点唇角,安静地躺在车里,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太累了,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同往日一样,淡漠而秾艳。

半晌,却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她在等死。

知道自己逃不出去,所以从容地迎接死亡。

她是孔家的公主,是被捧在掌心娇养的玫瑰。

无上的金钱权势,数不胜数的爱意,才能浇灌出这样的美丽。

可在这一刻,她却只有自己。

她该有多害怕?

明知道这个电话可能无法接通,可他还是执着地拨通了她的号码。

屏幕里,她的眉头动了动,像是不胜其烦地恹恹看了一眼手机,却忽然顿住了。

他的心也悬了起来,可她犹豫片刻,还是接下了电话。

他怕她会哭,怕她害怕,怕自己没有及时赶到她身边,要她失望。

可她居然只是粉饰太平。

“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出车祸了?”

孔如琢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说:“怕你为我伤心。”

他的手停在那里,挑起唇角笑了一下:“你就没有想过,我早晚会知道?”

“当时没想那么多。”孔如琢故作轻松,“再说,等你知道的时候,我说不定已经死了。你就算伤心,我也不知道了。”

他像是被她气笑了:“你倒是很潇洒。”

孔如琢说:“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可他垂着眼睛:“我以为你会死,赶来的路上,救援队的人和我说,运气不好的话,车子会爆炸的很快,所以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落地时,只能接到你的一捧灰。”

烧死的人很痛苦。

要眼睁睁看着火焰吞噬自己,在清醒中,陷入绝望。

他想了很多,她爱漂亮,怕疼,那样的死法,实在不适合她。

如果她死了……如果她死了……

他不敢想象,也不能去想。

如果不是恰好看到了直播,是不是,他连最后一句话都无法让她听到?

他会在毫无察觉的时候,任由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变形的车里,伴着满天的星同燃烧的火。

那么,他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蒲又崇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入怀中。

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弄疼了她,只能那样小心翼翼地哀求她。

“求你,哪怕你不爱我,潋潋,求你不要对我那么残忍。”

一颗很烫的**,重重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指尖轻轻一颤,孔如琢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蒲又崇……”她迟疑着,轻声问,“你哭了吗?”

她不知道,原来他也是会哭的。

火光熄灭在旷野,最深最深的黑夜,蔓延至一望无际的远方。

风里漂浮着黑色的碎屑,如同漆黑的蝴蝶,证明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孔如琢在心里想了很多,多到连自己都觉得诧异,原来那些事情,她都记得。

她组织了很久的语言,才慢慢地开口:“我爸爸和我妈妈是自由恋爱。我爸爸不是东城本地人,在故乡也算是有钱,可来了东城,就什么都不是了。可我妈妈家里很有钱,那时候都喊我外公慕半城,说是半个东城,都是慕家的产业。妈妈喜欢上爸爸的时候,外公很生气,说爸爸非良人,可我妈妈不信。

“她嫁给了爸爸之后,两个人也过了一段很恩爱的日子。可是后来,外公去世了……爸爸就总是不回家了。”

那时她年纪还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母亲并不爱哭,每天带着她和哥哥,脸上还是开开心心的。

可偶尔清晨,她会看到妈妈起的特别早,眼眶红红的——

后来才知道,那是夜不能寐留下的痕迹。

哭红了的眼睛,和挽回不了的婚姻。

都是冰冷而痛苦的东西。

“爸爸很疼我……哥哥被他寄以厚望,所以严加管教,可对我,他却从来和颜悦色,哪怕工作再忙,也记得替我带礼物回家。哥哥出事的时候,我以为天要塌了……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他忽然喊住我和我说……

“‘潋潋,你哥哥出了事,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孔家这么大的家业,不能给一个残废。’”

她记性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却将这一幕记得很深,学孔慎说话时的语调也惟妙惟肖。

那样冷漠、那样置身事外。

似乎评判的,并非他一手教养的长子,而是一只经营不善亏损了的股票。

然后,她多了一个弟弟——

一个和她同一年出生,被孔慎藏了很久的弟弟。

那是她第一次和孔慎爆发了那样大的争执,她又哭又闹,恶心到了极点,呕吐到被送进医院。

可孔慎却不像以前那样,温柔地安抚她。

他只是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天长地久,多得是怨偶。爸爸也是人,难道就不能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吗?”

“他说得不错,人性便是贪欢逐新。可他不知道,我以前一直都想要像他那样,和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偕老、生儿育女。”

梦被打碎,连憧憬和期盼都成了笑话。

她随便地嫁了人,不肯将自己的心交付出去。

不是傲慢,只是不愿再受伤害。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知道,你并不是那种薄情寡义、朝令夕改的人。可蒲又崇……”她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我不想我们成为怨偶。我宁愿和你维持着表面夫妻,有朝一日好聚好散,也不想有一天回忆起来,我们彼此的面目,都那样可憎。”

相爱总有痛觉。

倒不如相敬如宾,未来提起,也不必两败俱伤。

“其实我们现在,和普通夫妻又有什么区别?甚至我们不必为此,付出什么承诺……”

揽在腰上的手猛地收紧,却又很快地放开。

他抬起眼睛,狭长凤眸中,漆黑墨色染就赤色,望着她时,深情乃至执迷。

“我不是你的父亲,你也不会是你的母亲。我们不会成为怨偶,说出的话,我都会做到……”

“所以孔如琢。”

他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明明高不可攀的男人,却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骄傲。

“无论如何,别再推开我。”

作者有话说:

小孔雀和蒲总都是很骄傲很骄傲的人,所以都小心翼翼的,不愿意主动**自己的心意

只有这种生死面前,两人才能直面自己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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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真的卡了一天一夜,做梦的时候都在想要怎么写

他们俩谈个恋爱,我却跟着彻夜难眠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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